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監太監的位子雖然沒到手,但如今陸豐這個少監第一號實權人物,這炙手可熱的程度可想而知。從甫一上任一直到現在,下屬和小太監幾乎把他逢迎到了天上,這日子和他當初在御用監事事都得受張謙挾制截然不同。即便是先前初掌東廠權威赫赫的時候,他也不曾這麼風光過。
雖說他惦記着黃儼的下場不敢太過分,但該享受的時候他卻不會放過。與那些只能在廊下家睡大通鋪的雜役宦官不同,以他的位份可以在皇城司禮監所在的衚衕中擁有一座三進宅子,可生性愛財的他仍然不滿足,又笑納了別人送上的一座宮外住宅,晚上多半時間便歇宿在外頭,這點小事自然無人理會。
這天晚上,幾個大商人聯袂請他在京師頂尖的萬香樓喝酒,等到散席的時候已經是宵禁時分。已經有七八分醉意的他被兩個小太監攙扶上了轎子,旋即便吩咐前往東廠衙門看看。坐在晃晃悠悠的車上,他死死抱着懷中那個沉甸甸的匣子,嘴裡哼起了歪調的曲子。
“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看我黃金作瓦銀作牆……”
也難怪他高興,這匣子裡除了一對白玉馬之外,更有一疊金燦燦的金葉子,都是那些大商人的孝敬。
雖說他如今不是御用監少監,但位子上去了,逢迎的人自然多,況且張謙如今常常在皇帝面前伺候用監的事情並不多管,他的面子還有些用場,只要分潤一些好處出去,這也不算什麼撈過界因此他自是收得心安理得。
宵禁之後的京城一片靜,雖說勳戚貴族的大宅門裡頭偶爾有些笙歌燕語傳出,但大多數地方都已經熄了燈,路上也極其昏暗,陸豐這一行前有人開路,後有人護衛中間乃是四人擡綠呢大轎,自然是異常醒目。幾撥巡夜的衛士原本還要上前巡查,待看清那前導的裝束刻就縮了回去。
能夠使喚錦衛作隨從的,他們這些當兵的怎麼惹得起?
一路回到了東廠衙門,陸豐被人着到了議事廳,往居中的太師椅上一坐灌下一碗醒酒湯,他原本昏昏沉沉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隨便聽了幾個番子奏事,他便揮揮手打發走了他們。然而,其中一個番子磨磨蹭蹭落在了最後,直到別人都走了,那人方纔迴轉了來。
“公公有一件要緊大事稟告,可否讓別人迴避一下?”
聞聽要緊兩個字本閉目養神地陸時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打量了面前地人片刻發現這又矮又胖地番子眼睛小小地。流露出一種難以名狀地狡黠氣息心中不禁有些不喜。隨即就嗤笑道:“這是當年跟着咱家下江南地親信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別吞吞吐吐賣關子。不想說就滾。咱家不吃那一套!”
那矮番子猶猶豫豫地掃了一眼陸豐背後地那個精悍護衛。見他用某種不善地目光盯着自己。頓時覺得後背心發冷。連忙解釋道:“小地沒有其它地意思。只是事關重大……小地一直都管着京師西北積水潭那一塊地方。那邊雖說沒有頂尖地權貴。但也有一些科道官員住着。所以小地一向盯得緊。上個月。小地發現那兒有一座宅子古怪得很。平日裡只有一個人出門採買菜蔬肉食。買地東西卻夠好些人吃。偏宅子裡其它人從來都不露面……”
陸豐這會兒酒意還未完全醒。聽這傢伙嘮嘮叨叨說這麼一堆。頓時更加不耐煩了。當下就一拍扶手罵道:“別羅嗦。說重點!”
“是是是。小地留心了好幾天。終於有一天逮着了破綻。那天午後時分。有一輛黑油馬車在這宅子前頭停下。有一位姑娘帶着兩個隨從進去了。看模樣彷彿是富貴人家出身。沒多久宅子裡就有一陣吵鬧。然後就沒了聲息。可根據小地在高牆上偷聽地結果。彷彿是那叫嚷地人被人堵住了嘴。所以。等他們出來。小地就悄悄一路跟着。幾乎累斷了腿。這才總算是跟到了地頭。您猜猜那是什麼地方?”
“你要是再敢賣關子。信不信咱家讓你試一試錦衣衛地十八般手藝?”
矮胖番子原本沾沾自喜想要表功。這時候才訕訕地作罷。連忙壓低了聲音說:“馬車停下來地地方乃是陽武伯府地西角門。小地生怕看錯了人。事後還設法打聽了一下。結果聽說那位姑娘乃是陽武伯府老夫人地大丫頭。如今是給了那位小張大人地。小地猜想那座宅子裡頭必然是要緊人。所以就削尖了腦袋打探消息。結果總算是有了結果。”
,陸豐再也沒了剛剛的漫不經心,他雙手一撐扶+來,最後還是保持了坐姿,聲音卻有幾分掩不住的迫切:“結果如何?”
“那是陽武伯的長子張超曾經金屋藏嬌的女人,結果被老夫人給發現了,這才藏在了那兒。”眼看陸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大失所望,彷彿下一刻就要發怒,他慌忙解釋說,“公公聽小的說,這看上去彷彿是大宅門的家務,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那個女人是張超之前去東南平倭的時候帶回來的,身份非但不明,而且可得很。而且,小的在打探這消息的時候,還無意中得到了另外一條要緊的消息。”
他這回再也不敢賣關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就趕忙說道:“陽武伯之前不是從西南帶回來一個二房麼?聽說陽武伯出發去交之後不多久,這個二房竟是忽然跑了!若她是尋常小門小戶的女子也就罷了,偏生那是雲南芒市土司的女兒。公公您想想,這交的補給全都得靠雲南,陽武伯一走,她也走了,這其中不是分明有鬼麼……”
“好了好了,別說了!”
強自忍住那怦怦直跳的心,陸豐就沒好奇地一擺手道:“咱家還以爲是什麼事,竟都是些大宅門中狗屁倒竈的勾當,他孃的你這聽壁角的功夫倒是頂尖!咱家這兒是東緝事廠,不是那些婦人閒話的地方,你竟然一味糾纏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一把年紀活在狗身上了!”
劈頭蓋臉地痛過後,他卻又緩和了一下臉色,慢條斯理地說:“看在你還算忠心的份上,沒有辛勞也有苦勞,去賬房支領三百貫鈔,以後別傻呆呆盯着那些勳貴家!”
那矮胖番子先是被罵得轉向惶恐不已,繼而又聽到這獎賞,這心情陡然之間經歷了天上地下的變化,自是被揉搓得沒了脾氣。他感恩戴德地答應一聲躡手躡腳退出門,陸豐確看着他的背影面露陰冷,繼而變輕輕喝了一聲。
“樑銘!”
見自己用慣那個小個子護衛應聲轉過來行禮,陸豐就輕輕擡了擡下巴:“找個機會解決了這個傢伙,另外得要確定他沒把事情說出去。不論是他曾經對誰提起過,找出那些人,一個個都解決掉!記住,這消息絕對不能泄露出去!”
直到樑銘出了議事廳,陸豐方纔長吁了一口氣,兩隻手死死絞在了一塊。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他和張越那交情固然不錯,但人家家裡有兩個世襲的勳貴,他這個太監算什麼?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論是皇太子還是皇太孫登基,將來的張家即便沒了權勢,這富貴總不會少的,可他就不一樣了。若是沒了權勢,他就是想當富家翁都不可能!
能夠攥着張家的把柄,就有資格得到更多的東西,更何況,這天下日後歸屬誰還難說得很……黃儼固然是輸得連命都丟了,可那是過早表露立場,他可不會那麼蠢笨。
情知這一夜是不用奢望樑銘能夠回了,因此在東廠衙門裡頭耽擱了一會,陸豐就點齊了一衆人大搖大擺地回家。比起宮中,這宮外的宅子既有丫頭也有媳婦婆子,自然比那些只會殷勤小意服侍的太監強,一番伺候之後,換上簇新中衣的他心滿意足地爬上了牀,那四肢百骸都感到一股難言的快意,幾乎是轉眼間就進入了夢鄉。
也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陸豐感到一陣陣口渴,翻了個身才想叫人,卻忽然感到脖子上一涼。他勉力睜開眼睛,看清楚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玩意,那滿腔睡意頓時都給人嚇跑了,上下牙關也不禁打起了架。
“方賓是你逼死的?”
“你怎麼知道……不,不是我!”陸豐幾乎是本能地問了一句之後,旋即便醒悟了過來,驚懼交加的他感到喉頭上那冰冷的東西逼近了幾分,慌忙又加了一句,“那天去靈濟宮進香的還有陳留郡主,興許是她說了什麼……”
出乎他的意料,那個全身都躲在帳外的人忽地話鋒一轉,卻是笑了起來:“陸公公你不用急着把罪責推到別人頭上,我和方賓沒有關係。而且,你能夠把方賓逼死,我那位主人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殺你?我此來只是想提醒你,我家主人初來京師,以後你這個東廠督主別忘了多多照應一二。另外,陸公公當初在青州收的那些銀子,還有這些年中飽私囊撈得錢,我家主人可是都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