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四年前頭一次見識了大明頭號特務機關錦衣衛的風采之後,這是張越第二次近距離接觸錦衣衛。領頭的那個仍然是當初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沐寧,唯一的區別是,當初的百戶如今變成了錦衣衛河南衛所千戶,但身上依舊是那件亮地紗大紅緞繡過肩麒麟服。四年的時光並沒有在這位錦衣衛頭子身上留下痕跡,就連那雙陰鶩的眸子也和當初一模一樣。
這一日若不是張信張攸張倬恰好都不在家,張超被東方氏拎去試那些剛剛裁製好的衣裳,張起對接待賓客之類的外務一向不感興趣,張赳又還小,這出面接待的事情原本也用不着張越。然而此時,面對饒有興致打量着自己的沐寧,他總覺得眼皮一跳一跳,心裡很有些不安。
若只是尋常拜訪,爲什麼要屏退伺候茶水的丫頭?
“三公子昔日還是童子的時候便比別人有心,此後十三歲進學,十四歲就在歲考中輕輕鬆鬆取了一等,果真是少年俊傑。”
張越可不相信堂堂錦衣衛千戶登門是爲了稱讚自己,心裡打鼓的同時慌忙含笑謙遜。儘管之前曾經領受過沐寧的善意,但此一時彼一時,他當初回家之後曾經就先頭的疑惑問過父親張倬,結果張倬卻是驚詫萬分,一口斷定和錦衣衛從未有過往來。於是乎,如今的他怎敢把人家一個特務大頭子當成熟人,心裡揣測來揣測去,就是猜不出這一撥人的來意。
終於,在來來往往一番套話之後,沐寧漸漸慢條斯理地轉入了正題:“說來也是巧,英國公四徵交趾剛剛歸來,南京城就又出了一件大事,牽扯到的卻是咱們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辜負聖恩圖謀不軌,已經被磔於市,結果株連了不少人。所幸咱們河南衛所的袁千戶一向持身中正不黨不附,如今高升去了北鎮撫司。承蒙袁大人擡愛,這千戶之職便是我接了。”
這錦衣衛的高層變動,關我張傢什麼事?
儘管有些莫名其妙,但張越少不得道了恭喜。可接下來還不等他再用心刺探什麼,對方便忽然變拐彎抹角爲直截了當,皮笑肉不笑地說:“今次來,我便是奉北鎮撫司之命,想要請貴府大老爺工部右侍郎張信張大人走一趟。當然,我河南衛所小小地方容不下這麼一尊大佛,咱們會派妥當人護送張大人前去南京城。”
儘管剛剛心裡頭有所警惕,但這會兒乍聽得這樣的消息,張越仍然感到腦際猶如炸雷轟響。好在他是頂着十四歲面具的成年人,這一愣之後便立刻霍地站了起來,滿臉沉重地問道:“沐大人若是真的上門來拿我大伯父,爲何適才和我顧左右而言他?”
“先私事而公事,咱們錦衣衛也講人情,不是麼?”
沐寧笑吟吟地一彈衣角站起身來,面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則是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陰森之氣。可轉瞬間,那股子陰寒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他的嘴角又掛上了一絲如沐春風的笑意,但說出的話卻仍是陰惻惻的。
“北鎮撫司素來都是奉旨督辦案件,這回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即便張大人有什麼貪贓枉法徇私舞弊,和其他人總不一樣。皇上體恤功臣,不會過分深究,更不會殃及他人。張大人不在,三公子不妨帶我見見老夫人,免得牽一髮而動全身,惹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張越敏銳地聽出沐寧在“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七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彷彿是在提醒什麼。然而,此時此刻容不得他多琢磨,腦筋一轉,他便咬咬牙說道:“還請沐大人少待片刻,我這就去見祖母。”
“那成,我就在這裡坐等。”
瞧見沐寧施施然,張越立刻匆匆往門外而去。跨出門檻的一剎那,他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三公子,天威難測,你們三房在張家原本就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角色,還是別摻和的好。放心,北鎮撫司也不一定就是吃人的地,不會把你大伯父怎麼樣。”
張越聞言腳下一滯,但隨即就加快了腳步,一陣風似的離開了這瑞慶堂。臨走時望了望門外那十二名猶如樁子一般的小校,他又少不得吩咐幾個戰戰兢兢的丫頭沒有召喚不得擅入瑞慶堂,這才匆匆出了內儀門。直到過了穿堂,他方纔長長噓了一口氣。
上一回開封大水那樣大的事,大伯父張信尚可安然無恙,如今什麼大事居然需要出動錦衣衛?北鎮撫司辦的全都是欽命要案,難道是當今永樂皇帝對他那大伯父有什麼不滿?牽一髮而動全身……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處於半失神狀態的張越只顧着往正房那邊趕,路上遇到幾個小丫頭屈膝請安全都沒顧上。到了正房門口,他甚至不等丫頭打起簾子就自己掀簾衝了進去。然而,此時裡頭卻不單單是祖母顧氏一個,馮氏東方氏孫氏全在,此外馮蘭竟也坐在下首陪着說話。
“越哥兒不是在前頭見客麼,怎麼這般風風火火地跑了來?”
張越朝問話的東方氏瞥了瞥,隨即收攝了一下心神,朝正中的顧氏行禮道:“祖母,那位錦衣衛沐大人有一件要事讓我稟告祖母,事關重大,祖母能否單獨聽孫兒說話?”
顧氏原本臉上含笑,乍聽得這說法,她眉頭不禁一皺。畢竟是幾十歲的人了,她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對勁,於是就朝三個媳婦和馮蘭略點了點頭:“你們三個且陪着姨太太。”
說完這話,她便在靈犀攙扶下站起身,又衝張越道:“越哥兒隨我到裡屋來。”
瞧見張越跟進了裡屋,馮氏和東方氏臉上便有些不得勁,孫氏雖面上訕訕的,心裡卻也直犯嘀咕,摸不準兒子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倒是馮蘭有些心緒不寧,雖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別人說話,目光卻一直往裡屋那邊瞟,奈何那布簾子遮得嚴嚴實實,不但什麼都看不見,就是話語聲也沒傳出一星半點。
良久,那簾子方纔一陣響動,卻是靈犀打簾,張越攙扶着顧氏出來。馮蘭用心打量了一番,卻發現顧氏依舊如同先前一般模樣,只是腳下有些緩慢,靈犀依舊和往日一樣沉默,就是張越臉上也看不出端倪。她有心多盤桓一會,卻不想顧氏坐下之後歉然一笑,說是身體有些不舒服,她只得知機地告辭而去,心下打定主意回頭要探聽探聽究竟怎麼回事。
等到馮蘭一走,一貫藏不住話的東方氏頓時忍不住了,立刻就埋怨道:“老太太,您和越哥兒這般神神鬼鬼的,到底是怎麼了!外頭不就是個錦衣衛千戶麼,那纔是幾品官!”
“幾品官?就算人家官階再低,一個奉旨辦案你能攔住?”顧氏此時再也裝不下什麼沉穩淡然,重重地在旁邊的描金小几上一拍,那茶碗頓時都跟着震動了幾下。她看也不看滿臉震驚的三個媳婦,沉聲對靈犀吩咐道,“你趕緊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三位老爺全都找回來!越哥兒,扶着我去瑞慶堂,這當口不能把那一位晾在那兒乾等!”
等張越過來攙扶了自己右邊胳膊,白髮蒼蒼的顧氏方纔長嘆了一聲:“只希望人家能看在我這個老婆子的面子上分說清楚……否則,張家的天就要塌了!”
一句張家的天就要塌了,震得三個媳婦半晌都沒有回過神,甚至連顧氏張越和靈犀先後離去都沒察覺到——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才能夠上天塌了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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