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曲曲的小巷中,一匹瘦馬正拉着馬車緩緩而行,同時,還不時能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響。車廂的板壁斑駁掉漆,車轅也已經露出了本色。馬車前頭是一個趕車的老漢,裹着一件灰褐色的大棉祅,眼睛盯着前方,卻豎起耳朵聽着車裡的話。
“娘子,看你那表哥穿的官服,似乎是五品官?”
王瑜確實很納悶。他父母雙亡,一向多承舅父照顧,最後在常山護衛中謀了個小旗,不過是芝麻大不入流的小官,所以在娶妻上頭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了下來。
後來還是舅父說媒,這才娶到了如今的妻子。雖說那時候說是尋常小門小戶的女兒,岳母守寡在家,但他平日裡看金夙舉止,總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但待妻子極好的他還是一直都沒往別處去想。然而,今天意外遇到這麼一遭,他不由得再次生出了問。
“所以我都說了,咱們是窮親戚,高攀不上人家。”金夙藏在袖子中的雙手死死絞在了一起,見丈夫依舊盯着自己瞧,便強笑道,“而且人家當初遇到過一個溝坎,咱們家做過一件極其理虧的事,狠狠得罪了他們,如今看到人家得勢,哪裡還敢高攀上去?幸好今天遇到的是通情達理的三表哥,若是遇到其他人,只怕咱們當面就下不來臺。”
“原來如此……只不過,我看你那位表哥年紀輕輕就做了這麼大的官,倒是難得的很。”王瑜笑着抓起了妻子的手,入手發覺冰涼得磣人,他就溫言安慰道,“既然是過去的事情了,那就別想這麼多,我只是一時好奇隨便問問,並不想去巴結人家求前程。只是委屈了你,憑我這才能秉性,也確實掙不到什麼鳳冠霞帔給你。”
“我又不是那等庸俗女人,誰稀罕那東西?”
夫妻倆一路上又說了些閒話,馬車很快便拐入了一條正好可容一輛車進出地巷子,巷子兩側都是整齊劃一的瓦房。如今達官顯貴多半住在西城,而東城地塊則是矗立着一座座朝廷建好的廊房。由於房錢便宜,因此大多數軍官多半都愛在這裡賃房居住,王瑜因接了岳母同住養活,舅父也常常來住幾天,便索性租了一座獨門獨院的小宅子。
這宅子北房三間乃是夫婦倆自住,東廂房是馮蘭和一個丫頭住着,因她如今吃齋唸佛,所以很少出門,而西廂房平日裡空着,若是王瑜地舅父高正前來,也會在這裡逗留一個晚上。此時此刻,夫婦倆一進門,僱來的一箇中年男僕便上前說,舅老爺正在西廂房等候。
“舅舅好些天不曾來了。”
王家雖不過是小康。但自從金夙進門之後。精打細算持家有道。樣樣家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陸陸續續也添了好幾樣大物件。因西廂房乃是高正常來常往地地方。這裡地擺設更是全都換了一遍。此時見王瑜進門。高正便笑着站起身來。指着身邊地那張大案說道:“自從你媳婦進門。你家裡這境況倒是比以前強多了。如今竟是連紫檀大案都置辦得起了?”
見王瑜投來了惑地目光。金夙便連忙解釋道:“舅舅。咱們家哪裡買得起紫檀?這是榆木。只不過是紫榆。上次正好有人賣了木材。我就買了下來讓人打造。除了這一張大案之外。裡頭地大牀和書架都是用這幾根紫榆所制。原先那些我也讓人拆了做成各種能用地傢什。只是費幾個工錢。並不敢浪費。”
“今兒個是中秋。我也就是來看看。你們懂得過日子。我就放心了。”
金夙陪着坐了一會。便起身說是要去廚下準備飯菜。騰出了地方讓甥舅倆說話。儘管剛剛在妻子面前說不在意。但王瑜畢竟好奇妻子孃家有什麼樣地富貴親戚。於是便將今日在千味齋地巧遇告訴了舅舅。最後便問道:“她們當初母女倆日子孤苦。即便是遠房親戚。昔日有些恩怨。義助幾個也是應該地。怎麼就鬧得如同陌路?”
高正盯着外甥看了一會。忽然嘆了一口氣:“爲了你地婚事。當初我也是費足了心思。若同樣在軍官之中找。那些或是粗魯不文。或是沒見識。別說你看不上。我也看不上。但若是出身人品好。又多半挑揀聘禮。所以那時候遇上你媳婦她們娘倆。我就上了心。誰知道一提就應。那時候我還納罕了好一陣子。我也是前些時日才知道。她們是被家裡趕出來地。”
“被家裡趕出來?這怎麼可能……岳母一向吃齋唸佛。很慈和本分地一個人。娘子也是通情達理地女子。莫非是家中爭產。或是岳父死了之後家裡人容不下?”
“這事情說來就話長了。”高正沉吟片刻,隨即避重就輕地說,“她們家原本是官宦是家,她父親曾經做到了開封知府,金家那麼大的族裡頭,就屬他官職最高。她父母給她姐姐定下了一門好親,結果那一家忽然遭了變故,父母兩個一時昏頭就退了親,風波鬧得老大。結果人家東山再起,她父親又吃了官司,長輩難免把事情都怪在了她母親的頭上,去年七月她父親去世,金家就把她們母女趕了出來。”
王瑜聽得眉頭大皺,正要開口發問,卻不料高正衝他擺了擺手:“這些事情你就不要問了。總之,你地妻姐當初要嫁的是原本是一戶頂尖豪門,那是你岳父岳母犯下的大錯,怪不得人家無情。你今天遇上的那人還算好說話的,當初要不是他說情,你岳父必定在大牢裡就送了性命。這些都不要想了,你的頂頭上司就要走馬上任,你可得好好表現表現。”
儘管仍然惦記着妻子家中的事,但高正既然讓他不要多管,王瑜只好點了點頭。待聽得頂頭上司這四個字,他頓時愣了一愣:“舅舅是說羅百戶要調任?”
“沒出息,我怎會在乎一個小小的百戶!”高正沒好氣地呵斥了一句,旋即正色道,“我說的是常山中護衛指揮孟大人。先前孟大人離任,之後又是革職又是喪妻,如今再度復任,必定和以前光景不同。他正在用人之際,你若是好好表現,將來前程自然不止區區一個總旗。”
“可孟大人乃是指揮使
個總旗,如何見得到他?”王瑜滿心惑,隨即又:“爲了我的前程,舅舅奔前走後已經很費心了。其實我並沒什麼雄心大志,只希望能多攢些家底,以後有了兒女能過上富足地日子就夠了。”
聽到這樣的話,高正頓時惱怒了起來,張口就呵斥道:“男子漢大丈夫,沒有一點上進心怎麼行!趙王殿下畢竟是皇上的親生兒子,這常山護衛也多半是精銳,人人都想着向上爬,偏你半點不熱衷!我一把年紀了仍不放鬆,就是爲了讓你舅母和你那表哥表弟以後能坐享榮華富貴,你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怎能學那些沒志向地小民百姓?”
見王瑜面色通紅只顧低垂着頭,高正便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三日之後孟大人就會到任,你好好把握機會。至於他是否見你,你儘管放心,我自然會去設法。你只要記着,進一步便是大好前程,這就夠了。
”
另一頭地張家正在歡歡喜喜地過着中秋節。因顧氏如今不喜走動,再加上張赳也從國子監回了家,她便索性在北院上房的三間耳房中擺開了宴席。爲求高興,她又命不用上什麼七大碗八大盆地,但只吩咐隨各人喜好列出兩三樣菜色單子,讓廚房依樣做菜,人各一幾,吃得也自然舒坦爽快。而張越帶回來的三盒月餅也因餡料豐富甜而不膩,最後被衆人分得乾乾淨淨,尤其張超更是一口氣吞下了三個。於是,一頓飯足足鬧騰到了晚上亥時方纔算結束。
“三弟。”
張越正準備和杜綰回房,陡地聽到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回頭看見是張超大步走上前來,他便走上前去,卻見這位長兄面露難色,彷彿有什麼難以啓齒之事。站在後頭地杜綰忖度片刻,便對靈犀琥珀和秋痕招了招手,四人便先行避開了去。
“三弟,我想問你借些錢使,不知你可方便?”
聞聽此言,張越頓時極其納悶:“大哥你什麼地方要用錢?”
張超期期艾艾猶豫了一陣子,旋即把心一橫,一五一十地說:“你還記得當初我帶你去泗水街的那一回麼?雖說之後我再也沒找到她,但這一次因緣巧合,我竟是遇到一個和她長得極其相似地女人。即便明知道兩人不一樣,但我還是放不下,所以就把人帶回了北京,安置在外頭。當初祖母的那些田莊是娘保管,其他零碎進項則是你大嫂保管,我若是到帳房取幾百貫寶鈔,或是兌個幾兩金子不難,但若是多了……”
此時此刻,張越只覺得腦袋發脹。想當初張超因爲成婚的事情就險些鬧出過麻煩,如今都已經兩年過去了,怎麼竟然會生出要養外宅的主意?惱怒地瞪着那張臉,直到張超訕訕地別過頭去,他方纔沒好氣地說:“如今你已經成婚,若是真的喜歡,就應該把人納進門,這麼不明不白養在外頭,你就不怕言官知道了參你?”
“可是她身份有些不清不楚,祖母和母親不會答應的。況且兩年前你也看到了泗水街那座宅子人去樓空的模樣,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哪裡去了,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張超說這話的時候,面上露出了掙扎難明的表情,竟是一拳狠狠打在了樹上,最後方纔擡起頭說,“總而言之,三弟你究竟幫不幫忙?”
此時此刻,張越哪裡聽不出他心中那股鬱郁之情,但想要提醒也無從提醒,想要責怪更是說不上來。他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最後鄭重其事地說:“這事情我不能隨便答應你,擔干係是其次,我總得知道那是什麼樣的人。這樣吧,改日你帶我去見見她。”
今天先是巧遇金夙,然後又聽到張超這樣一番話,張越直到踏入了自己地小院,心裡頭也不知道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滋味。得隴望蜀原本就是男人的本性,張超也不例外,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免想到大嫂李,繼而更是想到了在家裡苦守多年的二伯母東方氏。心事重重地走到門前,還來不及打起門簾進屋,他就聽到了裡頭傳出來一番話。
“小五,你可別信口開河!”
“小姐,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好歹和馮大夫學了大半年,他可特意格外教過我如何看準喜脈!要不是這些天日日忙得沒功夫給小姐把脈,也至於今天才發現!”
“小五妹妹,你也說了才大半年,萬一有錯,少奶奶豈不是白高興一場?”
“你們居然還不信……算了,我不和你們爭,我親自到外頭去請一個大夫回來瞧!”
話音剛落,張越就感到面前門簾被人一下子甩開,旋即一個人竟是直接撞到了他的懷裡。好容易退後幾步穩住了身子,他也沒顧得上揉着鼻子氣急敗壞的小五,一個箭步衝進了門去。見杜正從居中的椅子上站起身來,他連忙疾步走上前,按着她的雙肩呆呆看了一會,隨即乾脆就把她一下子摟在了懷裡。
五探頭探腦在外頭張望了一會,忽然冒出了一句極其不合時宜的話:“小姐,姑爺,你們還要不要我去藥堂請一個大夫來瞧瞧?”
即便是一向穩重的靈犀和琥珀,這時候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秋痕更是沒好氣地說:“今夜是八月十五,總得讓人家好好過節,要請也等明日一早再說。再說了,你沒看到少爺這高興地模樣麼?要是錯了,明日看少爺和少奶奶怎麼對付你!”
張越渾然沒注意到四個丫頭嘰嘰喳喳說了些什麼。當此時刻,他壓根沒有考慮過小五診錯的可能性,滿心都想着自己前世今生的第一個孩子。好半晌,他才稍稍鬆開了手,見杜面上紅霞密佈滿是喜色,他不禁更覺得那股歡喜的勁頭充斥着四肢百骸,對着那紅脣重重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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