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錦衣衛獄的文武大臣多人,最井獲釋的仍是楊”劉距離他之前入獄不過十天,甚至連他的家人以及張越萬世節子侄晚輩特意準備的冬衣也完全沒有用上。就連在錦衣衛詔獄中幹了十幾年的牢頭獄吏,對於這位兩次入獄都不曾超過十天的神奇閣臣都是恭恭敬敬,北鎮撫司那位鎮撫甚至還把人親自送到了門口。
與獲釋的旨意一齊頒下的還有復左春坊大學士的制書,雖說只不過是官復原職,既沒有撫慰也沒有其他,但好歹安慰了原本擔驚受怕的楊家下人。因此,看到出了北鎮撫司的楊士奇仰望天空出神,管家楊忠連忙拿着厚實的夾披風上前,小心翼翼地蓋在了自家老爺肩頭。
“老爺,雖說如今平安無事,可您好歹注意一些身體,夫人和兩個少爺都在老家,只有小的這麼幾個人跟着伺候,若是您有萬一,小的可怎麼交待?”
深秋的天空一碧如洗,風中甚至還有幾分寒意,楊士奇漫不經心地繫好了披風,隨即便伸出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陽穴,又安慰了楊忠幾句。上車之後,他問了幾句家中情形,得知不少親朋好友上門轉交了各種東西,他不禁微微一笑。等到聽楊忠提起張越祖母過世的消息時,他到是愣住了。想到詔獄中獄卒轉交的那些東西,他當即吩咐前往武安侯衚衕。
因這一天並非逢七正日,上張家祭拜的賓客並不多,一整條衚衕中只見三三兩兩的車馬,和前幾天絡繹不絕車水馬龍的情形大不相同。此時已近傍晚,門口的兩隻白燈籠在夕陽下便顯得格外刺眼,連帶着一片素白的張府也顯得陰森森的。
由於楊士奇等人下獄待罪的事情人盡皆知,因此面對這麼一位忽然登門的昔日閣臣,張家上下都是始料未及。好在負責迎客的管家高泉一下子就醒悟到這位深得寵幸的大臣必定已經被開釋,於是一面使人入內通報,一面暗歎對方真是機緣獨到。
要知道,當初永樂十二年下獄的黃淮等人,可走到如今還關在不見天日的大牢裡頭!
儘管楊士奇品級不高。又是網出了大牢,但張信仍然是帶着兒子張赳和侄兒張越一同迎了出來。等楊士奇在靈棚行禮拜祭了之後,他便尋了藉口只命張越一人相送。望着那一老一少的背影,想起自己昔日擔任工部侍郎時自以爲官運亨通前途光明,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只有重重摔了那麼一跤後,他才真正體會到,若非張輔三徵交阻功勳卓着,他那時候怎麼都不可能一躍而佔據侍郎高位。這官運亨通不稀奇,像楊士奇這般遭遇挫折仍然能復起纔是真了得。那時候的他,還遠遠沒有這樣的自知之明。
從儀門正道一路送楊士奇出門,張越得知對方乃是今日網網得脫目固便前來拜祭,自是心中感激。然而,他一個謝字網網出口,楊士奇卻搶先說道:“詔獄的日子素來難熬,從前有犯官入獄,因家屬打點不到,活活凍餓而死的也有。之前我入獄才兩日,你和世節送的東西就捎帶了進來,要說謝,也該我謝你們的一片心意因楊士奇當初好意替自己弓見其他士子,又指點過學問,就連萬世節這個至交好友也是在楊府會文的時候認識的,張越一直心存感激。
此時聽人家說了這話,他連忙真心誠意地說:“東里先生和岳父乃是至交,昔日於我也有指點提攜。得知您了獄的消息,我能做的也只是稍稍打點而已。您說一個謝字,豈不是讓我無地自容?”
“當初你岳父入獄之後,我能做的也不過是在皇上面前暗示一下他的好處,其實沒能幫得上什麼忙,如今想想也覺得慚愧。不得不說。
要說勸皇上寬宵,我遠遠比不上楊勉仁。
他雖個性稍急不能容人之過,但哪憐是和他有嫌隙的人,一旦落難他也會在皇上面前婉轉相勸,就是你岳父的事情,他亦有從中進言。
夏原吉吳中能保不死,也是他進言的緣故。,身穿素色布袍的楊士奇忽然停住了步子,旋即側過了頭來:“先頭你守禦興和立下大功,封賞的事情久久不決。五府勳貴的合議是讓你由文職轉武職,授指揮使,皇上駁了;六部合議的結果是遷你通政司或是太常寺,甚至連國子監這樣離譜的地方也提過,皇上還是駁了;等到內閣合議的時候,楊勉仁提出由你巡撫宣府,封賞延後,皇上方纔滿意。雖說他從前對你升遷太快不以爲然,但這也是好意,畢竟,他是你的座師,這一點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由於大伯父張信擔心家中幾個小的熬不住,昨天晚上便分班輪流,每人都歇了幾個時辰,因此張越這會兒不比前幾天的洗惚不濟,腦袋自然還清楚。儘管當初封賞的由來他也聽說了一二,但畢竟不像楊士奇這樣親身經歷,哪裡能知道得這般詳盡?他自己就是心思重的人,一直覺得楊榮太過機敏不好打交道,如今看來,他還是承了人家莫大的人情。
以怨報怨,以德報德,這本就是他爲人處世的準則,當下他立刻對楊士奇肅然一揖道:“多謝東里先生提醒,否則我恐怕糊里糊塗承了恩情猶不自知。”
見楊士奇含笑點頭,又緩步往前走,他心裡徒地想起了一件要緊事,連忙快步追了上去。他知道楊士奇至今沒有把妻兒接到身邊,那座御賜的宅第中甚至沒有多少家人隨同伺候。儘管這算得上清廉,但他記得史書所載楊士奇的長子因橫行不法被判死罪,牽連楊士奇請辭,最後甚至活活氣死,因此他自然不希望這位名臣落得如此下場。
“東里先生,我聽說世兄仍留在鄉里,爲何不接了上京來?”
說起兒子,楊士奇頓時露出了悵然的表情。他仕宦多年,雖說一直有書信寄回去,但二十餘年竟是沒有機會回過泰和,長子楊稷至今也就是來看過他三次,每次短暫團聚之後,他都會催促兒子趕緊回鄉。
說是父子,可連說一句話都得靠書信。
“京師繁華,於年輕人來說容易壞了心性。泰和多世家大族,楊氏向來以仁德傳家,況且有他母親的管束,我也沒什麼好操心的,母子也好有個伴。況且我隔一段時間便會有,舊云云。他也常有書信寫來六隻可惜他不是讀書的材料。:二;年了,卻連生員都沒考上。
“東里先生,雖說這是您的家事,我不該插嘴,只是您二十幾年不曾回鄉,以書信代父子情份,終有不妥。京師之地學子衆多,況且您家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說不定能帶挈世兄上進。古來先賢雖有不少人爲國忘家,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原本也是至理名言。”
楊氏原本是江西泰和大族,宋時就已經是一方世家,楊士奇曾祖更是在元朝當過翰林,名動一時,只是在元末方纔家門衰落。因此,楊士奇自從被舉薦入了翰林院步步高昇之後,便一向極重家聲家名,寫回去的信中十有八九都是教導子孫後輩的,卻沒有接妻兒上京。不單單是他,京師那麼多文官,絕大多數都是家人留在故鄉,隻身在朝爲官。
然而,張越提到他家裡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便漸漸有些心動。
“既然元節你這麼說,回頭我再想想。”
送走了楊士奇,張越便覺得心中一鬆。此次入獄的其他人多半和他沒多少交情,他不是全知全能的人,管不了那許多,既然楊士奇出獄那就夠了。而且,若是楊士奇能把長子接到身邊,以後成天在眼皮子底下,未必就會發生橫暴殺人的勾當。
這天吃過晚飯之後,衆人便按照前日晚上定下的規程輪流守靈。
之前王夫人一番真心實意的話說動了東方氏,如今內院比起之前整齊了許多,上上下下都不敢稍有偷懶遲疑,外頭的男人們也就省了老大的功夫,不必再勞神分心二用。
張越是和張赳一起值下半夜,此時便準備在靈棚旁邊特意闢出的屋子中眯瞪一會歇一歇,結果前腳網進屋子,後腳便有人來報,說是張輔請他去書房。不明就裡的他匆匆趕到那裡,卻只見除了張輔之外還有四弟張赳。張輔面色倒還好,張赳的臉上卻滿是不得勁。
“越哥兒,如今嬸孃雖然去了,但赳哥兒的婚事終究是先前就定好的,前頭的那些規制也都完了,只差迎娶,嬸孃的遺表也已經送上去了。他的婚事乃是嬸孃最大的心願,所以我和你大伯父都覺着不必等一年孝期滿,熱孝之中便成親,也好安慰嬸孃的在天之靈。偏生這個倔小子就是不樂意,我懶得說他,你這個做兄長的好好教你這個弟弟!”
看到張輔說完這番話揚長而去,張越頓時愣住了,等到兩扇綠漆格扇門關得嚴嚴實實,他方纔回過神,又瞅了滿臉不情願的張赳一眼。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當初三兄弟一塊去南京的情形。那時候,張赳年少不懂事悄悄回了一趟被封了的家,得知情形的他狠狠打了小傢伙一巴掌,隨即還劈頭蓋臉斥了他一頓。如今一晃六年,張輔交給他的偏又是這種差事。
“小四,大堂伯和大伯父既然都決定了,你怎麼偏不答應?我知道祖母故去你很傷心,可是她到臨終前還一直惦記着你的婚事,你若是有心,就該完成她最後一樁心願。”
身粗麻布孝服的張赳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裡,卻是沒答張越的話。等到覺着肩頭一沉,彷彿被一雙手壓着,他這才擡起了頭,卻見張越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這些年儘管張越東奔西跑,但他和這位三哥的關係一直很好,想到那天無意間聽到的傳言,他頓時咬了咬牙。
“三哥,不是我不想順從祖母最後的心意完婚,是因爲如今時機不對!祖母新喪,父親丁憂,如今我還只是個無官無職的監生,可是她卻是武安侯的千金。如今武安侯鎮守開平不在京卑,別人說這婚事乃是武安侯夫人擅自作主,祖母這一故去”
“別說了!”
張赳這一開口,張越立刻明白這個小傢伙又開始死心眼,於是沒好氣地喝住了他。重重地在那腦袋上敲了一下,他這才板着臉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武安侯夫人必定已經派人稟報了武安侯,哪裡是什麼擅自作主?定下婚事之後你父親也同意了,別說婚書,就是其他禮儀程序也都統統完了,哪裡還有什麼變化?那是武安侯的千金不錯,可你也別妄自菲薄。若不是覺着你好,武安侯夫人能同意這樁婚事?。
被張越這樣一數落一般,張赳頓時啞然,旋即才訥訥地說:“可我聽她們說,武安侯夫人是因爲不滿武安侯獨寵那位張姨娘,所以才,”
“左一個聽說右一個聽說,道聽途說的勾當你也相信?”張越心中大惱,暗想逮着機會一定要好好懲治那些敢於嚼舌頭的女人,面上卻絲毫不露,索性更擺出了兄長的架子,“武安侯不點頭,武安侯夫人怎會擅自作主?總之,婚事自然有長輩們替你安排張羅,你大嫂早就替你去看過了那個姑娘,人品容貌都是一等一的,你別一個勁鑽牛角尖!好了,下半夜還是咱們值夜,趁着眼下趕緊去歇一歇!”
被張越一把拽着,張赳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出了門。等到進了那間簡簡單單的屋子,和衣躺在了地上的鋪蓋上頭,他忍不住又開始胡思亂想,結果只出神了片刻就感到腦袋一沉,眼前竟是一片黑暗。手忙腳亂的他狠狠拉扯了幾下,這才拉下了頭上的東西,旋即醒悟到是張越又把一牀被子扔在了他的頭上。
“好好記着,你可是咱們這一支的長房長孫,趕緊歇下。如今夜裡冷,多蓋一些,彆着涼了,待會出去的時候卻睡不得。”
“嗯,謝謝三哥!”
看到張赳重重點頭,隨即便乖乖翻身躺下,張越不禁露出了笑容。雖說張赳如今乙經十八了,但在他心裡永遠是那個常常鬧些彆扭的小傢伙,時不時還會想起小時候他給小傢伙起的綽號朝天眼。祖母的心願不外乎是家和萬事興,他一定會牢牢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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