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相國寺年代久迄,也不知道經歷討多少次戰火多少二,六,自然少不了來自權貴的大筆香火錢。張越曾經認爲自己篤信佛教的祖母算是大相國寺的頭號大善人,但實質上,整斤,開封沒有人能比得上週王朱捕的樂善好施。城裡上至各式各樣的佛寺道觀,下至信奉人較少的清真寺,都收到過來自周王府的香火錢,其中猶以大相國寺爲最。
因此,如今既然是周王府爲已故的王妃馮氏做水陸法會,即便不衝着王府的名頭,就衝着往日佈施的香火錢,大相國寺的主持覺海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封寺這一舉措,寺中精舍全都騰了出來專供王府中人居住。
由於陳留郡主朱寧乃是朱捕唯一的未嫁女,竹林中專供富貴人家女眷居住的精舍如今完全由她做主,隨行的次妃穆氏和次妃楊氏都是最本份不過的,在網網那樣吵吵嚷嚷的情形下亦是壓根沒出來瞧看動靜。
用強硬的態度打發走新安玉,朱寧便緩緩坐在了冰冷的石凳上,用手指輕輕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在京師逗留多年,只聽說家裡兄弟鬧得不可開交,可此次回來,她才真正醒悟到情形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不禁深爲後悔。思來想去,身穿粗製生麻布孝服的她不禁站起身來,預備回到屋子裡去念誦經文。
“郡妾!”
聽到外頭傳來的這個聲音,朱寧不禁回過頭去,見精舍院子外的月亮門站着深深彎腰的老總管,不禁訝異了起來。這位是冬祖皇帝在世時挑選到周王府服侍的老太監了,後來因其忠心,父親朱榻便把人留在了京師,此次念其年老就帶了回來,今天應該隨侍左右,怎麼忽然到了這裡來?滿心疑惑的她便令侍女把人喚上前,結果那侍女才一過去就叫出了聲。
“郡主,您看是誰來了!”
朱寧心中一動,看清老總管背後閃出了張越和杜綰,她不禁又驚又喜。見杜綰已經進了院子,張越只是站在月亮門外躬身致意,她略一思忖便點了點頭,又對那老總管吩咐道:“你陪張越去見一見父王,我留下綰兒說話。雖說除了大哥四哥之外,其他哥哥們恐怕不願意在這清規戒律重重的寺裡呆着,但你帶路的時候還是小心些,別又撞上了他們。”
等到老總管把人帶走,她便七前拉起杜綰的手,不由分說地把人拽到了自己的那間精舍內。打量着杜綰身上的齊衰孝服,又低頭瞧了瞧自己那斬衰,她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你們家沒了鎮宅的老夫人,而我們兄弟姊妹則是沒了嫡母,去年真不是什麼好年頭!”
“老太太雖說故去了,可臨終前還是惦記着一大家子人,各種後事都預備得妥妥當當。幾乎就沒有什麼是她不曾想到的,她就算不在,也仍然是家裡的定海神針。有了她這一片苦心,再加上英國公和夫人竭力幫襯,咱們家倒是不礙事。”
憶及顧氏拉手說話的慈愛模樣。杜綰忍不住心中一酸,隨即便竭力眯了眯眼睛,忍住了那眼睛酸澀的感覺,這才說道:“倒是你們王府彷彿不那麼消停,網剛我們在外頭的時候,恰好聽見了你和你兄長的爭吵。寧姐姐,你也該爲自己打算打算了。”
“你們都聽見了?”朱寧眉頭一挑,見杜綰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知道自己瞞不過這個密友,於是便淡淡地說,“不礙事,我那個嫡親哥哥手段有限,不過是想跟在我二哥後頭得些好處罷了。我這輩子有父王這樣的父親,已經無悔無憾了。王府確實比不得張家的和睦。
但只要父王在一日,他們就翻不了天。只不過,父王如今身體大不如從前,不能再任由他們妄爲。綰兒,幫我個忙好麼?”
看到朱寧那幅鄭重其事的模樣,杜綰不禁心中納悶。無論衝着多年的交情,還是朱寧曾經幫的那些忙,她都不可能拒絕,當下便點了點頭:“寧姐姐有事儘管說。”
大相國寺雖是大寺,但若不是權貴人家出資,一年也難得做兩次水陸法會,此次周王朱捕助寺田兩百畝白金二百兩,又是虔誠禮請,因此這麼一場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會,寺中從主持到監寺,所有高僧都是全力以赴。
內外法壇都是早早就佈置好的。內壇正中懸掛??盧遮那佛、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這過去現在未來三大佛,供桌上則是羅列着香花燈燭和八色果品,前頭的四張長方臺上則是銅磐、鬥鼓、銳鎖。內壇三間由布幕隔開,上堂下堂水陸畫像各個。外壇則是六大壇場,大壇、諸經壇、法華壇,,從內壇到外壇,整個水陸法會需要的僧人足足有上百位,從這天清早三更天便開始忙碌,如今只聽誦唸聲不斷,彷彿能把人心也盪滌得平靜下來。
張越見到朱捕的時候,這位鬢髮蒼蒼的老親王正在禪室中合着唸經謀才舊禱他專心致志,老總管不敢打擾,張越也就二※二二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方纔看見朱捕睜開了眼睛,連忙上前下拜行禮。
“原來是你朱捕認出張越,便欣然點了點頭,“我當初還怕那傳言害了杜宜山,差點打算親自去向皇上求情,幸好忍住了。張越,你很不錯,該忍的時候能忍,該出手的時候卻敢出手,杜宜山挑了個好弟子,選了個好女婿!楊士奇兩次入獄旬日即出,塞義這一回也只是關了五個月就復任,可他們畢竟是跟了皇上十幾年的人了,杜畢竟資格還淺,能這麼快出來也有你的功勞。你們師生翁婿倆合在一起,以後有的是做大事的時候。對了,他如今復直文淵閣,肯定辛勞得很,可還撐得住?”
“多謝周王殿下關心,岳父不是弱不禁風的文人,早睡早起,早上還會打太極,打熬得好筋骨。”張越想起自家岳父,忍不住微微一笑,“至於您那些誇獎,我實在承受不起。若不是岳父大人爲人豁達坦然,在皇上質詢時亦不矯飾,單單靠我,絕不可能那麼快得脫圖固。
他雖然入朝不過數年,但品行德操誰都看得見,皇上氣頭過了,又怎會信不過?”
“我才誇你兩句,你就誇起了他來,你們兩斤,真是”
朱捕自今生在爾虞我詐的皇家,僅有的一絲兄弟情也被君臣猜忌和其他磨滅得差不多了,因此分外喜歡和尋常人相處時的那種輕鬆。想到自己回來之後衆子相爭的情形,他忍不住暗自嘆氣,隨即又問了張越幾句家中情形,得知張信張綽將在祖塋旁建廬守制三年,他更點了點頭:“到底是以禮傳家,名不虛傳。對了,杜丫頭今天來了麼?我好久沒痛痛快快下一盤棋了。我那王妃也是好棋之人,若是能以一盤名局祭奠她在天之靈,她必定會高興的。”
堂堂周王自然不可能連個棋友都沒有,只是朱橢不喜歡別人故意下和甚至於下輸,再加上他棋力不弱,倘若別人不是摒棄心思全力以赴,壓根別想贏過他,朱寧的棋力也還不夠,因此他回到開封之後竟是沒下過幾盤棋。此時,他眼巴巴瞧着張越,見他猶豫片刻就點了點,頭,說是杜綰在朱寧那裡,他立刻站起身來,面上的頹廢消解了不少。
張越的棋藝不過是湊合,與杜綰下棋十盤之中得輸七八盤,完全不是對手,但有道是旁觀者清,在竹林精舍中眼看朱榻和杜綰廣盤棋下到最後烽煙四起,他也漸漸看得入了神。及至一局過後,朱捕鄭而重之地捧着朱寧親手記下的棋譜,滿臉欣慰地說回頭燒給已故馮王妃,他不禁感到這位親王與他見過的漢王趙王大不相同。
“阿寧的生身母親,還有王妃她們,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不少甚至還陪着我在雲南呆了許多年。她們都是嬌貴出身,卻都心甘情願吃了那麼多苦,我這輩子有她們,有阿寧這麼個知心知意的女兒,亦是無悔無憾了對於足足有數百名僧人的大相國寺來說,一千石白米遠遠比寶鈔來得實用,更何況去年河南又發過大水,春耕前仍然有不少流民滯留城中,少不得要舍粥舍飯,因此抽空過來的監寺得知這是張家已故太夫人臨終前的心願,更是合十唸了一聲佛,很是感謝了一番那善心。端詳着張越,他又想起了十一年前大水時大相國寺舍粥的往事,忍不住又深深行禮。
“老夫人去京師多年,每年卻仍然有諸多善舉惠及開封百姓,如今雖故去仍不忘行善,必當往升極樂,子孫深受福廕,老衲代大相縣寺上下謝過!”
昔日在大相國寺避了一回難,其後幾年又見大相國寺常常饑荒年冉舍飯舍粥舍衣,張越自然對這座名寺頗有好感,此時聽這監寺大和尚說得誠懇,他連忙還禮謝過。又盤桓了一會,他和杜綰就向周王父女告了辭。等出了寺廟上車,他正想着周王朱榻如今六十有二,忽然感到旁邊的妻子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寧姐姐之前求了我一件事。”
聞聽是陳留郡主朱寧所求之事,張越立時上了心。這些年來,他不知道承了對有多少恩惠,早就頗覺得過意不去。然而,等到杜綰說完,他卻沉吟了起來。
據朱寧所說,汝南王新安王因兒時和漢王趙王曾一起在南京呆過,脾性相投,彼此頗有交情。
周王上交朝廷的三護衛,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經汝南王新安王之手補入其中的。若是三護衛此後直隸京衛,一定得小心安置。所謂的幫忙,只是朱寧希望他能夠留神一二,不要讓周王府捲入那漩渦之中。皇家之中能有朱捕朱寧這樣的父女,真真是萬分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