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正月初二,家家戶戶忙着過年過節,十分熱鬧,因尚在國喪期間,朱家把園子裡的戲子舞姬都遣了出去,一切從簡,並不見往年的喜慶喧鬧。然而,園子裡是冷清了,朱家的大門外卻變得門庭若市,賓客滿門。
沈月塵每天忙着跟長輩們迎客,忙得團團轉,連回孃家的工夫都沒有,因爲阮琳珞剛剛被皇上冊封爲靜妃,阮朱兩家,與有榮焉。所以,不管是和朱家有交情來往的親朋好友,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泛泛之交,都紛紛過來巴結討好,朱家上下人人忙得目不暇接,疲乏之極。
因爲初二耽誤了時辰,沈月塵沒有按時回去孃家拜年,只得等到正月初三一早,才親自帶着大大小小一堆地禮物回去沈家給老太太請安拜年。
朱錦堂抽不出空來,沈月塵帶着春茗翠心還有吳媽回來略坐了坐,天黑之前,還要儘量趕回去。
沈志雲還在京中,姚氏和女兒們也一起跟去了,家中只有二房一房人在。
沈老太太見她回來了,自然有許多話說,不過說話之前,還是要請陸大夫過來替她診診脈,仔細看看才行。
陸大夫還是那副老樣子,說辭也沒有改變,沈老太太顯然比上一次寬心了許多,只道:“這種事情急也急不來,且再等等吧。”
她坐在椅子上,手裡捧着茶杯,望着沈月塵,微微沉吟道:“這個年,你們過得不容易吧。”
做皇親國戚的親戚,可不容易。
沈月塵微微一笑:“忙是忙,可是忙來忙去也不知忙些什麼,大家說說笑笑的,說來說去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話兒。”
這種應酬的場面,不過就是各家各戶的貴婦女眷聚在一起說說笑笑,不停地說三道四,表面上互相誇讚,實則暗中攀比,沒完沒了……沈月塵坐在那裡,雖然面上陪着笑,可卻是左耳朵聽右耳朵出,心早都飛到了別處。
沈老太太聞言,淡淡一笑,佯裝責怪的對她說道:“你這孩子,既然事情那麼多,就該好好歇着就是,怎的還大老遠的往我這邊兒跑,若是折騰壞了可怎麼辦?”
“這是規矩。孫女想回來看看祖母,也偷空躲個閒,回來瞧瞧大夫。”
沈老太太道:“也難爲你了,身上不好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看大夫治病。”
沈月塵淡淡道:“我這是慢病,多看少看都是一樣的。”
沈老太太嘆了口氣,沒說話。
沈月塵親自剝了一顆蘆柑送到她的手上,待見她的眉宇間有着淡淡的愁緒,溫和道:“祖母別爲我擔心了,我聽說父親去了京城遲遲未歸,可是遇上什麼難事了?近來,宮中不太平,幾位親王相繼被罰,爹爹他雖然是地方官,也應該適當地避一避嫌……”
沈老太太微微搖頭道:“官場上的事情,咱們婦道人家知道了也沒用。你爹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不用操心他,好好養着身子纔是要緊。”
話及至此,老太太命人把事先備好的補品拿了上來。“這些都是別人送過來的年禮,你拿回去吃吧。我知道,朱家要什麼有什麼,可是你的上頭還有長輩們在,最好的自然要可着她們來。我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補也是白補,平白糟蹋了這些好東西,還是留給你吧。”
沈月塵瞧着那些滋補的東西,盈盈行禮道:“祖母有心,孫兒感激不盡。”
沈老太太擡手道:“快起來,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沈月塵微微挑眉:“什麼好消息?”
沈老太太含笑道:“你的兩個妹妹,月嫦和月嫤早前剛剛定下了婚事,待過了年就要出嫁吧。”
“哦?是嗎?確實可喜。”沈月塵笑道:“不知道兩位妹妹定下的人家是?”
沈老太太一臉得意道:“月娥定的是登州姓李的人家,祖上是做茶葉生意的,家底殷實。月嫤定的是德州城的孫家,想來你也聽說過,福宴樓的大東家,嫁得是他們家的小兒子。”
沈月塵聽罷,微微一怔,從前看着蕭氏信心滿滿的架勢,還以爲她的女兒非官宦人家不嫁呢,卻沒想到,最後選得竟然都是商戶人家,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如此甚好……看來我也得抓緊時間給妹妹們準備賀禮了。”
沈老太太道:“心意最重要,不要太破費,你給的東西,她們一定都喜歡。”
沈月塵答應了一聲兒,又陪着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沈老太太也不多留她,親自讓人送她出了門。
回頭再看,她帶回來的年禮,不由暗暗稱讚,又是金又是玉的,又是一番破費。
眼瞅着天色漸黑,沈月塵不由吩咐車伕加快趕路。她緊趕慢趕,還是耽誤了吃晚飯。好在,老爺子和老太太都不計較,只讓廚房給她留了一份湯菜點心。
沈月塵正好過去請安,只見楊媽媽率先帶了人過來,把溫好的湯菜一併送了過來。
“大奶奶一路辛苦了,老太太說了讓您先吃些飯,解解乏,過會子再過去說話。”
沈月塵忙含笑應了,有心留楊媽媽吃杯茶,見她着急回去回話兒,便只好賞了錢,就讓她走了。
楊媽媽前腳剛出了院門,吳媽媽後腳就端了湯藥進來。
陸大夫給她的方子裡多加了一道程序,讓她早晚都喝下一碗湯藥,吃了湯藥才能進膳,這樣可以更好的改善體質。
沈月塵接過藥碗,才喝了一口,便聽外面稟報:“大爺回來了。”
沈月塵拿着湯匙的手,微微一抖,還未來得及多想,就見朱錦堂進來了。
朱錦堂才一進屋,就聞見一股濃濃的藥味,不禁微微蹙眉。
沈月塵故作無事地笑了笑,起身相迎道:“大爺回來了,您今兒不是說要晚點回來嗎?”
朱錦堂解下披風,望着她和她放下的藥碗,道:“哦,因爲剛剛知道了一件要緊的事,所以提前過來了。”他一面說着話,一面走到炭盆邊上去暖手,語氣帶點關切地問道:“好端端的,喝什麼藥啊?你生病了?”
沈月塵忙搖搖頭:“妾身沒事,這些不過是滋補身子的補藥,給女人補身子用的。”
她語氣如常,避重就輕地解釋了一句。但是朱錦堂聞言,不禁蹙了蹙眉,忽想起以前秦紅娟爲了懷孕,每天把補藥當飯吃,弄得滿屋子都是藥味不說,最後還把自己的身子都弄垮了。
“補品雖好,但也不要亂吃,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請個妥當的大夫進來瞧瞧,別自己着急亂吃一氣,吃壞了身子。”
沈月塵微微一笑道:“大爺放心,妾身吃得都是按着大夫的方子準備的,不會亂吃的。”
她面上雖笑着,心裡卻在偷偷打着鼓。好在,朱錦堂只是善意地提醒了她一句,並沒有多說什麼。
沈月塵微微側過身子,把碗裡的藥喝了乾淨,又把藥碗交給春茗,讓她趕快收走。
沈月塵忽然想起,他方纔說起的話,又問道:“大爺方纔說有一件重要的事,不知是何事啊?”
朱錦堂暖暖手,便坐下來吃茶,直接告訴她道:“說簡單點,就是和西洋人做生意的事。”
朝廷那邊,剛剛發了話,下令撤銷持續了兩年多的海禁,恢復海外交易。
朱錦堂一提起這件事,不免有些激動,每次和西洋人做生意,他都能有所收穫,西洋人的思維敏捷開放,總能發明好多新奇的東西出來,而且,他們還很聰明。
沈月塵聞言,微微沉吟一下道:“這會還是隆冬時節,怕是很難出海吧。”
朱錦堂點頭道:“現在肯定是不能去的,可是一旦等到春天,那時候就順風順水了。我今天和知府大人見過一面,他說朝廷放寬了海外貿易的規矩,以後出海會更方便。”
沈月塵見他一臉希冀,故意問道:“那些西洋人怪模怪樣的,大爺怎麼就願意和他們打交道呢?”
朱錦堂聽了這話,只覺她這是小女子的心思,只道:“你千萬別小看了那些西洋人,他們雖然身體粗笨,不及咱們靈巧,可是腦子轉得快,想法奇特。”
沈月塵心裡自然是認同這些話的,可是不能過多的表示什麼,只拿起老爺子之前賞給她的懷錶,打開來看道:“恩,大爺說得確實有理,難得他們能設計出這麼精巧的玩意兒來。”
朱錦堂道:“這個不算什麼,等到下次我出海的時候,保證能給你帶回來更多更新奇的玩意兒。”
沈月塵低頭一笑,心裡默默地想,管你能帶回來什麼新奇的玩意兒,我也是都見過了的。別的都好,只求你千萬別帶來一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回來就好。
一提起出海的事,朱錦堂便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馬上就走的樣子。
沈月塵不禁勸道:“大爺想得雖好,可是出海危險,老爺子和老太太一定不會同意讓您去的。”
朱錦堂聞言,卻是搖頭:“不會的,我這又不是第一回兒了,以前我跟着商船去過兩次。”
沈月塵微微一驚,有些沒想到,便問道:“那大爺去了多久?”
朱錦堂稍微想了想道:“第一次是一個月,第二次是四個月。”
沈月塵聽着,更覺意外。出海那麼危險,衆人皆知,怎麼朱家人就真肯放心讓他出去,也不怕遭遇什麼意外……
沈月塵心裡有隱隱地不安,只道:“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大爺是家裡的主心骨,這麼能說走就走呢。”
萬一,他真的一走三四月,家裡人怎麼捨得,自己心裡又怎麼捨得……
……
與其同時,在京城皇宮之內,衆人都已經脫去了孝服,換上了新裝,大家似乎都已經忘記了先帝殯天之痛,轉而投到年節喜慶的氣氛中。
阮琳珞一朝封妃,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份恩寵來得突然,也來得兇猛。
有時候,上面的恩惠太大了,下面的人不容易接得住。萬一接不好,不但砸了皇家的顏面,還得連累自己傷筋動骨。
阮琳珞被封妃之後,阮正山依舊稱病在家,阮東昇則是代替父親出面周旋,而阮西平則是念女心切,思念卻又不得相見,只能藉故巡視邊境的理由,向皇帝親自請命,巡視西北邊境,收拾外族部落的殘黨。
阮琳珞受封之後,阮西平一躍成爲皇帝的“國丈大人”,朝中內外已經有不少人私下地稱呼他爲“國丈大人”,惹得阮西平倍感不安。
阮琳珞只是妃位,還不是皇后,有誰能擔得起“國丈”這兩個字的稱呼,他們這麼說,分明不是在祝賀他,而是在害他呢。
李政準了阮西平的請求,還封了他鎮北大將軍的名號,賞金千兩,賞地百畝。
阮西平謝過皇恩,卻依舊跪地不起,相求皇上恩准,在自己臨行之前,能否求見靜妃娘娘一面。
李政知他愛女心切,見他長跪不起的模樣,含笑答應道:“大將軍慈父情懷,朕怎麼能不讓你們骨肉相見呢?何況,靜妃她又是朕的愛妃,朕理應該多疼她一些。”
阮西平聞言,心下稍安,又是一番叩頭謝恩。
李政素來崇文尚武,自古文武殊途,阮家是武將之家,阮西平也是行伍出身,不過他卻和其他人不同,在阮西平的身上看不到粗野的武將之氣,反而更多了幾分讀書人的斯文溫和,的確很難得。
阮琳珞進宮之後,深得李政的歡心,一來是因爲她是鳳女之命,二來是因爲她青澀稚嫩,身上沒有宮中女子的浮華奢靡之氣。
阮琳珞晉封爲妃之後,便從泰安宮搬到了水月宮,身邊負責伺候的宮人,全部是從太后那裡撥過來的,連一個親信之人都沒有。
水月宮是新修的宮殿,之前還沒有住過人,所以人氣不足,隱約有幾分陰沉之氣。雖然金碧輝煌,卻也略顯空曠。
宮人們見阮琳珞整日鬱鬱寡歡,便特意尋來各種奇珍異獸給她解悶兒。誰知,她卻絲毫不感興趣,連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自從阮琳珞封妃之後,宮裡還從來沒有人見她笑過呢。
傍晚時分,李政過來看她,見她還是那副默默出神的模樣,殿中安安靜靜地,不禁詢問起她身邊的宮人道:“朕早上命人送來的畫眉鳥呢?”
那隻畫眉鳥是江南進貢的貢品,毛色漂亮,叫聲婉轉,很是有趣。
李政見她悶悶不樂,便想賞給她玩玩。
宮人聞言,面露惶恐,輕聲道:“回皇上的話,那隻畫眉鳥……被娘娘給放走了。”
李政聞言,眉心一動,繼而看向阮琳珞沉默的側臉,淡淡道:“那麼難得的東西,放走了多可惜。”
阮琳珞輕輕回了一句:“鳥兒本來就是要在天空中飛翔的,這是它的宿命……可是,把它關在籠子裡實在太殘忍了,外面的天地那麼大,那麼廣,正等着它去看看呢。”
李政聽她的話有話,走到她的身邊,單手按着她的肩膀,道:“天地雖大,也有它的主人。在這片天空之下,朕想要它飛它才能飛,朕想要它落它就必須落。”
阮琳珞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輕輕咬了一下嘴脣,道:“皇上,臣妾身子不舒服,想早點就寢……”
李政用手慢慢地摩挲着她的髮絲,輕聲問道:“愛妃哪裡不舒服啊?是人不舒服,還是心不舒服啊?”
阮琳珞微微側過臉,道:“臣妾身子不舒服,總覺得胸口悶悶的,有點難受。”
她哪裡是難受,分明是難過。難過自己就這樣進了宮,難過就這樣被人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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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政聞言,立刻把手按在她的胸口,惹得阮琳珞一驚,連忙站起身子,向後退了兩步,神情防備且不安。
宮人們見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這靜妃娘娘的膽子也太大了,怎麼不知好歹呢?
若是換成別人,李政早就動氣了,可是對於阮琳珞,他還有得是耐性。
李政緩緩背過手去,踱步走到窗前,道:“今日你父親來向朕請命,說要去西北剿滅外藩部落的殘餘勢力,朕準了,還賞了他黃金千兩和良田百畝,可是你父親還是不高興,說是想在臨行前見你一面……”
阮琳珞聞言一怔,眸光微微閃動,立刻跪在地上懇求道:“請皇上恩准臣妾父親的請求,臣妾十分相見家人一面。”
李政見她跪在了自己腳邊,微微一笑道:“愛妃朕已經準了你父親的請求。”
阮琳珞心頭一喜,忙道:“謝皇上。”
李政親手扶着她站起來,淡淡問道:“愛妃現在還覺得難受嗎?如果你還覺得傷心,朕也可以恩准你的母親進宮來看你。”
阮琳珞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將信將疑道:“真的嗎?皇上說的是真的嗎?”
李政道:“君無戲言。不過……朕還有一個條件。”
阮琳珞忙問:“什麼條件?”
李政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摩挲着她的臉龐,輕輕發令道:“朕要看你笑,一直笑到讓朕滿意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