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往宣府開中可以不按順序就近往鹽場支鹽,而且每引鹽只要三鬥五升米!
從總兵府傳來的這個消息彷彿一個驚雷炸響在所有晉商頭頂。由於山西人多地少,因此即便自明初以來,朝廷多次從山西往山東北京等地遷移人口,本地出產依然不足,是以商人居多。山西鹽池聞名天下,緊靠着的大同宣府又都是最需要軍糧的地方,開中鹽法受益最大的就是晉商。如今朝廷有令今次向宣府輸糧可以不必等候支鹽,而且每引鹽只需要三鬥五升,這其中的利潤足可讓人瘋狂。
哪怕是加上一斗五升打點上下,只要能夠拿到鹽,一轉手就是數倍的利!
一時間太原府、潞安府、汾州平遙等地的各大晉商全都派出了得力人手往宣府趕,期冀在這一席最豐厚的大餐上佔據一個位置。而被指定收納糧草的永慶倉則更是成了所有目光的焦點,只是主管此次收糧的人遲遲未決,這也讓緊趕慢趕到了地頭的各家管事很有些爲難。
於是,爲了面面俱到,消息靈通的他們少不得四下裡兜搭巴結。不過,無論是總兵府、鎮守太監府乃至於住在八珍街的張越,住在錦衣衛宣府衛所西側的陸豐,這都是沒法接近的地方,於是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想方設法攀上這四個地方出來的人。畢竟,官文上固然講明瞭“不次支鹽”,但這一回朝廷需要的糧草數目巨大,衆人總會排一個順序出來,這早些開出倉鈔趕緊去支鹽,總比晚到的等上兩三年才能去支鹽來得划算不是?
商場上熱熱鬧鬧,官場上卻.彷彿平靜了。大閱之後,心裡有數的張越又見了陸豐一回,言辭隱晦地暗示一番後,他便一面繼續養病,一面派人清點永慶倉永平倉永安倉三大倉的糧儲。由於他這次因病沒有事必躬親,因此那幫原本提心吊膽的糧倉大使副使等等不入流官員自然是鬆了一口大氣。而成天往來兩邊的連生連虎兄弟卻是大大過足了被人恭敬着的癮,都覺得那點苦累算不上什麼。
這天,連生興沖沖地趕回來,進了.屋子便嚷嚷道:“少爺,瘋了,真是瘋了,來宣府這麼多天,小的還是頭一回看到有這麼多商人!從永慶倉出來小的就被幾個管事堵截住了,差點給直接拉到了酒樓裡頭,即便這樣,臨走時還有人往小的手裡塞錢!要不是總兵府派人守了八珍街兩頭不許商人出入,恐怕咱們這門口都得圍滿人!”
“商人趨利,要不是因爲朝廷這.次頒下的旨意說不次支鹽,他們也不會這麼趨之若鶩。”
四五天調養下來,張越差不多已經大好了,只是仍.然借病觀望。撂下了這句話,見連生在那兒使勁點頭,他便盤問了幾句永慶倉的事,繼而又打發了他去總兵府探聽一下情形,隨即繼續坐在炕上寫奏本。好容易寫完了,他喚了一聲無人應答,一擡頭才發現屋子中空蕩蕩的,這纔想起從彭十三到向龍劉豹,哪怕是連虎也被自己派出去了。
想當初以爲到宣府只是普通公幹,如今皇帝一下.子送來了巡撫宣府這一頭銜,他身邊的人手就有些捉襟見肘了。要不要派人往家裡報個信,調派幾個人過來?
他正這麼想着,門前的簾子就再次被人撞了開.來。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他不由得心想這兄弟倆都是一模一樣咋呼呼的性子。於是,當連虎喜氣洋洋地嚷嚷了一句話時,他就露出了沒好氣的表情,但隨着連虎身後又露出了一個腦袋,他的臉色緊跟着就僵了。
“少爺,您看是誰來了!”
“姐夫!”
“小五,你……你怎麼來了!”
目瞪口呆的張.越看着身穿男裝滿臉得意的小五,腦袋頓時有些轉不過彎來。就算這小妮子向來是我行我素,可他那位岳母總不可能放任她四處亂跑,杜綰更不可能輕易答應。好容易回過神,他就發現小五背後還有人,立時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過去。
“老萬,你搗什麼鬼!”
“天地良心,我可什麼都沒做!”萬世節連忙舉手解釋道,“我是下來勾選軍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前興和一下子死傷這麼多,這空額不能不填補。至於小五姑娘,不是你家裡知道你病了麼?你先前身陷重圍險些沒命,這次又說病了,你那些家人都擔心得了不得,所以小五姑娘自告奮勇誰也攔不住,你岳母得知我要上宣府來,這才讓我沿途照顧一二。”
“是啊是啊,這一路上確實多虧了萬大哥照顧,他爲了我連驛站都不能住呢!不過我也倒黴得很,他一路說事務緊急,打馬走得飛快,我在馬車裡頭都快被顛得散架子了,從京師趕過來只用了一天一夜!”
聽到小五的這句話,張越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再看到萬世節那滿臉無辜的模樣,他頓時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衝着連虎便吼道:“誰讓你們多事的?我不是有言在先,只是一點小病,不要往家裡頭胡說八道麼?”
“少爺,要麼是彭大叔,要麼是別人,小的可以擔保這事情絕對不是咱們泄露出去的!”
見連虎滿臉委屈,張越只覺得這事情實在離奇了。可還不等他開腔發話,就只見小五一本正經地在他面前坐了下來,認認真真地抓着他的手腕診脈。百般無奈的他只得擡頭盯着萬世節,沉聲問道:“老萬,這一次是去哪裡勾選軍戶?”
“就近去潞安府。”萬世節老老實實一攤手道,“我剛剛先去總兵府見了武安侯,原打算讓小五姑娘先來和你會合,結果看到大街上那麼多人,我擔心不安全,就讓她在車上等了我一會,然後一塊找來的。答應杜伯母的事情既然辦成了,我下午就起程,等事情辦完再回宣府稟報,估計緊跟着就要馬不停蹄轉回京師。兵部的事情都堆積如山了,所以一切都得快。”
雖說深悉萬世節秉性,知道他決計做不出拐帶的事情,但剛剛乍一看到的時候,張越還真以爲這兩人上演了什麼私奔的戲碼,這會兒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然而,他這口氣還沒舒完,小五就撂下了他的手腕,轉頭對萬世節說了一句。。
“那勞煩萬大哥回京的時候對我娘和姐姐捎個口信,就說我到時候和姐夫一道回去……”
“胡鬧,老萬你回去的時候帶着她一道走!”張越這時候已經完全把最初的那點惱火扔到了九霄雲外,遂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小五吩咐道,“這兒是宣府,就算家裡人不放心我,你留上幾天也就夠了,早些回去!你姐姐不能照看家裡,你顧着我這頭,岳母怎麼辦?這做人做事總得有個主次,我這不是好端端的麼?”
被張越一瞪一訓,小五想起裘氏一個人在家裡頭,頓時蔫了,老半天才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我聽姐夫你的就是了……你也別怪別人,你病了的消息是隔壁武安侯夫人無意提起的,因爲老太太身子不好,姐姐怕你有什麼萬一刺激了她,她又脫不開身,我死活求了,她這才勉強允了我過來瞧瞧。對了,姐夫你爹爹已經回來了,聽說你大伯父也在路上……還有一件事,我和萬大哥進這條街的時候費了不少功夫,有人看到我們進來了,就擠上來說話,他說自己是山東方青,問姐夫你是否能見他一見。”
小五這說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張越聽得異常費勁,等聽到最後一句,他一下子想起方青當時說過舉家是從山西遷到山東的,本家也是山西大族。只是這會兒萬世節和小五剛到,他也不好過多盤問,當下就吩咐連虎到隔壁八珍館訂些酒菜來,又打發了小五去隔壁屋子好好梳洗換一套衣裳。等人一走,他就對萬世節哼了一聲。
“你不是常常去杜家麼?居然就任由她女扮男裝出來,也不知道勸一勸!”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小姨子的性子,打定主意八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哪有那本事!”萬世節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看見張越死死盯着他瞧,這才訕訕地笑道,“元節你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怪磣人的……這一路上我騎馬她坐車,可是沒一點逾越之處,我只是按照杜伯母的託付把她好端端地帶了過來,什麼事都沒幹!”
這種越描越黑的解釋聽得張越更犯嘀咕,索性就直截了當地問道:“老萬,明人不說暗話,你老實告訴我,你對小五可是有意?”
見張越目光炯炯,情知混不過去,萬世節也就爽快地承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確實挺喜歡她的,所以自打那次和你在杜康樓吃飯又遇上她之後,就老是上杜家去,也就是藉機多說幾句話而已。你不知道,有幾回我險些都對杜伯母求親了,可小五懵懵懂懂的,我又怕嚇着了她……不過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我一定能打動她,你我等着做連襟好了。”
面對這麼一句豪言壯語,張越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惡狠狠的話:“這話是你說的,將來要是你敢對她不好,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