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這會兒的眼神有點複雜。
看起來是介於擔憂和期待之間，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種情緒。
樑星火沒有特別去深究方原的表情。
“火星官方確實沒有加班的先例，但總歸是要問一問的。”樑星火實事求是地回答方原。
“那如果問了，他們那邊沒有答覆呢？”方原問。
他的眼神逐漸趨於明朗。
是期待而非擔憂。
樑星火沒搞明白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期待的。
“沒有答覆，那咱就等工作時間再說咯。”樑星火迴應了方原的期待。
“那中間這個過程怎麼處理？”方原眼睛裡面的期待更明顯了。
再多一點的話，都能變成炙熱。
“等唄，還能怎麼處理？”樑星火反倒是越來越疑惑了。
“在哪兒等？在銀河之艦嗎？一起？”方原連着問了三個問題。
問題問到最後，也越來越簡潔。
樑星火終於反應過來，方原繞了這麼大個圈子，關注的根本就不是他的移民情況，而是今天晚上有沒有人陪。
獨自在火星長大的【火星洞幺】有點不太明白方原的孜孜以求的點。
自從米多多搬過來和她一起住，樑星火當然也明白，一個家之後自己一個人和還有人一起的區別是什麼。
但這並不代表，她連一天都不能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
米多多帶給她的，更多的是對隱私的認知。
讓她不用全天候24小時都在“表演”【火星洞幺】。
站在【火星洞幺】的角度，最最珍貴的，就是能夠獨處的時間。
只有在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她可以靜下心來好好和自己相處。
想要什麼，不要什麼。
只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不用去關心全太陽系的人想要看到什麼。
“是銀河之艦有什麼不安全的地方嗎？”樑星火問。
“沒有啊。”方原回答。
“那爲什麼需要有人留下來陪你？”樑星火的疑惑更深了。
成長的環境不同，對同一件事情的認知也不同。
能自己一個人在一個地方，不被打擾地待着，是樑星火的夢寐以求。
我之肉糜，彼之砒霜。
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
這個問題一出，方原就沒有再說話了。
是啊，爲什麼呢？
他都不是小孩子了，也已經不是未成年了。
一個二十歲的大男生，難不成要和人說自己怕黑。
即便是說了，銀河之艦也有充足的能源。
別說維持星艦裡面的照明和功能了，直接供能整個火星中繼站都不存在任何問題。
方原沒有再盯着樑星火看，只悶悶地回了一句：“嗯。確實不需要。”
方原揚起頭，看向銀河之艦頂部的舷窗。
望穿星河思故鄉，日暮火星無限涼。
就這樣吧，也不過是又一次的紅眼待天明。
方原咋咋呼呼的時候，樑星火會覺得有點幼稚。
時間長了，還會覺得有點煩。
這突如其來的深沉，倒是讓樑星火認真地打量起來。
眼前的少年，劍眉星目。
他眼角噙淚，眼望星辰。
倔強地看向星火闌珊處。
他爲什麼會這樣呢？
樑星火知道，方原並不是真心想要移民火星。
他爲的是腦組。
當一切計劃都落空，
來自火星的星火還可以迴歸到以前的生活。
那麼來自地球的燎原呢？
自願移民來火星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冒險精神的。
或許沒有米多多那麼專業，但肯定都是喜歡探索和發現的人。
方原卻不見得是這樣的。
他來火星的目的和別人不一樣。
此刻的反應，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樑星火轉了一個角度，正對着方原，和他一樣，擡頭望着火星的夜空。
樑星火的角度找的很好，她這麼一轉，就只能看到方原的下巴，方原眼角的餘光，也只會看到樑星火的頭頂。
這樣一來，方原臉上有任何的表情，都很安全。
哪怕是噙在眼角的淚水不小心滑落，也可以悄悄地抹掉。
感覺到方原已經平靜下來了，樑星火才接了他剛纔的話。
“銀河之艦有什麼好玩的嗎？待上一整個晚上，會很無聊嗎？”樑星火裝作先前的對話都沒有發生過。
她認識方原的時間不長。
卻可以很清楚地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她要是再問【你是不是希望我留下來】一類的問題。
方原一定會否認得很徹底。
只要方原否認，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住處去了。
這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在此刻之前，樑星火一直都覺得方原有着不符合他年齡的幼稚。
她明明很煩方原，卻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就心軟了。
方原是個內心敏感的人。
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大大咧咧。
他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看向樑星火，想要確認樑星火剛剛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幹嘛一直盯着我看。火星的夜可比地球的要長。”樑星火催促道：“你還不快點想一想！”
樑星火這麼說，方原哪還能不明白是要留下來陪他一整個晚上的意思。
他明明都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他明明已經想好在火星接下來的日子不管什麼事情都要靠自己。
他甚至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接受了【星火燎原】可能只是一廂情願。
方原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樑星火，免不了擔心自己是不是又會錯了意。
他想開口問。
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從他的內心奔涌而出。
填滿了他的心，堵住了他說話的聲線，直直地衝上了他原本就脹滿了的淚腺。
方原知道自己失態了。
多大點事啊？多大個人了！
這麼沒出息是怎麼回事？
方原盡了最大的努力，纔沒有在這樣的時候直接落荒而逃。
他雖然轉身，走的卻是不快。
走了差不多有二十步，方原終於壓下了堵着自己聲線的情緒，出聲迴應直直地站在他背後的那個女孩：“你要不要過來參觀一下銀河之艦的浴室？”
“……”
孤男寡女共處一艘星艦，半天不說話，一開口就是虎狼之詞。
這樣的銀河之艦，樑星火很難待得下去。
幾分鐘都嫌多，更遑論一個晚上。
她有點後悔沒有直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