“喂!你沒事吧?”
何楹大驚失色,急忙將快要躺倒在地的樑斯革扶起,靠牆坐下來。
可面對何楹一聲聲“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這樣遙遠的詢問,樑斯革卻根本無法回答。
此時的他臉色蒼白,眉頭緊蹙,一雙眼睛似乎懼怕着什麼般緊緊閉着。柔軟黑髮下的額頭,肉眼可見地沁出汗珠。兩手卻拼命地半空中揮舞,實在抓不住什麼東西,就只能一手捂住鼻子哼哼唧唧地向側方倒下。
“你在流鼻血,你不能躺下!”
見他鼻血一直順着指縫往外淌,不一會兒就把修長的手指染得猩紅一片,何楹便一邊阻止他往後仰頭,一邊又從包裡翻出紙巾,想幫他鼻子:
“你自己在這待一會兒,我去給你買冰水冷敷,然後送你去醫院!”
又聽他呼吸急促,何楹便又去解他白襯衫領口上的扣子:“你釦子扣的太緊了,放鬆一些。”
哪知,纔將他襯衫領子打開,何楹的手腕就被樑斯革猛地攥住:“別走!”
“什麼?”何楹不解。
“暈~~~你、你先讓我扶一會兒。”樑斯革說完,便又用另一隻手死死摳着地上的地毯,嘴巴里還不停地重複着,“你別走,你先別走,我還沒坐穩.”
他話音剛落,何楹就又見到兩條紅痕從他鼻孔中滲出。
血珠隨着他嘴巴一張一合,滴滴噠噠地順着他下巴,漫過他精緻的鎖骨滑落進襯衫裡,搭配着他快哭出來的表情,實在讓人覺得又可憐又好笑。
可何楹卻笑不出來。
這男生的手勁兒,實在是太大,不大一會兒她的手腕就被攥得生疼:“喂,你現在好些了嗎?”
樑斯革搖頭。
何楹見狀,正想拿手機給室友打電話幫忙,卻沒想到下一秒,劇場的門就被打開。
四個長相不凡的男生本來還有說有笑,可見到樑斯革就這麼躺在地上,頓時飛奔過來爆笑:
“我的天!老三!你這是怎麼了?”
“早就跟你說裝逼挨雷劈,怎麼?這是被打了吧!”
“哈哈哈哈!!!”
可待看見樑斯革胸前白襯衫一片血紅,另一個男生又立刻收起笑容:“不對不對!老三暈血!快!送醫院!”
四人說完,不等何楹解釋,就七手八腳把樑斯革扶起來擡走了。
何楹滿心愧疚,小跑跟在後邊想要去結醫藥費,卻被一個男生以車太小隻能坐下四個人爲由拒絕了。
看着他們開車離開,何楹一時無措,在車後頭駐足良久。
不過,樑斯革察覺車子發動,就坐起身來一臉面癱神情:“我沒事了,回圖書館。我爸讓我週一就把那套清代樣式雷圖檔還給他,你們這兩天哪兒都別去了,把圖檔全都臨摹下來。”
“什麼?!”四個男生大驚失色,異口同聲大喊。
接着就是無休止的抱怨:
“你也太非人類了吧!十分鐘之後酒會就開始了,今天來了好多眼生的妹子,我們連話都沒說上呢!”
“就是啊!爲了來看你,我們現在還餓着呢!”
開車的男生看着何楹的身影消失在後視鏡中,也開始揶揄:
“就是,哥幾個來這一趟什麼都沒撈着。倒是你!還跟校花級別的妹子約會,老三我可看見了,你前兩天熬夜做的模型,就是給她的吧!”
“我不認識她。”
樑斯革說着,又用何楹給他的紙巾擦了擦鼻子,可上面的血跡卻是連看也不敢看一眼。
閉着眼睛不說話之際,心裡竟生出一個疑問:她還真的沒要我微信?蠻好的。
等何楹回到學堂,學術酒會已在旁邊的禮堂開始,葉舫妤正帶着另外四個組員與樑志博教授碰杯,見何楹回來,便也拉她過去與樑志博的學生認識一下。不過,五人說到底是仗着葉舫妤的資源來旁聽的,隨便寒暄幾句倒是無妨,可若是深入交流抗震相關的項目就只能點頭微笑了。
很快,初明辰就對這無聊的酒會興意闌珊。
他見葉舫妤又與幾個高校教授交流起來,便拉着四個女生去了露臺外的一張餐桌上,打算研究一下樑斯革做的沉香亭模型:
“這模型做的確實很精緻,可我們也不是做不出來。但是這瓦片,有點難度。”
何楹不解,將模型拿到眼前端詳:“這瓦片怎麼了?”
初明辰指着上頭泛着亮光的碧色瓦片:“這瓦片看起來就是琉璃瓦的樣子,可是太小了,咱們去哪兒燒啊?而且咱們復原的是BJ官式建築,琉璃瓦是必須的。”
顧招娣思索片刻,提議道:“那如果把屋頂按照瓦片的樣子,雕刻成一整片來燒製呢?”
初明辰搖頭:“屋頂是有弧度的,我們控制不了溫度,不能保證嚴絲合縫。”
唐果果剛吃了很多牛排,現在正是飯後甜點環節,她一邊吃一邊聽,想要說話,卻半個字也插不上嘴。
至於樓心月,也是無聊到又拿了杯橙汁喝。
問題陷入僵局。
卻見何楹忽然眼睛一亮,說:“那你們聽說過故宮九龍壁嗎?”
“九龍壁?”四人齊齊看向何楹。
“對!”何楹點頭,“故宮壽寧宮中的九龍壁,正面的九條浮雕巨龍是由270塊琉璃構建拼接而成,但是上面的白龍腹部,卻是一塊塗了白色油彩的木頭,而且據說剛剛造成時,連乾隆皇帝都看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我們復原模型的時候,可以用木頭雕刻瓦片,再塗上顏色?”顧招娣說完,已經在心裡盤算着,要怎麼安排瓦片的排列。
“是這樣。”何楹點頭,卻又開始爲難,“可是那塊木頭上的油彩,是古代能工巧匠才能調出來的,我沒有信心能調的一模一樣,尤其是那一層透明的玻璃樣外層,更是沒可能做到的。”
“玻璃樣外層?”
正在初明辰百思不得其解時,卻被樓心月喝完橙汁時,吸管裡發出的聲響所吸引。而樓心月又恰巧用滿是水晶指甲的手,把空掉的杯子挪了挪,準備起身再拿一杯。
“等等!”初明辰連忙叫住樓心月,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指着她指甲上亮晶晶的美甲說,“如果在外頭塗一層這種膠呢?”“可以試試!”何楹與顧招娣相視一笑,便又對樓心月道,“那這一部分的工作,就交給我們的樓心月大小姐了!”
“什麼?”樓心月嘟起小嘴,“要我給古建築做美甲?”
見四人重重點頭,便又起身去拿餐食,她瞬間體會到了生無可戀的滋味。
她正欲追上四人腳步,卻又聽到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玻璃杯碎裂在地的聲音,回頭一看,方纔還與幾個高校教授探討古建發展問題的葉舫妤,正被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拉住手臂,而葉舫妤背對着中年男子,腳邊是打碎的酒杯和一片紅酒。
樓心月生怕打擾他們兩人,只能乖乖又坐回座位。
中年男子急忙鬆開手,連連抱歉:“對不起小葉,你沒事吧,我是太久不見你,有些唐突了。”
“戴教授言重了。”葉舫妤依然優雅地像一株高貴的君子蘭,“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就這麼急着走嗎?”戴雲亭低頭看着女子的旗袍一角,上面的蘭草在燈光微弱的夜色之下,顯得靜謐而遙遠,而他似乎都不敢看着女子的眼睛,“我只是想與你,單獨坐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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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有些晚了,我的學生們明天還要去頤和園考察,我該帶他們回去了。”葉舫妤說完,轉身便欲離去。
卻聽戴雲亭終於鼓起勇氣,大聲說了一句:“我們還會有機會嗎?”
葉舫妤腳步停滯了一下。
她沒有回頭,只用依舊淡然的語氣回道:“破鏡難重圓,就像這酒杯”
“我當年,覺得自己的能力不及你,所以纔會和別人組隊去作學術。這期間就遇到了她,她很溫柔,我一時糊塗就”戴雲亭說完不敢再看葉舫妤,“可我後來還是後悔了,想與她分手,她纔會那樣詆譭你,最後害你一腔抱負無處施展,我很自責,也想彌補你,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只要你說,我能做一定會爲你做到。只請你對我,不要這麼冷漠。”
“我並不需要你的彌補。”葉舫妤緩緩轉身,臉上卻掛着一副戴雲亭看不懂的笑意,“因爲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難以放下的自尊。今天既然見到了,那我就把話說得明白些。”
看着戴雲亭滿臉受傷的樣子,葉舫妤終於一字一頓道:“既然輕易地分開了,就永遠不要回頭看,再見。”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被踩過的玻璃碎片就如同戴雲亭的心一般,碎成粉末。
樓心月見兩人離開,連忙跑到餐檯邊上,招呼四人:“快快拿自己東西,咱們跟葉老師回酒店吧。”
“啊?可我還沒吃完啊!”唐果果被迫放下新取的蛋糕。
何楹和顧招娣也把果汁放在桌上,拉着還在取餐的初明辰去收東西,跟着葉舫妤離開了清華的校園。
一路上,葉舫妤都沒怎麼說話。
另外四人見樓心月一個勁兒擠眉弄眼便也不敢多言,直到回了酒店,看葉舫妤進了自己的房間,樓心月終於控制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拉着四人回到自己房間,就開始把方纔的情景說給四人聽。
“啊?!葉老師竟然有這麼狗血的一段戀愛經歷?”初明辰差點驚掉下巴。
“是啊!我在旁邊聽得一肚子氣,這就是一個渣男啊!”樓心月說完,又瞟了一眼唐果果,“就是老年版王瑾澤!”
“你說什麼?”唐果果不知道聽八卦聽得好好的,爲什麼樓心月說着說着又扯到自己身上,擡手就拿一個枕頭扔了過去。
初明辰這時候也來幫腔:“她說的對啊果子!”
唐果果:“纔不是呢!”
樓心月和初明辰異口同聲:“就是!就是!他就是!”
何楹和顧招娣不知說些什麼,只能聽面前三人又開始無畏地爭吵,可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緊接着葉舫妤嚴厲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都別鬧了!九點必須睡覺!明天五點起牀,誰也不許遲到!!!”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何楹連忙開門,卻不見葉舫妤的身影。
五人面面相覷,便準備回房間休息。
唐果果自然不願意跟樓心月在一起,跟顧招娣換了房間後,在何楹的照顧下很快就進入夢鄉。
顧招娣躺在牀上,因爲不想與樓心月說話,便假裝睡着。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一直張牙舞爪的樓心月真的以爲她睡着了,忽然在被窩裡對着手機撒嬌:
“媽媽,暑假你可不可以回國看我呀,我報名古建大賽了,我好想你啊!”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
她又繼續說:“那你不想爸爸,也不想我嗎?我這次可努力了,還去工地實習了,你就來看看吧”
樓心月反覆地哀求,可每一個請求卻似乎都被拒絕。
不一會兒,抽泣聲便從被窩傳來,又慢慢消失。
顧招娣假裝翻了個身,背對着樓心月的自己,心裡五味雜陳:原來,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着不爲人知的傷痛,而自己與他們比起來,似乎要幸運和幸福的多了。
至少,她的整個童年有父母唯一的陪伴。
而那個失去父母陪伴的初明辰,此時正在自己的牀上死死盯着王瑾澤,看他打電話說了什麼,包裡帶了什麼,有沒有什麼不好的癖好。
直到對方注視着自己,問他:“你不睡覺,盯着我幹嘛?”
才咧嘴笑了笑警告他:“我告訴你,就算唐果果追你,你也給我離唐果果遠一點,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哈?”王瑾澤笑了笑,“你們兩個還真是心有靈犀,警告我的話,都像是商量好的。”
“誰啊?”
“何楹啊!”
王瑾澤見初明辰露出不解的神情,嘆口氣坐下來,與他面對面,忽然間滿臉嚴肅:
“你喜歡何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