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好不容易纔見到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屋子裡的丫鬟們紛紛把被褥都拿到外面的太陽下曬上一曬,去去潮氣。
又是一晚獨守空房的何雅琳單手托腮,擰着眉心,滿臉地不悅。
她沒想到,朱錦綸竟會如此過分,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和臉面。
何雅琳原想先一個人看着辦,可是事到如今,她這個做媳婦的,也不得和婆婆柴氏發一發牢騷才行。
何雅琳想到這裡,立刻芸曦芸香過來給自己梳洗更衣,爲了讓自己顯得憔悴一些,她故意沒怎麼裝扮,幾乎完全是素着一張臉。
她的皮膚本就白皙通透,因着一連幾晚都沒有睡好,眼底帶着淡淡的青色,雖不明顯,但若是仔細觀察的話,還是清晰可見。
柴氏見了她這副模樣,不禁詫異道:“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沒精神的樣子?是不是生病了?”
柴氏近來忙着照看女兒錦馨,對何雅琳稍有疏忽,但她想着她這麼大的一個人了,理應會照顧好自己的,用不着事事讓她操心。
何雅琳微微低頭,故意帶着幾分無奈和委屈道:“雅琳沒病,只是昨夜一直等着二爺回房,可是二爺遲遲沒有回來,我便也一直沒有睡好……”
柴氏雖不清楚具體情形,但聽了這話,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何雅琳繼續委屈道:“二少爺昨晚又是去了桃姨娘那處,我已經記不清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柴氏聽罷,輕輕地扇了幾下扇子,淡淡道:“哦,原來如此,我看你的臉色不好,還以爲你不舒服了呢。幸好沒事,這會剛剛入秋,最是容易着涼傷風的時候,你可得好好保重,莫要貪黑,不小心受了涼。”
何雅琳見她說了一些無用的話,心中不以爲然起來。
柴氏讓丫鬟們把朱錦馨抱了下去,方纔拉起了何雅琳的手,溫和安撫道:“我知道你的心裡有些委屈,不過,這都是暫時的。等孩子生下來之後,錦綸的心就會收回來的。你要知道,他這麼在意小桃,都是因着她的肚子。”
何雅琳聞言微微搖頭道:“依我看,二爺更在乎她那個人。”
她雖然還不太瞭解朱錦綸,但也看得出來,他對小桃的感情並不是婆婆口中所說的那樣簡單。
若是一時新鮮的話,就不會如此上心,若是隻爲了孩子的話,就不會夜夜相伴,冷落嬌妻了。
柴氏見她神情黯然,不免開解她道:“瞧你這孩子,怎麼能說這樣置氣的話呢?錦綸心裡最在乎的人,怎麼可能是那個小桃呢。他心裡最在乎的是你,旁人不是一時新鮮而已。”說完,她便故意嘆了口氣道:“說來說去,都是那個小桃太沒有自知之明,不懂分寸了,回頭我一定得和錦綸好好說說才行。這樣,你先回去補個覺,養養精神,等錦綸回來之後,我再叫他去陪你。”
何雅琳等的就是柴氏這句話,隨即默默點了一下頭。
待何雅琳走後,柴氏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心裡暗暗搖頭道:“這個新媳婦看着一臉聰明相,但怎麼一點心眼兒都沒有呢。”
兩個人正值新婚,本該是甜甜蜜蜜的好時候,怎麼能爲了一個小桃就被影響了呢?何況,她身爲長輩,就算是想要偏袒她,也不過是提點兒子幾句,也不能直接把人拽回到她的房間裡去?
柴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正覺煩心時,卻聽女兒的哭聲,不禁連忙起身,走到裡間,從丫鬟手裡接過朱錦馨輕輕地拍着哄着,再低頭看看她那粉嫩嫩的小臉,心裡頓時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何雅琳因着小桃一夜未睡,但小桃卻是睡得香甜滿足,直到日上三竿也沒有起牀的意思。
柴氏攜着丫鬟們過來的時候,小桃還在牀上睡着。
柴氏見狀,不免輕笑一聲:“她還真是好福氣,每天能吃能睡,悠哉悠哉的。”
夏九從前一見到柴氏就心生膽怯,不敢說話,也不敢擡頭。如今,跟着小桃,她的膽子也變得大了些,主動上前行禮問安。
柴氏瞥了她一眼,便指了指裡間的小桃,道:“快把你的主子叫起來吧。看看這都是什麼時辰了?”
夏九連連應聲,轉身進去輕輕喚醒了小桃。
小桃原本睡得香甜,這會被夏九突然叫醒,還不免有些起牀氣,但待見柴氏正坐在桌邊,神情冷淡地看着她,不禁被嚇了一跳,連忙扶着腰坐了起來,隨即起身行禮道:“給二夫人請安。”
柴氏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你還真是會享福啊。”
小桃聞言臉上一紅,忙又行了一禮道:“都是奴婢一時貪睡,竟不知二夫人過來,奴婢糊塗……”
柴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看你是睡糊塗了吧。行了行了,瞧瞧你那副身子那麼沉,快過來坐下吧。”
柴氏瞧着她已經開始變得圓滾滾的肚子,不禁緩和了幾分語氣,道:“近來,聽說你胎動的厲害,怎麼樣,身體還吃得消嗎?”
小桃扶着夏九的手,穩穩當當地坐下來,含笑回道:“奴婢還吃得消,這孩子生性好動,大夫也說從脈象上來看很健康。”
小桃幾乎每晚都要被這孩子踢醒,
柴氏微微點頭,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響,只覺像是懷了個男孩。
夏九隨即親自給柴氏斟茶倒水,不過,柴氏無心喝茶,直截了當地對着小桃道:“你懷着孩子,這麼辛苦,就該好好當心自己的身子。我聽說,錦綸近來每晚都歇在在你這裡……你自己心裡沒個算計可不行,萬一傷了孩子,該如何是好?”
小桃聽了這話,臉上變得更紅了,微微低下頭道:“二夫人莫要擔心。大夫之前已經叮囑過的,說不宜行房,所以奴婢時時刻刻不敢忘記。這幾天,二少爺雖然一直歇在奴婢這裡,但卻從未和奴婢有過行房之事,還望二夫人寬心。”
沒有行房……柴氏聽了這話,心中不禁微感詫異。
若是沒有行房的話,那兒子錦綸爲何要每晚留在她的房間裡不走。
柴氏含蓄地問道:“你既然伺候不了錦綸,就該懂事些,讓他回去好好休息。”
小桃微微擡起頭,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奴婢一直都有勸說二少爺早點回去,可二少爺卻是怎麼都不聽勸,非要留下來不可……”
柴氏聞言,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一聲。真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聽你這話的意思,看來我們錦綸對你的疼愛是日漸加深了。”
小桃莞爾一笑,只是搖頭,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道:“二少爺不是捨不得奴婢,只是捨不得奴婢肚子裡的孩子。”
柴氏聽得似懂非懂,只聽小桃臉色微赧的回道:“奴婢近來胎動的厲害,折騰得奴婢夜不成寐。不過,奇怪的是,只要二少爺在身邊的話,聽他說說話,或是用手摸一摸奴婢的肚子,着孩子便像知道明白了什麼似的,不再亂動了。二少爺見狀,十分高興,便想要看着奴婢的肚子,想要和肚子的孩子多親近親近。”
這是朱錦綸的第一個孩子,即將身爲人父的他,心裡的興奮和喜悅之情,自然溢於言表。
柴氏聽罷,一時間也想起了自己年輕時懷着兒子錦綸的種種情景。那會,朱峻也做過這樣的事情,每天守着她和孩子,一刻也不願意離開。
柴氏是過來人,自然能體會那種溫馨的感覺,她臉部的表情變得溫和起來,帶着點點笑意道:“也難怪他會如此,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啊。”
不過可惜了,終究只是個庶出的孩子。若是嫡出的話,便是可以一輩子捧在手心上疼着愛着了。
柴氏也希望小桃能順順利利地生下這個孩子,這會聽小桃說了這麼多,自然也不好苛責什麼,只讓她安心養胎,注意身體,便起身離開了。
原本要爲何雅琳說的話,一句都沒有說。
小桃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柴氏,卻見夏九來到跟前,小聲一句道:“二夫人方纔過來的時候,似乎不太高興。”
小桃也察覺到了,雖然柴氏沒有疾言厲色地說些什麼,但眼神明顯是帶着不滿的。
小桃稍微想了想,只覺得這院子裡能勞煩柴氏親自過來走一趟的人,除了二奶奶何雅琳之外,便沒有別人了。
“許是,二少奶奶對我心存不滿了吧,所以二夫人才會過來。”
小桃心裡很清楚,柴氏是不怎麼喜歡見到她的,因着杜鵑的事。
看來,獨守空房的滋味,讓何雅琳十分地不好受啊。
小桃默默地想着,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果然,嫁了人的女人都一樣。不管你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到頭來都是一樣的善妒,一樣地容不下別人。
她原以爲何雅琳會故作大度地多忍上一陣子,好歹讓她把孩子先生下來再說……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去和柴氏抱委屈,吐苦水了。
小桃一時想得出神,夏九忍不住插嘴道:“不過,二夫人剛纔走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很高興的。”
小桃聞言緩過神來,淡淡道:“這都是託了這個孩子的福。”
如果沒有他的話,她現在可是要吃苦頭了。
小桃知道她自己沒什麼能和何雅琳比較的,她是出身名門的官家小姐,而自己不過是個買來的丫鬟,託了這孩子的福,才能得到一個不錯的名分。有時候,她甚至在想,自己可以依靠着這個孩子站得更高些……
……
秋雨綿綿,涼風習習,稍有不慎就可能感染風寒。
這日晨起,明哥兒便有幾聲咳嗽,嚇得黎氏趕忙找來陸大夫。
陸大夫見他並無大礙,只讓丫鬟們注意給他保暖,別見汗的時候去外面吹風。
上一回,明哥兒不是不舒服的時候,沈月塵讓吳媽給他煮了蘋果川貝蜂蜜水,喝了十分管用。
這回,黎氏也學會了這法子,讓廚房的人煮了個蘋果,餵給明哥兒當藥吃。
湯湯水水的吃下去,明哥兒的身上暖了起來,嗓子裡也不那麼癢癢的了。
小孩子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最會鬧人,不過明哥兒卻喜歡睡覺,靠着軟軟的被褥一窩,便睡着了。
黎氏見狀,也不敢輕易動他,擔心把他弄醒了,只給他蓋上被子,守在牀邊,時不時地彎下身子,聽聽他的呼吸聲,聽聽嗓子裡還有沒有痰。
沈月塵因着身子不方便,過來得稍微晚了點。
黎氏見她來了,忙吩咐孫嬤嬤把洗好的櫻桃端上來。
這是她特意給她準備的,顆顆鮮紅欲滴,晶瑩剔透,看起來就像是耀眼的紅寶石。
沈月塵見明哥兒已經睡下了,心下稍安,望向黎氏的臉上帶着幾分愧疚道:“這兩天下雨,路上溼滑,所以過來的時候,耽擱了些功夫。”
黎氏笑着擺了擺手,不捨得讓她行禮,只壓低聲音道:“不礙事的。陸大夫剛剛走,說是明哥兒沒事,只是有點燥熱生痰而已。近來,我太慣着他了,沒怎麼給他吃菜,所以可能是上火了。”
明哥兒如今雖然還沒有斷奶,但每天三餐還是不落下的吃。而且,他偏愛吃肉,不愛吃蔬菜,吃多了生火也是有的。
沈月塵一直對明哥兒的飲食很仔細,不想讓他小小年紀就開始偏食,每頓都會讓吳媽準備一小碟嫩菜心給他吃。
那些菜心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稍微煮一煮,然後拌上點細鹽和芝麻油,十分清淡。
不過前兩天,黎氏見沈月塵的臉色不好,便執意把明哥兒接了過去。
黎氏寵愛明哥兒,見他不喜吃菜,也不強迫他,每頓不是肉茸就是魚羹,重葷輕素。
沈月塵探了探明哥兒的額頭,只覺孩子不發燒,便是萬事大吉。
對小孩子來說,傷風着涼是最危險的。咳嗽幾聲倒不打緊,可萬一感染了炎症,發起燒來,就十分危險了。
這會,沒有消炎藥也沒有退燒藥,光靠着湯湯水水的藥湯來調理,多半看得還是運氣。
沈月塵見明哥兒沒事,便和黎氏一起去到外間說話。
黎氏親自拿了顆櫻桃給沈月塵餵了過去,微笑道:“這果子是剛剛送禮送來的。只有這麼一小盒子,精貴得很,所以我就沒給別人,只給你留着了。”
這會不是櫻桃的季節,所以這東西來得稀罕。爲了不讓果子變質,一路都是用冰塊鎮着的。
黎氏見東西來的少,便沒有往老爺子和老太太那邊送,直接給沈月塵留了下來。
沈月塵咬了一口櫻桃,還未等吐出核來,便道:“月塵怎好一個人吃呢?”
黎氏笑道:“這果子給你纔是最好的。兩位老祖宗的牙齒都不怎麼好了,平時不愛吃這些小巧的果子。而且,就算送過去,最後老太太還是要賞給你的。與其一來一去地浪費功夫,還不如讓你吃新鮮的更好。”
沈月塵聞言越發覺得不好意思了。“那婆婆您也吃。”
黎氏又是搖頭:“我不愛吃這些,廚房的人剛送了蘋果川貝蜂蜜水來,我喝點那個正好。”
婆媳兩人吃吃喝喝地坐在一起,一片溫馨和氣。
自從朱錦堂走後,平日裡兩個人多了不少相處的時間。
黎氏現在最喜歡看着沈月塵吃東西,每每見她吃得香香甜甜的,便覺得肚子裡的孫兒也跟着愜意起來。
沈月塵的吃相很好,黎氏喝過了半碗蜂蜜水,不禁擡起頭來看了看她,含笑道:“一晃時間過的也快,再過三個多月,這孩子就要出來了。”
沈月塵忙用帕子點點嘴角,點頭應道:“是啊。”
黎氏覺得時間過得快,沈月塵卻是和她正好相反。等待一個人的時候,時間總管是過得特別慢,慢得就像是蝸牛在爬……沈月塵一直都是數着日子過的,暗暗算着孩子的月份,朱錦堂的歸期。
“上回,錦堂不是捎信回來說已經準備往回走了嗎?我大概算了算,最多也就兩個月,他就到家了,正好趕着孩子出生。”
雖然,沈月塵從來沒有和她說過自己的擔心,但身爲過來人的黎氏,不用聽她說,也能想得到她心裡的焦急。
懷着孩子,等着丈夫,這樣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月塵聽了這話,臉上也是笑意濃濃,等了這麼長時間,朱錦堂總算是要回來了。
眼下這件事,對她來說就是顆個定心丸,讓她日漸不安地心,一點點穩當下來。
捎信的人說,朱錦堂此番出行,一切還算順利,只要平平安安地把糧食送回來,那麼就不用擔心朝廷徵糧的事情了。
沈月塵心滿意足地嘆息了一聲,摸摸肚子,心中默道,“寶貝,爹爹就要回來了,咱們一起好好地等着他啊。”
她不過只是在心裡想了想,誰知,那肚子裡的孩子,還真給了她迴應,像是感應到她的話了似的。
不得不說,這孩子的腿力很好,每次踢她肚子的時候,都能很清楚的摸到他的小腳。所以,沈月塵隱約覺得會是個男孩兒,一個健康活潑的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