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廣東布政司衙門的一大幫屬官還擔心張越上任會奪去自個的權柄,影響自己的利益,事到如今,他們卻都欣喜來了一個官品最高聖眷最好足以扛責任的,眼下都是事無鉅細全都拿來呈報。一連幾天,眼看各縣夏稅徵收已經是初具眉目,衆人齊齊鬆了一口大氣。可就在這當口,來自大藤峽的一封軍文卻沉甸甸的擱在了大堂案頭。
“又要徵調軍糧四萬石?鎮遠侯究竟知不知道,咱們這兒的大水纔剛剛退下去,不少地方的稻田直到如今還浸在水裡頭!”
夏稅八月,秋糧二月,這是朝廷歷來稅賦的規矩。廣東是南方,習慣上自然是以稻米爲主食,麪食爲輔,於是在耕種土地上頭也是稻遠遠多於麥。由於此前的颶風暴雨影響的並不是全境,五千餘石的夏稅麥子在緊急覈查之後,最終還是成功湊齊,但明年秋糧的百萬石米卻是大受影響。因爲廣州府肇慶府不少州縣的稻田都泡在了水裡。
偏生在這種節個眼上,糧行的米價卻是越走越高,官府糧倉由於所存不多,竟是沒法平抑糧價。倘若再徵調軍糧,也就意味着廣州府和舉慶府兩地的糧倉不但全得掏空,而且鄰近各州府全得把家底拿出來。
狠狠瞪了那個忿忿不平拍桌子的參議一眼,左參政徐濤便轉頭看着張越,字斟句酌的說:“大人,此事可否與鎮遠侯通融一二?”
見一大幫屬官金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張越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幫傢伙當初各管一攤子,恨不得柚什麼都不沾手。如今卻是隻請示晚報告,全都換了一副嘴臉。如今這一句問得更是絕妙不就是因爲頭一代鎮遠侯顧成乃是靖難功臣,顧興祖乃是顧成的孫兒,想讓他藉着自個家一公一伯之威,想去壓人家一壓麼?
這幫人也不想想,顧家從洪武年間就開始鎮貴州,之後雖降朱林,卻只是輔世子朱高熾守北平,封鎮遠侯只是酬守城之功以及洪武時定貴州的功勞。顧家雖說比不上永鎮雲南的沐家,但顧成的一堆兒子全都是在雲南爲軍官,如今的鎮遠侯顧興祖永樂十三年襲封侯爵,之後也一直鎮守貴州,根本不看京城大佬的臉色。據他所知,廣西不僅是大藤峽蠻族叛亂,還有民間萃公旺等百姓聚衆叛亂。這種緊急軍情,軍糧若有延誤,誰來承擔?
“此事是戶部行文徵發,並不單單是鎮遠侯的軍令。各位需得弄清楚了。”
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最初提出那提議的徐濤更是暗自後悔。既然沒有什麼可反駁反對的,一時間一衆參政參議紛紛揖手告退。然而,如今帶病出來辦事的右布政使項少淵卻沒有走,而是站起身緩緩走了過來,對張越輕聲說:“張大人,軍糧一旦調運,糧倉就無餘糧,此事不得不防。當此之際,不如以這軍糧的數目向本地富戶徵派。我知道張大人顧惜名聲。但民間的名聲纔是要緊的,那些商人折騰不出什麼水花來。”
“這不是什麼顧惜名聲的問題。”張越搖了搖頭,見項少淵咳得彎下了腰,連忙上前扶着他坐下,這才說道,“大災之後,富戶囤積米糧,糧商擡高米價,他們既然爲富不仁,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只是要攤派也得有個攤派的章程,否則他們叫起了撞天屈,糧食卻是一粒不出,到那時候卻是如何?”
“是一羣爲富不仁的商賈富戶,難道還能抗得了官府?若走到了那時候,只要憑藉朝廷一條遷徙令,便足可讓其傾家蕩產!”
看到病弱的項少淵陡然露出了不寒而慄的陰狠表情,張越不禁微微一怔,旋即便苦笑了起來。遷徙富戶並不是明朝開創的,自漢朝便有,但如明朝官府用的這般絕的卻是少見。洪武朝遷山西等處民衆于山東,永樂朝調金陵和江南等地富民充實北京。時至如今,他這個布政使自然能夠憑藉對皇帝的影響力遷徙本地富戶。可這卻是飲鴆止渴絕無
他是不怕被人攻擊,但也不願意因爲蠻幹而被人攻擊!
“張大人若是覺得此事不妥,我可以出面去榨一榨那些商人。按着規程,其實我病成了如今的模樣,早就該主動病退請辭。橫豎我也是一隻腳踏入棺材的人,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到也無所謂,那幫爲富不仁的傢伙奈何不了我。”
張越着實沒想到項少淵這個布政使竟然會如此仇富。眼看他咬牙切齒,又是那樣一種積極態度,他只好勸阻道:“項兄苦心我明白了,如今還不到用那種激烈法子的時候。我初來乍到。諸多事情都要倚賴項兄和其餘諸位。項兄抱病料理政務,這就已經足夠了,此事且不用急,我會設法處置齊全。”
項少淵愣了一愣。盯着張越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點點頭,繼而便蹣跚離去。見他離開的背影彷彿很有些落寞,張越也沒時間感傷,立刻喚來了彰十三,的知他已經安排妥當,都指揮使李龍和按察使喻良已經答應赴宴,他當即回去換上了一套便服,只帶了寥寥幾個隨從便出了衙門,去的頭一個地方並不是請客的飄香樓,而是市舶公館。
自打派了心腹家人在市舶公館中服侍秦懷謹,李龍和喻良便展開了明爭暗鬥。一個是想探知秦懷謹是否還有藏下來未曾被抄沒的珍寶,一個是想探知素可有和秦懷謹沉潢一氣的官員。
按理說一個求名。一個求利,並不衝突,但兩邊的家人總難免有泄漏消息的時候,於是兩人彼此提防,這會兒在張越的宴請上一碰面,四目一對便撞出了火星過三巡,他們竟是忘記了今日做東的正主兒和藉口要談的賑災正事,你一句我一句譏嘲了起來。
“這些天都司衙門的人一直在外頭跑動,李大人的收穫大約是不吧。”
“我的收穫怎麼比得上喻大人?聽說喻大人你這幾天頻頻拜訪那位巡按御史,彼此探討彈章,可是準備一出手就一鳴驚人吧?”
“貪官污吏人人得以誅之,若是放過了豈不是對不起天地良心!”
“說得好聽。你家裡豪富,你出來做官家裡還倒貼錢,其他人哪有你這樣的運氣?”
眼見兩人吵的不可開交,張越卻始終沒有開腔,直到李龍拍案而起幾乎把手指點到了喻良的鼻子上,他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見李龍悻悻坐下,喻良滿臉冷笑,他這纔出口說道:“兩位身居三司要職,何化口爲外人,面之詞針鋒相對?我今天相請二位。除了賑濟巡十。邁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們通個氣。就在我剛剛來之前。纔去市舶公館去見了秦懷謹,他很是爽快地交出了剩餘的錢財和之前與他有涉的官員名單,請兩位瞧一瞧。”
一聽這話,原本翹足而坐的兩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眼見張越遞來了兩張紙,兩人迅速伸手各抓了一張,發現手中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仍是飛快掃了一眼,旋即又冷冷地和對方交換了過來。待到一目十行看完了上頭寫的東西,兩人頓時面如死灰。
完了,他派人去讓那個富商交出秦懷謹隱藏在那兒的五千兩金子,事情不成便索性派人又是恐嚇又是威脅,結果之前那富商果然忍氣吞聲派人送來了兩千兩金子,敢情他根本是敲詐錯了人。那樣一筆錢,左家若是上告”秦懷謹想到這裡。忍不住狠狠抓住了扶手。
糟了,他已經把秦懷謹所供述收受賄賠以及與人販勾結私將人口出境的官員名單記錄了下來,更是和那位同樣立功心切的巡按御史約定聯手,這會兒人家興許已經開始拜發摺子了!喻良已經是又悔又恨,兩隻手神經質地死死絞在了一塊。他想的只是在仕途上再進一步,之後回京能夠進入都察院,可如今若是事發,他別說前途,恐怕會淪落成過街老鼠!
“那個該死的老閹貨!”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隨即全都看向了張越。喻良究竟是文官,一想到張越偏選在此時揭開此事,應該絕不是爲了落井下石,於是,生出了一絲希望的他忙問道:“張大人,秦懷謹所供之事,都查實了麼?”
“他所藏的那些金銀財寶我已經命他的那個。管家帶人過去,已經查實,而他所供的那些貪贓官員,好在有李提舉願意配合,況且都留下了真憑實據,應該不會有多少出入。”
已經查實這四個,字給了兩人重重一擊,一時間,李龍和喻良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張越卻詞鋒一轉道:“秦懷謹交待了這些之後便惡狠狠地說他就是死了,也不讓害他的人好過,我一個不小心,險些被他仰藥自裁。因事關重大,我已經讓人封了市舶公館。之後問了兩位那些侍僕。這就立刻匆匆趕了過來。秦懷謹爲人狡猾,兩位派人監視他,恐怕一個不好反而爲他所趁。所以,趁着今日設宴答謝二位當初的幫忙,恕我問一句,他可向二位提供過什麼不盡不實的消息?”
這不盡不實四個字頓時激起了兩人的火氣,但都是大半輩子混官場的人,兩人也不想輕易爲人所趁,因此都是含含糊糊矇混了過去。一頓飯吃完,張越送他們下樓的時候,卻只見門口有人飛一般地馳來,旋即滾鞍下馬上前拱手道:“大人,京師送來八百里加急文書。事出緊急小的立馬送了過來。”
張越接過來掃了一眼,便注意到旁邊兩人全都露出了極其注意的表情,便笑着說:“是內閣擬書。道是隻需看住秦懷謹,候新任提督市舶司太監張公公到了,由他主理審問,三司不用再過問。這樣看來,我今天去的那一趟實在是多事了。說起來,要不是一個富商前來陳情,道是有人構陷他私藏了秦公公五千兩黃金,他因受不住恐嚇送了兩千兩,我也不會去市舶公館。如今我已經吩咐他在別的安全地方住下,等事情覈實之後再說。”
張越說已經定下由張謙上任之後主理此案,李龍和喻良就已經勃然色變,待聽到最後一句話,李龍更是紫漲了麪皮,那藏在官袍中的拳頭不禁死死攥緊了。而喻良斜睨了他一眼,雖有些幸災樂禍,可想到自己那檔子事,看熱鬧的心思立時無影無蹤。
打消了猶豫之心的喻良立刻陪笑道:“三司衙門原本就該通力合作,若是張大人有什麼差遣,我這裡自不在話下,定然全力協助。”
李龍能夠在武官上當出文官的意頭,自然也不是笨蛋,此時立時醒悟到聽說張謙和張家很有些不清不楚的關聯,他要想把之前的事情擼平了,必定得有張越的配合,因此也跟着點頭道:“張大人有話儘管吩咐,我也絕無二話。”
因見兩人口中說着這話,腳下都跳鐲不前,分明是等自己開口,張越便笑着擡了擡手請大家重回樓上。等到坐下之後,他便直截了當地開口說:“大水之後,因夏稅之事,藩司已經是焦頭爛額,兼且又要安撫賑災,又要調派軍糧,錢糧上實在是捉襟見肘,想請都司出力一二,李大人放心,到時候決計不會虧空。至於秦懷謹所吐露的那些官員,這事情牽扯太廣,少不得也得集司出力配合。”
兩人聽着聽着全都愣住了。此時此匆,誰都不想原以爲的壞事一下子變成了好事。李龍雖將信將疑。卻覺得張越不至於空口說白話。而喻良更不用說,如此不用失信於那個位不高權卻大的巡按御史。思來想去都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兩人連忙都點了點頭。
“張大人所說極是,按察司本就主管刑名糾劾,我自然一定盡
“此計大善!誰都有悲天憫人之心,但如張大人這般設想周到的,天下也是難尋。
見兩人表明態度,張越留下他們商量了好一眸子,這才起身送客。等人走了,他方纔取出了之前那封信。信是內閣大臣楊士奇寫的,只卻不是公函而是私文,內容和他之前說的大同小異,只末尾卻有極其重要的一句話。
“朝中大臣或雲張元節每至一地必磨刀霍霍,初至廣東必懷激進之心,帝不聽,又有部院大臣言於宮中皇太后。惟願爾謹記慎字,勿讓人有可趁之機。”
這話的意思很簡單,無非是不想廣東再鬧得無數人頭落地。他也想一團和氣,但若是別人死命和他過不去,那也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防:抱歉抱歉,昨晚上開會到十一點,後來熬夜趕出來一章,但今早六點多出門去見來上海看世博會的小學老師,剛剛纔趕回來,所以現在才發。就如同張越一樣,我這輩子也是念親恩念師恩,一直很尊敬那幾位啓蒙的學老師,所以今天見面聊的太高興了,可惜她是跟旅遊團來的,今天得出發,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