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透,朱錦堂就被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給弄醒了,他睜眼一看,見沈月塵已經穿衣起身,便也坐了起來,神情微微不悅道:“幹嘛起得這麼早?”
沈月塵面帶愧色,忙伺候他起身穿衣,輕聲道:“方纔李嬤嬤過來,說明哥兒好像病了,妾身正想過去看看他……”
方纔李嬤嬤進來,神情惶惶不安地挨着她的耳邊小聲說的。
朱錦堂聞言,立刻從牀邊站起身子,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焦急之色。
明哥兒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長房唯一的希望,容不得有絲毫的閃失。
朱錦堂和沈月塵急匆匆地趕到正院,一進次間,就見黎氏正抹着淚,淚眼汪汪地擡起頭望向朱錦堂,哽咽道:“你們來了。”
朱錦堂見她眼睛都哭紅了,心知情況不妙,臉色頓時又陰沉了幾分。
嬰兒弱弱的啼哭聲從裡間傳了出來,沈月塵屈膝福身,急忙地行了個禮,便奔向裡間查看究竟。
乳孃正抱着明哥兒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着,待見沈月塵來了,顧不上行禮,就把明哥兒往她的懷裡送去,彷彿她是從天而降的救兵似的。
襁褓裡的小人兒正聲嘶力竭地啼哭着,兩眼通紅通紅的,涕淚俱下,一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沈月塵抱着他輕聲哄道:“明哥兒聽話,不要哭了。”
明哥兒睜着一雙紅紅的兔子眼,望着沈月塵的臉,漸漸放低了哭聲,卻依舊癟着嘴,不停地抽抽噎噎。
一旁的乳孃見狀,心中頓時大大地鬆了口氣,適時插話道:“大少奶奶,明少爺鬧了大半宿了,看來是在找您呢。”
沈月塵聞言,面露尷尬,忙道:“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乳孃搖搖頭:“大夫過來看了又看,都說沒事,可明少爺就是哭得厲害,一會兒睡,一會兒醒地,鬧的厲害。”
沈月塵聞言,點一點頭,暗自思量一番,輕聲道:“我先在這裡哄他一會兒,你們出去給夫人回話吧。”
乳孃們連聲答應。
沈月塵抱着明哥兒坐回到牀沿,用極小極小地聲音道:“你總是這樣哭哭鬧鬧的話,身子會吃不消的。難道,你就不想快點長大長大,做個能說能走的正常人嗎?”
明哥兒淚眼汪汪地看着她,很無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時間,眼淚鼻涕齊齊地流出來。
這世上知道他身份的人,只有她一個了,萬一她突然消失不見的話,自己怕是真要沒法活了。
沈月塵忙掏出帕子,給他擦擦臉蛋,又擦擦鼻涕,繼續輕聲安撫道:“你要忍耐,待到日後時機成熟,我會把你領回去,親自看護的。”
明哥兒聽了,張開小嘴,抽抽噎噎地應了一聲,彷彿正在對她的話,表示贊同。
沈月塵拍了拍他的後背,微微笑道:“睡吧,安心睡吧。”
明哥兒不願意閉眼,眼睛一直骨碌碌地在沈月塵的臉上轉悠,直到困得再也睜不開眼睛爲止。
他是在擔心自己會突然消失不見吧……沈月塵抱着他靜靜地想,心中暗暗思量,明哥兒如今被黎氏親自照看,自己身爲繼室,如果要提議把他要過來親自撫養,未免會讓人覺得有些不自量力,逾越了本分……可是,如果不把他要過來,由着他這樣日日惶恐不安地哭鬧,這副小身子到底還能堅持得了多久?
沈月塵左思右想,覺得不論如何,自己還是得爭取把明哥兒要過來撫養,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能讓朱錦堂出面遊說……這樣一來,也免去了不少的麻煩。
黎氏和朱錦堂一直都在外間聽着動靜,聽明哥兒的哭聲止了,神情都略有緩和。
乳孃們隨後出來回話,說大少奶奶已經把明哥兒給哄睡了,沒事了。
黎氏聞言,手持佛珠,雙手合十,喃喃道:“佛祖保佑,老天爺保佑,保佑明哥兒那孩子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朱錦堂坐在一旁,沉默不語,原本緊緊攥着的拳頭,一點一點慢慢鬆開,隨即起身道:“母親,既然這邊沒事了,兒子就先出門了,我的手頭上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黎氏見他欲走,忙道:“還沒吃早飯就走……錦堂啊,你不進去看看明哥兒嗎?”
“兒子不餓,先行告退。”朱錦堂望向身旁一臉憂心的母親,淡淡答道。
明哥兒這孩子,打從出生到現在,朱錦堂見過他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清楚,不是不喜歡,只是在刻意保持着距離……
朱錦堂擡腳出了屋子,走了兩步,忽地又停了下來,下意識地繞到次間的窗前,向裡望了望。
雕花木窗虛掩着,隱約可見裡面清麗的人影兒,還有她懷裡抱着的小小襁褓。
朱錦堂略停了停,便轉身而去,當沈月塵察覺到窗外有人的時候,他已經邁着大步走遠了。
沈月塵抱着明哥兒,移步窗前,望着朱錦堂有些落寞的背影,默默嘆了口氣。
人人都說朱家大少命硬,克妻克子……想必,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自己心裡免不了也會有幾分計較吧,所以才故意對這孩子冷冷淡淡的。
待明哥兒睡熟之後,沈月塵纔敢把他交給乳孃們照看。
黎氏見她出來了,擡手比了個靜音的手勢,輕聲問道:“明哥兒睡熟了?”
沈月塵點點頭,低聲回話道:“是,他睡得正想呢。”
黎氏的臉上總算是有了點笑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自己身邊:“你還沒吃早飯,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是。”沈月塵點頭輕笑:“吳媽那邊早就備好了飯菜,妾身這就先行告辭了。”
黎氏原本是讓她在這裡吃點東西的,但聽她這麼說,便索性讓她回去吃了。
待她走後,黎氏扶着楊媽的手,走入佛堂,恭恭敬敬地對着菩薩拜了三拜,心裡才安穩了些。
吳媽一早就給沈月塵在爐子上煨着雞湯,見她回來了,忙盛出一碗晾好端上來。
沈月塵坐在桌邊美美地喝着,偶爾擡頭看着在一邊做針線繡花的翠心。最近,她的針線進步了不少,都是由着吳媽手把手教導出來的。
翠心原先連個繡繃子都握不住,如今卻能繡出不少花樣兒來了。正所謂,名師出高徒,沈月塵當年也是笨手笨腳的,每每提針弄線,最後翻過繡面一看,背面都會變成亂糟糟的一團,惹得吳媽哭笑不得。
早飯過後,姨娘們陸陸續續地過來請安,聽聞明哥兒身體不適,她們個個都表現得憂心忡忡的。唯有秦桃溪依舊沒來,藉口身體不適,只派了丫鬟過來知會一聲。
其他幾位姨娘聞此,相互地遞了個眼神,不由都想看看這位新夫人發起脾氣來會是什麼樣子。
沈月塵半響不語,只是用茶蓋輕輕地撥着浮在水面上的茶葉。
秦桃溪看來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給她難堪了。
曹氏有心巴結沈月塵,目光閃了閃,忽地開口道:“秦姨娘,到底是哪裡不舒服?用不用請個大夫過來給她瞧瞧。”
秦桃溪的貼身丫鬟蘭花聞言,微微低了低頭,卻依舊面不改色道:“謝曹姨娘關心,我家姨娘只是受了點暑氣,不礙事的。”
沈月塵聞此,抿了口茶,溫和道:“如今天熱,難免讓人覺得懨懨的。秦姨娘不舒服,那就讓她好好休息吧。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再過來請安就是。”
蘭花聞此,福身應了聲是,巴掌大的小臉上隱隱露出幾分得意之色。果然不出她家小姐所料,大少奶奶不敢把她如何,甚至,一句重話都沒說呢。
誰知,沈月塵稍一停頓,繼續道:“不過,既然秦姨娘身子不爽,那麼之前排好的日子,就要稍作改動了,總不能讓秦姨娘帶着病伺候大爺……大爺的身子是最要緊的,你回去告訴秦姨娘一聲,讓她安心調理好身體,這個月都暫時不用侍寢伺候了。”
衆人聞言,微微一怔,尤其是蘭花的臉色更是頓時難看起來,她手足無措地望着沈月塵,萬萬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說。
曹氏看得心中一驚,只覺這個沈月塵表面看上去溫婉和氣,但內裡卻是個不好招惹的人物。孫氏則是嘴角微翹,眼中閃了閃笑意,心道:這一妻一妾,都不是省油的燈,未來可真有好戲要看了。
沈月塵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便繼續低頭喝茶,見衆人都望着她出神,不由含笑道:“妹妹們請喝茶,嚐嚐這龍井怎麼樣?”
蘭花站在一旁,半響未動,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春茗見狀,輕輕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道:“姐姐,怎麼還杵在這兒,趕緊回去給你家主子回話去啊,也好讓姨娘安心養病。”
蘭花急得漲紅了一張臉,轉身跑了出去,惹得春茗嗤鼻一笑。
沈月塵暗暗地長出了一口氣。
秦桃溪絕不會這樣善罷甘休的,估計,用不了多久,又得鬧出什麼新花樣來。趁着這點子空閒,自己可得養足精神才行,免得等下疲於應對,輸了氣勢。然而,神情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外的春娥就掀起簾子,稟報道:“大少奶奶,秦姨娘過來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