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澤元徑直來到警備司令部，在門口告訴崗哨要求見肖雲清。
十分鐘之後，肖司令帶了兩個衛兵出來，老遠就喊：“晏校長，您好，您好！”
熱情握手之後，肖雲清附耳小聲說：“我正好要找你，走，去‘雅齋’別墅談。”
他和澤元上了一輛轎車，兩個衛兵踏在車踏板上，開往碼頭，連車都上了船，渡過江之後，車子一直開進別墅。
下車之後，肖雲清把澤元帶進一棟紅頂紅牆的小樓，上了二樓，推門進了一間佈置豪華的大臥室，他高喊道：“客人來啦！”
一個人穿一件玄青緞面長袍，戴一頂黑呢禮貌，清癯面孔，目光如炬，如松柏偉岸站在窗前，一回頭，澤元就認出來了：“林青同志，是你！”
林青幾步跨過來，緊緊握住澤元的手，說道：“澤元同志，你受苦了！”
澤元熱淚奪眶而出，聲音暗啞說道：“林青同志，你讓我想得好苦呀！”
肖雲清笑道：“同志們，慢慢談，我出去安排一下。”說完退了出去。
林青讓澤元在沙發上坐下，給他沏了一壺蒙山凍頂毛尖茶。然後才坐在他旁邊徐徐說道：“澤元同志，由於工作上和形式變化等諸多原因，讓你一個人受苦了，暫時失去了聯繫，你不會失去信心吧。”
“不會的，一個共產黨員無論在哪兒，在什麼時候都可以單獨面對敵人的，永遠不會失去勝利的信心。”澤元堅定地說道。
林青說明了失去聯繫的原因，一九二七年七月十五日“寧漢合流”，*投靠了*，在武漢發動了反革命政變，屠殺了大批共產黨人和革命羣衆。澤元要去那個東湖路五十七號聯絡點迅速提前轉移了。隨後派去來武漢與澤元接頭的交通員由於叛徒出賣了，慘遭殺害。林青本人被派往河北保定鄉下去重新組織羣衆，這樣就徹底與澤元失去了聯絡。
“我後來到陝北後，從湖北省委地下黨同志和四川省委地下黨同志口中知道你的情況，我十分欣慰，在失去聯絡的時候，你照舊爲黨工作，經受住了金錢、名利等等考驗，不愧是一名真正的希爾什維克。所以我指示武昌的同志儘快同你聯繫，他們反映你爲了逃避清黨專員的追殺回到重慶。他們只好把這個消息傳給了四川省委的同志，然後肖雲清同志才同你接上了頭。今天我來這兒見你，一是見見老戰友老同志，二是指派你新的任務。”
澤元激動得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
“噓，小點聲，這兒畢竟還是國民黨的地盤。別高呼口號。”林青非常理解澤元的心情。
澤元開心地笑了，渾身彷彿一下子增添了無窮的力量，說道：“林青同志，講吧，有什麼新任務交給我，我一定完成任務！”
“澤元同志，從今以後你在黨內化名文謙，擔任川東特委書記，主管*工作。你知道紅軍和黨中央長征從江西到達陝北。長征是從一九三四年十月中央紅軍從江西瑞金出發到今年一九三六年十月各路紅軍全部抵達陝北，建立起陝北根據地。黨中央在*領導下一方面開始着手建立和恢復各地的地下黨組織，另一方面開始建立廣泛的抗日統一戰線。本着上述情況，黨組織決定讓你在重慶上層人物和知識分子中間、工商業界人士中開展工作，宣傳黨中央的抗日方針政策、團結一切愛國人士、建立組織廣泛的抗日統一戰線。由於你現在身份特殊性，黨組織決定你可以在身邊親近或親屬中發展三、二人入黨，協助你開展工作。但是你和你組的成員決不應該和求精中學的地下支部發生聯繫，以免在遭到破壞時出現牽連影響。黨組織會通知他們，堅決支持你的工作，決不能干擾你的工作，暴露你的真實身份。爲了增加你的隱蔽性，川東特委只保留你的書記職務，不要求你出席任何特委會會議。你的聯絡員繼續由澤武同志擔任，沒有新任務新情況你們不要見面。”
“是，林青同志，我一定遵照組織決定去做。我晏澤元用生命和鮮血來保守黨的秘密。”澤元堅定地回答道。
肖雲清進來了，問道：“還沒談完嗎，該吃中午飯了。”
“談完啦，好，咱們吃飯。”林青答道，“澤元同志，咱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讓肖大司令請客，慶祝慶祝。”
澤元笑着站起來，說：“肖雲清同志，你是這兒的代主人，當然該你請客，可別太湊合了，盡給我們吃白菜豆腐哦。”
“哪能呢，二位都是貴賓，我自然會借花獻佛，不會虧待二位的，請吧。”肖雲清笑道。
在去飯廳路上澤元小聲問肖雲清：“向你打聽一件事，憲兵團的人是否抓了一個叫張英倫的人，他是我們學校的先生。”
肖雲清搖頭，說：“憲兵團的人在四川僅僅限於搞紅軍軍事情報和監視軍政官員，偵察我黨打入國民黨軍隊的情報人員。目前在四川他們還沒有把監視偵察平民納入範圍。張英倫只是個先生，不會抓的。”
“哦。”澤元點點頭。
在吃飯的時候澤元向林青介紹了學校發生的事情。
林青聽了，說道：“你們順藤摸瓜，肯定會查到某個特務組織頭上的，你可帶領全校師生起來同他們開展鬥爭，揭露其醜惡嘴臉，藉此鍛鍊我們的隊伍、教育羣衆，孤立國民黨反動派。如有必要我會要求川東特委發動全市大中學校師生、工人都起來支持你們工作，利用合法形式建立抗日統一戰線！”
“好！”澤元一拍桌子叫道。
秦渝生和呂道金打聽到趙雲吉混到市黨部裡什麼調查室的什麼隊中當了個頭頭，便寫了個紙條在市黨部門口託一個守門的小特務帶給他，約他在小天池茶樓見面。
趙雲吉見到字條，心裡好一陣緊張，忙跑去找澤懷討主意。
澤懷拿着字條看了半天，沉着說道：“莫慌莫慌，他們啥子也不曉得。你多帶幾個兄弟，拿上硬火（方言：手槍）。聽聽這倆個老頭子說些啥子，回來報告我。”
“是，主任！”趙雲吉領命而去。
趙雲吉帶了四個小特務，搖搖晃晃來到小天池茶樓。上樓後看見衝樓梯口的雅間門敞着，秦、呂二人在裡面坐着。他稍稍把心揣進去了。吩咐跟來的小特務在雅間門外候着，不準任何人靠近雅間，並且摘下黑呢禮帽和墨鏡，交給跟來的小特務。他身穿醬色萬字紋緞面絲棉襖，下面一條黃呢馬褲和一雙黑色長筒靴，斜挎一支德國造二十響盒子炮，走到桌前，一屁股坐在秦渝生對面，把盒子炮往桌子上一放，打開保險，問道：“二位大主任，找趙某有啥子話，說嘛！老子很嘛忙，只有十分鐘時間。”
呂道金火了，斥道：“少在老子面前裝大爺……”
“呂主任，莫跟他鬥氣了。咱們還有正事要辦。”秦渝生勸阻說，“趙六，你已經知道，張英倫張先生已經失蹤多日。學校撒下人馬四處尋找，還在報上登了尋人啓事，至今全無蹤影。後來我們在九龍坡訪到幾位知情人，說那天張先生走夜路回家路上被你們手下的綁架走了。今天約你出來，就是問你要人！”
“這……這……”趙雲吉瞠目結舌，不知作何回答。
秦渝生說：“你和張先生共事多年，在校期間，你們無冤無仇，何必呢。給個面子，放了張先生，行啵？”
趙雲吉此時臉一時青一時白，額頭冷汗直冒。前些日子他利用姐夫丁天民的關係，在老爺子支持下招聘了近二百名新人，他們特務隊一分爲三，成立三個小隊，他把這些人輪流派去監視求精中學師生，分成三班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監視。他本打算趁老師晚上單獨回家時秘密抓走。可是學校的先生們似乎都商量好了，晚上住宿舍，不單獨出來活動。週六下午三五成羣結伴回家，根本無法下手。
不想這天張先生趁着月色獨自回九龍坡，立刻被特務們跟蹤上了，走到冷僻處，五個小特務先用棍子打昏，然後捆綁上秘密擡到市黨部地下室，秘密進行審訊。原來以爲這一下立了大功，撅起屁股等賞的，卻不料張英倫一口咬定是秘密加入國民黨的，是求精中學黨部秘密國民黨員，根本不是共產黨。一連幾個晚上嚴刑拷打，都是枉然，氣得澤懷吹鬍子瞪眼，大罵趙雲吉是蠢豬飯桶、笨蛋膿包，連一個文弱書生的嘴巴都撬不開。趙雲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真是沒招了。
這時候秦、呂二人來要人，簡直是火上澆油。
他勃然大怒，順手抓起槍，指着秦、呂二位說道：“不錯，人，是我的人抓的，又咋樣？有本事問問老子，老子子彈奉陪！”然後冷笑兩聲：“當初把老子趕出求精中學，老子沒有去當叫花子沿街要飯。今天老子是特務隊上尉隊副，殺你們兩個老東西，跟捏死兩隻螞蟻還簡單，二拇指一動，你們兩個老不死的，嗚，一下上西天極樂世界去了！”
秦渝生眼一瞪，站起來，喝道：“趙六，你本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告訴你，休要猖狂，你那點臭底子，只要見了報，重慶人不把你撕成一片片的，纔怪呢！今天你敢動我們倆一根汗毛，明天你休想在重慶街上站着走出去！”
呂道金一下撕開上衣，露出胸口：“趙六，有膽量，朝這兒打！”
面對兩個不怕死的老人，趙雲吉手哆嗦起來，趕緊把槍收了，可是嘴上還硬：“好！好！姓秦的、姓呂的，咱們走着瞧，走着瞧。到底誰狠！我就不信啦，老子鬥不過你們。”
他踢翻椅子，叫了一聲：“弟兄們，咱們走！”帶着小特務溜了。
趙雲吉趕緊跑回市黨部向澤懷報告：“求精中學的人發現了張英倫被特務綁架的線索，打算來要人。”
澤懷坐不住了，命令三癩子加緊刑訊逼供。只是用盡了酷刑，張英倫寧死不說一個字，當然就無從知曉求精中學地下黨的秘密啦！
澤懷又叫趙雲吉叫來那天參加綁架行動的特務組織成員，詳細詢問當時情況。擔任放風的是一個臉上由紅胎記說道：“那天晚上是有一對賣擔擔麪的夫婦正巧路過那條街，看見我們兄弟打昏了張先生，綁架了他。我曾威脅他倆，不准他夫婦倆講出來。……”
“混蛋！”趙雲吉聽了，立刻暴跳起來，咆哮起來，一記耳光抽在紅胎記臉上，“你們是幹啥子的，吃素的嗎？咋個不一槍斃了那倆口子！這回好啦，人家把咱們賣了，你們安逸啦，舒坦啦！……”
“隊副，我我……我們去，去殺了那倆倆……口子……倆口子。”紅胎記哆哆嗦嗦說道。說句實話，他當這個特務纔不到兩個月，別說殺人，見人殺雞都趕緊閉眼睛躲開呢。
澤懷點點頭，補充了一句：“去，用刀子，不要用槍，別讓人看見了，一定要幹得人不知、鬼不曉。去吧，回來，有賞！”
那四個小特務，早嚇得大氣不敢出了，站在那兒直打哆嗦，此時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