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貴們寫信喜歡用隱晦的文筆表達隱晦的意思。張越曾經幫着杜楨看過京城幾位舊友的來信,那些人如今無一不是身處高位,因此他早就被訓練了出來。此時在粗粗看過第一遍之後,他又若有所思地重新倒過來看了第二遍,緊跟着又是第三遍。
對於張越來說這是司空見慣的平常事,但一旁的顧氏瞅着他一遍又一遍專心致志的模樣,面上卻露出了掩不住的訝異。兩個兒子都不在,張超張起又不是沉穩多智的人,嫡親的孫兒張赳雖說號稱神童,可終究年幼,在爲人處事上反倒及不上三個兄長,所以剛剛她只想到了這四年愈發顯得出色的張越。如今看來,她似乎沒有叫錯人。
“看完了?”
張越低頭將信箋摺好,正打算將其遞還給顧氏,聽得這一句頓時擡起頭,這才發現祖母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這些年早就習慣了這種程度的審視,於是絲毫不怵地點點頭道:“回稟祖母,我已經看完了。”
“那你覺得英國公的提議如何?也就是說,你覺得讓你二伯父繼續回交趾,避開京城那場大風波,然後由他從中設法爲你大伯父開脫,這個主意究竟是否可行?”
那是老祖宗您的侄兒,又不是我的侄兒,我和他根本沒打過交道,怎麼知道是否可行……或者說可信?
儘管心中很有些嘀咕,但這會兒祖母沒有別人可供諮詢,張越也就做好了來當參謀的準備。稍稍清理了一下思路,他便開口說:“英國公畢竟是功臣高官,若是真的由他來設法,自然比咱們家貿貿然派人上京打點要妥當得多。而且,二伯父和爹爹都對京城情況不熟悉,大伯母和四弟離京的時間也長了,若是一步走錯反而會連累了大伯父。而且,這當口二伯父尚未調任,若是再被人找到了藉口,咱們張家就更艱難了。”
見祖母微微頷首,他多了幾分信心,索性又補充了一條:“不過,英國公一家先是在燕京城居住,然後又一直住在南京城,和咱們祥符張家固然是一脈相承,此次又真心幫忙,但咱們什麼都不做全都靠他們卻也不妥當。就算二伯父不能去南京,至少也得有個人在那裡,其一可以獲知準確的消息傳回來,其二也可以表示咱們張家的立場,其三能安大伯父之心。”
顧氏最初只是覺得張越分析得頗有條理,到最後聽到這其一其二其三,她登時悚然動容。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再一次認認真真打量着面前的孫兒,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似的,良久方纔長長嘆息了一聲。
“我一直覺得你們四兄弟彼此相類,不過是略有短長,如今看來,他們三個卻是遠遠及不上你。我原以爲那杜先生不過是學問高深,可他居然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足可見其才足可高居廟堂之上!早知如此,我便不惜千金萬金,也要聘他來教導你那三個兄弟!”
聽到人家提到了杜楨,張越的臉上就有些尷尬,猶豫片刻便站起身來,屈下一條腿跪在了牀前:“啓稟祖母,有件事我一直不敢稟明。杜先生臨行前,曾經將張家這四年給他的束脩以及臨行的程儀,總共銀一千兩和玉佩翡翠等物都留在了家裡。我擔心您生氣不敢說,所以……”
沉吟良久,張越還是沒有說杜楨曾經斷言張家有危機。他本能地覺得,讓人家知道自己這位杜先生能看得這麼遠並沒有好處。遠在南京的杜楨並不求入閣高升聞達於天下,更不需要他幫忙造勢,他這個弟子有義務爲老師隱瞞那些不需要人知道的東西。
“他居然沒有收?”
顧氏此時着實吃驚不小。須知大明朝俸祿微薄,文官又不如武將封賞豐厚,杜楨去往京城分明是需要錢的時候,竟是不但不取程儀,還退了四年束脩,這種姿態已經不止是兩袖清風,而可以說是一種偏執了。沉默良久,她終於醒悟到自己完全看錯了那個人。
當此之際,她卻已經沒有時間後悔,因此她並沒有計較此事,很快就回歸了正題。和張越又商議了一番,見他對答如流從容自如,她心中愈發下了決斷。
於是,等到張越退下之後,她當即喚了靈犀進來,沉聲問道:“我那些數目都是你記着,眼下還有多少?”
靈犀一下子醒悟到顧氏所說的數目是什麼意思,連忙仔仔細細在心裡覈算了一番,這才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老太太之前的嫁妝再加上這些年田莊商鋪的收成租息,大約有四萬多兩銀子。不過不少都是動不得的,能夠直接拿出來使用的大約就是兩萬兩左右。若是典當一些用不着的大傢伙,大約總有三萬兩上下。”
“可惜了,寶鈔雖然好用,如今在大多數地方卻形同一張廢紙……”顧氏輕輕嘟囔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旋即便招手示意靈犀再上前兩步,這才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囑咐道,“你去設法把一萬五千兩銀子兌成金子,遲幾天我有用。”
儘管靈犀一向並不是刨根問底的人,可乍然聽到老太太要動用兩萬兩銀子,她那臉上仍是忍不住露出了驚駭的表情,情不自禁地說道:“老太太,若是一次將一萬五千兩銀子兌成金子,只怕這開封城的金銀比價一下子要猛跌,損失不小……”
“別說了,我自有主張。”顧氏不容置疑地擺了擺手,見靈犀垂手應是,她便輕輕嘆了一口氣,“若不是遇到這樣的大事,我怎麼會動這些銀子,我還要留着給他們娶妻,還要留着給怡兒出嫁,還要留着自己當棺材本……不過倘若老大都保不住了,還想這些有什麼用?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總不能讓別人出力,還要讓別人掏銀子。”
作爲顧氏最信任的心腹,靈犀此時知道她已經下了最後的決心,心底不由暗暗欽服:“那奴婢遵老太太吩咐,待會就去找高大娘,一定儘快把金子兌出來。”
“縝密一些,寧可損失幾個,也不要讓人傳了閒話去,儘可能別讓人知道是咱們張家在兌金子。”顧氏說着便想到了退親的開封知府金家,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那些淺薄的小人現在可以隔岸觀火看咱們的笑話,到時候有的是他們後悔的時候!咱們張家當初最最困難的時候也挺過來了,如今這區區小事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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