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一九六六年三月汪茹芬所在江佑高中高三年級迎接當年的高考已經開始進入備考衝刺階段。每天早晨汪茹芬六點半到校看着教導主任和班主任們進教室看着學生上早自習或晨練一小時。七點半學生老師吃早飯,八點開始新的一天的上課。中午十二點吃飯,十二點半到中午一點半,在教室伏桌午睡一個小時,下午一點四十開始下午課,四點四十下課,自由活動一小時二十分鐘,六點吃晚飯。七點上晚自習,九點下晚自習。九點半學生熄燈睡覺。大約有百分之八十學生住校,百分之二十的走讀。每個環節汪茹芬一絲不苟巡查督導,教導主任必須隨行,班主任必須進班督導,不準有一名高三學生缺席遲到,要求各考試科目的老師每週搞一次摸底測驗,並且每張卷必須與高考卷題目模擬,每個學生成績全部上榜,六百名高三學生排列名次,上升名次和前五十名都予以表揚,下降名次和最後三十名給予黑榜批評。連續三次下降或三次在最後三十名的全校通報並請家長到校接受訓斥。這麼一來無論班主任和科任老師、學生精神都繃緊了,個個不敢有半點懈怠,早來晚走,埋頭讀書。只要汪茹芬在走廊一站,三樓寂然無聲,只能聽見翻書聲和沙沙的鋼筆寫字聲。
六五年江佑高中在全專區高中的高考升學率勇奪第一名,創造升學人數最多的記錄。爲此專區教育局和縣教育局要求江佑高中再奪第一,升學率再提高五個百分點。學校被評爲全省重點高中,專區先進學校,她這位校長則評爲省勞模、專區優秀教育領導幹部、優秀黨員幹部。總之汪茹芬的名譽響遍全專區、全省。這一切如同千斤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只能像一隻上了套的快馬,不停地向前奔。
六五年冬她暈倒在辦公室,幸虧有人來辦事發現情況,召來校醫,送醫院打針吃藥,才化險爲夷。
六六年二月份汪老伯在上班途中,突然兩腿一軟,倒在路旁,路人都認識這位老院長,忙叫來救護車,大夫護士把老人推入急救室,老人已經安詳地走了。汪伯母和汪茹芬得知消息匆匆趕來,已經無力迴天了,母女倆哭得死去活來。正在鍊鋼爐巡視工作的長文聽到消息立刻坐車趕來,一切都晚了。長文只能含淚勸慰母女:“伯孃,茹芬,伯伯已經走了,咱們別太傷心了,趕緊料理後事。茹芬你別哭了,學校還有一攤子事等着你呢。”
“啊,對了,學校,我得馬上回學校!”茹芬一下子醒過神來,“老公,伯伯的事就交給你啦,伯孃,叫長文辦後事,我得回學校!”掏出手帕拭淨臉走了。
長文打電話叫工會幹部帶人過來幫助料理後事。那時候還沒實行必須火化的政策。所以長文就叫醫院準備棺木收斂,然後七天後將靈柩運至汪伯家在鄉下塋地下葬。
汪伯走後,汪伯孃身體迅速變壞,今天腿疼,明天腰疼;再不然就頭暈腦脹。幸而春燕已經三歲,長文天天帶她去廠裡幼兒園。
五月間學校的備考如箭上弦,繃得緊緊的。校外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汪茹芬盯的只有高三學生和班主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自己早出晚歸,一刻不放鬆。一天下午上課時間,汪茹芬在高三·二班教室路過,突然她感到左胸疼痛,兩眼一黑,慢慢倒在地上。幸虧教室裡老師和學生看見,叫來醫務室大夫擡上擔架,馬上送往縣人民醫院。長文聞訊馬上坐車趕來,問大夫:“我愛人什麼病?”
大夫認識他們夫婦倆:“晏廠長,汪校長心臟毛病,幸虧搶救及時,纔沒出大問題。我建議馬上轉到你們廠醫院去醫治。”
“好,我馬上轉院。”長文照辦了。馬上回廠醫院辦好手續,把茹芬接到了廠醫院。
這時候縣委書記、縣長、縣教育局長和教育局幹部,加上學校教導主任、班主任和老師們都來看望。
廠醫院主治大夫很明確地告訴他們:“汪校長是長期過度操勞,心臟長期超負荷工作,出現心肌嚴重損傷,病情嚴重,只有長期靜休才能恢復工作。我們建議她病休一年至兩年。”
當時縣委書記就對時任教育局長的朱福洪說:“讓汪校長好好休養一年,她才四十多歲,還會爲黨工作多年的。一定要讓她養好病,這樣的人才不可缺呀!馬上任命新校長,江佑高中這面旗不能倒。今年一定還要奪個第一回來。”
“是,領導放心,我馬上選定校長!”朱福洪連忙答道。
朱福洪才上任半年。老局長因爲年老退休,他才升的局長。一聽汪茹芬要休養一年,頭立即漲得巴斗大。
“這,這,咋個辦?”他自問自答,“江佑高中是離不了汪校長的,現在咋個辦?”
朱福洪像熱鍋上的螞蟻——亂碰亂撞。教育局的科長說:“局長,隨便派個科長暫代一下,行啵?”
“放屁!”朱福洪罵人了,“除了汪校長,誰還有汪校長的本事。江佑高中三千多半大小夥子半大姑娘,只要她在走廊一站,沒有一個敢亂哼哼。”
“真的?汪校長真厲害!”科長嘆道。
“老局長告訴我,一次他到江佑高中去辦事,正趕上汪校長在操場臺上講話。她聲音不高,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當時太陽當頂曬,而全場三千師生站得直直的,沒有一人動,也沒有一人講話。老局長嘆道:就是自己在上面做報告,底下還有人嘰嘰咕咕講個不停呢,天南海北瞎聊呢。汪校長把他們弄得服服帖帖的,真有辦法!你們誰行?”朱福洪講道。
衆人都搖頭說:“咱們可沒有那個金剛鑽,不敢攬這個活!”
那個科長說:“局長,聽說教導主任是她帶出來的,暫時讓他代理校長書記吧。”
朱福洪說:“只有這樣辦了。”
從此長文早早起牀,做好早飯,裝在保溫飯鉢中載着女兒春燕送到幼兒園,再去醫院給汪茹芬吃早飯,然後吃掉妻子剩下的飯菜,再去上班。中午,長文在機關食堂買些飯菜,先送給汪伯孃吃,再送給汪茹芬吃,等妻子吃剩下的他再吃。中午幼兒園有飯,長文可以不管。下班後他接回女兒在家路上買些魚肉蔬菜,回家點火做飯,晚飯做好,擺在桌上讓汪伯孃帶着春燕吃飯。自己裝好飯給妻子送去,妻子吃剩了他才湊合着吃。九點他見汪茹芬躺下,他纔回家,簡單收拾一下,洗臉洗手之後洗些衣物,然後才上牀睡覺。
第二天早晨起來,周而復始地開始新的一天。他想都沒想到,社會上、工廠中人們在談論什麼,根本不知道*風暴早已吹遍了神州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也不知道,從北京開來的火車上帶來一羣扛着一面鮮豔的紅旗,上面寫着三個讓人看不明白的大字:紅衛兵。“紅衛兵是幹啥子的?”江佑的人沒人曉得。
看見這些穿着綠軍裝、戴着綠軍帽,帽子上沒有紅五星,軍裝衣領上沒有紅領章,不分男女腰間繫着一條寬寬的赭石色人造革武裝帶,皮帶扣是銅的,左臂上每人都戴一個大紅袖標,上面是三個大黃字:“紅衛兵”。上面還有一行小字:捍衛*思想;下面一行小字:北京xxx兵團。人們問道:“你們究竟是幹啥子的?”
這一隊人約有三十多人,排着隊伍,嘴裡高喊着:“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邊喊邊揮動手中的語錄本。
自從*選定了那位身材矮小,獐頭尖下頜的*爲革命事業接班人之後立刻有三件事風靡神州大地,第一是人人手捧紅小書——*語錄本,並且都會右手握着紅小書,從心口上方斜揮到頭頂上方;這是林副統帥的經典動作。自從在*城樓上展示過後,中國的七億人口都學會了,堪比好萊塢影星的經典動作。第二是人人都在收集*像章,從硬幣大小到海碗大小都有,圖案與花紋那是五花八門,數不勝數。第三就是張口閉口就是:“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與舊社會的子曰詩云真是何其相似。當時之時只要講話就要背誦*語錄。真可是沒有語錄不開口,沒有語錄不打嘴仗動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