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大公子在王爺心目中的地位雖不及世子爺，卻是打小就一直在王爺身邊沒離開過，且慕容齊性子溫和儒靜，也頗受王爺喜愛。
如今已是六月天，晌午頭裡陽光正是毒辣，王爺言辭雖說激烈，卻也是心疼大公子，不忍他在太陽下受罪。
不多時，慕容齊被帶進書房，因爲被日頭曬久了，往日的白麪皮帶着不正常的紅暈，估計是臨進來時已經擦過，臉上並未見汗，可前胸後背的衫子上卻還有被汗濡過的印跡。
他一進屋便撩了長衫的下襬跪在當中，伏身下拜：“孩兒拜見父王。”
“起來吧。”
“孩兒罪孽滔滔，請父王降罪。”
慕容靖忠劍眉一凜：“難道你也曾參與其中？”見事情敗露，主動來認罪了不成？
“父王明鑑，孩兒並未做過任何對不起父王，對不起慕容一族的事。只是……孩兒本就不該存活於這個世上。”
“你此話何意？”
慕容齊面色平靜，眼中卻帶着堅定，從袖袋之中取出一頁泛了黃的殘紙：“母親當年服了這個方子，才生下孩兒。而孩兒每年春季都要連服一月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補藥，而是用來剋制孩兒體內的留毒。”
慕容靖忠接過藥方看了一眼，放到一旁，雙眼緊盯着跪在地上的慕容齊。這孩子打小身子贏弱，陸氏每年春季都會讓他服藥。
那時陸氏只說是着人請了個名醫開的方子，且慕容齊服藥之後身子的確好了許多，慕容靖忠也就並未在意。不承想，這方子居然是爲了克毒而用。
慕容靖忠點了點書案上的藥方，問道：“這……從何而來？你又是何時得知此事？”
“父王容稟，此事說來話長。今年年初母親給了劉氏幾付藥，說是連服七日，有助懷胎。孩兒心中起疑，追問之下，母親才說服下此藥當月即可有孕，而且必是男胎。對於子嗣一事，孩兒只想順其自然，便將藥丟了，未讓劉氏服用。”
“後來靜兒連日高熱不退，看了幾個大夫都沒見好。劉氏請世子妃幫忙請來沐公子替靜兒診治，這才知道靜兒身上有餘毒，而這毒來自胎中。孩兒早就對自己每年春季需服藥一月有所懷疑，便與世子說了此事。世子請沐公子幫忙查證此事，沐公子查遍古籍，終於找到了一個名爲麒麟送子湯的方子。此方以毒物入藥，連服七日必懷男胎。”
“服此藥生下孩子之後，母親可以服下解藥以解其身之毒，但從此之後不會再孕育子嗣。而孩子體內的毒性只能每年春季服藥一月來壓制。所以……孩兒就是這般來到這個世上，靜兒和怡兒乃孩兒的骨血，自然身帶餘毒。沐公子爲兩個孩子診過，怡兒是春末坐胎，正是孩兒服藥之後，因此餘毒較少，雖身子弱些，卻也無大礙。靜兒不同，坐胎於冬月，是以經常鬧病，其實是毒性所至。”
慕容齊原本平淡的聲音在說到自己的兩個女兒時，開始變得有些哽噎。慕容靖忠的眉頭也是越皺越緊，兩條濃眉都快要擰成了一團。
“如此說來，你和楚兒早就知道，爲何不稟報爲父？”
慕容齊深吸了幾口氣道：“當時這些都只是推斷，並無確實的證據。況且她……畢竟是孩兒的母親，對孩兒有生養之恩。”
“爲何現在又說了？”
“孩兒半月之前在街上偶然看到宮嬤嬤去了一個小院，心中懷疑，便派人夜探，得知裡面住了一個神秘女人。孩兒想起小時候曾不經意闖入外祖……陸家後院禁地，在那遇到過一個女人，聯想之下，覺得事有蹊蹺，世子不在京中，孩兒幾經思慮便讓劉氏去告知世子妃。”
“不想，世子妃早就派了暗衛查探此事。這時孩兒夫妻才得知，世子妃在劉氏生辰那日被人暗算，險些失掉了腹中的胎兒。世子領兵在前線禦敵，有人卻想趁此機會加害他的子嗣，其喪心病狂令人髮指。孩兒悲憤之餘，決定協助世子妃收集證物。”
“孩兒對母親說想讓劉氏快些誕生下麟兒，將藥方騙了過來，交予世子妃。世子妃卻說此事應由孩兒自己親口告知父王爲妥。並讓孩兒待她事成之後，再與父王道出實情。因此孩兒今日特來向父王請罪！”
“另外，孩兒此次升任都察院僉都御史一職乃母親求了慕容昭媛所得。當時怕壞了世子妃的大事，孩兒便順從了母親的意思前去上任。如今，大事已了，孩兒明日便去辭了這官，之後全由父王發落！”
慕容齊說罷，彷彿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再次跪伏於地。
“你，先退下吧。”慕容靖忠的聲音裡沒有任何的波瀾，讓慕容齊不自禁地擡起頭，呆愣愣地望着自己一向嚴厲的父親。
嘴脣蠕動了幾下，最終只喚了聲“父王”。
慕容靖忠沒再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
慕容齊磕了個頭，起身退出書房。
看着兒子消瘦卻透着堅定的背影，慕容靖忠不免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個孩子從小就在自己身邊，他沒有慕容楚聰明，卻也不似他那般沉冷。贏弱中總是帶着一股韌勁兒，無論做什麼都很認真。因爲身子弱而不能習武，便一心研習學問，資質雖然平平，卻也憑着自己的努力考取了進士，入仕爲官。
對於自己的兒子，慕容靖忠始終未替他們謀劃過什麼。慕容楚如今的高位就是靠自己的戰功而來。
慕容齊也是同樣，自己考取了功名，從小官做起，這些年來也算是兢兢業業，雖無大功卻也無大過。都察院僉都御史一職是皇上親自下的旨，其中關竅慕容靖忠自然清楚。對此他雖不喜，但念在陸氏也是一心爲了兒子的前程，慕容齊又非不能勝任，也就沒有追究此事。
卻不想慕容齊今日居然說出了要辭官的話來，再加上他之前所說的那些，讓慕容靖忠不由得不對這個兒子刮目相看。只是不知這些話是真心而言，還是從權之意。
正在思慮之間，門外下人通稟：“王爺，世子妃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