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朱棣當初指着自己鼻子的那把劍麼?
任憑是誰,被天子用劍指着鼻子之後又是一通大罵,繼而險些被劈手丟過來的硯臺砸破了腦袋,最後卻又陰差陽錯辦成了事情,都絕對不會忘了這一段大起大落的經歷也就是在那一次,他才真正清醒地意識到,有一位掌管錦衣衛的長輩在後頭幫忙,那是多大的幸運倘若沒有袁方,只怕他那位岳父大人還得在大牢中呆上許久
摩挲着寶劍上那些細小的缺口,張越已經是完全信了陸豐所說的話天底下不可能有人大膽地和朱這個天子比劍,更何況在天子的佩劍上擊出這麼些缺口;堂堂天子更不可能在宮中用這把劍砍人也只有在前幾次北征的時候,朱棣纔會用這把佩劍殺過人看得出來,這把劍保養得極好,大約是朱棣的心愛之物,只怕他此番用完了還要還回去
隨手將這把劍遞給杜綰,他忽地想起一件事,遂笑道:“誰都知道我從文不從武,所以從小到現在,長輩們要送也都是筆墨紙硯和書籍之類的禮物,除了練武用的兵器之外,這是我收到的第二把劍綰妹你一向聰明,猜猜第一把劍是誰送給我的?”
“第一把劍?”杜綰不由得蹙起了眉頭,見張越滿臉狡黠,她頓時靈機一動,“莫非是爹爹?”
“竟然給你猜着了!沒錯,是岳父上南京之前留給我的,我現在還記得他在信上說過‘劍是利器,也是兇器’只是我從來沒有用它的機會,一直都壓在箱子底下這次下江南,皇上這把天子劍少不得要好好珍藏起來,我索性佩上岳父那把劍充門面”
見杜綰好奇不過,張越便拉着她進了裡屋,翻箱倒櫃找出了那個頎長的木匣子雖說沒有用過,但張越整理東西的時候也常常取出來擦拭保養,因此他按下機簧拔劍出鞘,杜綰立刻眼睛一亮,竟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撫摸着那劍脊,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把劍彷彿也是能工巧匠所制,不是那些花架子,只不過爹應該從來沒用過”
“說得沒錯”張越狡黠地一笑,“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兩把劍的劍鞘沒什麼區別,若拔出劍來,只怕十個人裡頭有九個會認錯誰會想到,皇上賜我的寶劍竟是親自用過的?你可知道,皇上在密旨上額外提了一句,讓我此次下江南大張旗鼓,不妨帶幾個侍婢同行”
門簾外頭,原本打算進去的琥珀悄悄往後退了幾步,將手中抱着的那堆剛剛從暖房收下來的衣物放在了炕上,仔仔細細一件件疊了起來雖說剛剛不過是無意間聽到隻言片語,但她生性聰穎,哪裡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這下可好,嘀咕了好一陣子的秋痕如今可以鬆一口氣了;而帶上靈犀,老太太那裡也能放心;至於她自己,跟着張越總比呆在家裡強
仁壽宮東暖閣
朱棣素來多疑對於言官彷彿串通好地羣起攻之極其反感因此通政司呈進來地那些奏摺他根本不想看全數丟給了內閣由於皇太子監國攬去了一多半瑣碎事務他如今要處置地就只是人事擢升黜落和軍國重事這會兒面對各布政使司推舉地賢才名單雖說他知道應該親自試策但仍是意興闌珊提不起興頭
“皇上錦衣衛例行呈報”
聽到一旁小太監這恭恭敬敬地聲音朱棣方纔擡起了頭隨手從那朱漆盤子中取過一份文書這已經是多年地老例了錦衣衛近期緝查之事彙總成文書三日一呈報雖說大多數時候都只是些雞毛蒜皮地小事但偶爾也能從中找出某些重要端倪因此他已經將例行公事當成了放鬆至少這比起看那些滿篇漂亮字眼其實卻只是謾罵地奏摺輕鬆
文書上頭記載地內容並沒有什麼趣味甚至可稱得上平鋪直敘乏味至極比如說“左都御史某某某拜會禮部主事某某某半個時辰後出疑商議上奏彈劾之事”比如說“某某官太夫人今日壽筵宴請賓客若干收受壽禮若干”……自然在重要地消息下頭錦衣衛歷來會加以墨線註明就比如這一條
“九月丙寅張越拜訪已故富春伯房勝之孫房陵於酒肆大醉房陵系金吾前衛指揮使房通達之庶子千戶房阮之弟數月前因細故見罪於富陽侯李茂芳爲國子監逐出其父兄不問其人與張越及錦衣衛侍衛親軍百戶孫翰相交莫逆爲人豪俠仗義兼通文武”
“兼通文武?”
看到這兒,朱棣不禁饒有興味地輕輕用中指叩擊着扶手,若有所思地揚起了下巴身爲天子,自然只能重嫡庶,可從其他的角度來看,他卻並不在乎這所謂的人倫天理
他雖然不能承認自己的生身母親,但他可以興建大報恩寺報答生母誕育之恩,他也可以重用只是張家庶支的張越所以,得知房陵得罪了富陽侯李茂芳被逐出國子監,其父兄竟然不問,他不禁輕蔑地冷哼了一聲
房勝當初第一個舉兵降朕,雖說在打仗上頭不過是平)P至少還有些眼力,想不到兒子竟然一點擔當都沒有李茂芳……那個文武盡皆不通的小子?”
喃喃自語了一句之後,朱棣隨手在一張紙上用硃筆寫了幾個字,又叫來了一個小太監:“交給內閣,吩咐即刻擬旨頒下去
另外,傳安遠侯柳升來見朕!”
永樂朝的內閣不過是備位參贊協理機務,絲毫沒有決策權,更不用提反對權封駁權因此,即便金幼孜拿着那張寫有皇帝御筆硃批的紙大皺眉頭,心裡極其不以爲然,他仍是不得不接了下來等到楊榮從吏部辦完公事回來,他少不得將那張紙遞了過去
“如今朝中物議不斷,皇上單單護着張越,把他打發去江南也就罷了,如今這算是怎麼回事?這個房陵乃是剛剛被國子監逐出的監生,就算是功臣之後,驟然授京營百戶實在是不合規矩即便是愛屋及烏,莫非是和張越走得近的人皇上都要重用?”
“你怎麼知道這個房陵和張越走得近?”楊榮看完那紙片卻絲毫不爲所動,反而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金幼孜,“幼孜,你這消息可是靈通得緊啊,此事我都不知道!”
面對楊榮這輕飄飄的反問,金幼孜頓時啞然,見楊榮徑直回到自己的案桌前做事,絲毫不理會他,他頓時更加惱怒儘管內閣中並沒有什麼座次之分,但外頭人難免要分尊卑強弱,楊士奇老成持重也就罷了,但楊榮分明最年輕,憑什麼人人都認爲他在自己之前?論文章論軍略論品行論機變,他絲毫不輸給楊榮,楊榮憑什麼自傲於前?
惱怒歸惱怒,差事歸差事,即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金幼孜不得不擬就詔書送仁壽宮用印,眼睜睜看着一個大太監手持黃綾封皮的聖旨帶着幾個小太監出了宮之前的風波雖說不是他推動,但他心裡卻存着看熱鬧的心思,誰知道到頭來皇帝竟是這樣護短?
“金大人,怎麼這般鐵青着臉,莫非是在仁壽宮遭了皇上訓斥?”
正在下臺階的金幼孜聽見這聲音,連忙擡起頭,看見是黃儼帶着兩個小太監站在面前,他立刻就換上了一幅泰然不驚的面孔,淡淡地笑道:“黃公公說笑了,我不過是想到交趾這叛亂難平,新一任的官員難以選拔,所以有些懊惱罷了”
“噢,原來金大人竟是這般仔細”黃儼笑容可掬地點點頭,就這麼放了金幼孜過去,等到看見那邊人走開老遠,他方纔對背後招了招手,面無表情地吩咐道,“去問問,金幼孜剛剛到仁壽宮幹什麼,事無鉅細都報上來”
打發走了一個小太監,他又對另一個小太監問道:“孟賢預計什麼時候啓程?趙王可把人都安排到了?”
“啓稟公公,趙王已經把人都送過去了,如今孟家上下人都補齊了,就連燒火的丫頭也不缺一個只是趙王讓小的問一問公公,雖說常山護衛的其他兩個指揮都比不上孟大人,但皇上分明已經厭棄了他,公公有什麼迴天之術能夠奏效?”
“要是明明白白說出來,算什麼迴天之術?”黃儼陰惻惻地冷笑了一聲,擡手輕輕摩挲着下巴,“這事情咱家出面皇上必然心有懷疑,少不得借力使力要不是他孟賢不可或缺,咱家何必費那麼大力氣?對了,咱家讓你在陸豐那個小猴兒身邊安插的人可辦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黃儼這才志得意滿地笑了這年紀輕輕就驟然倖進,怎麼知道閱歷和經驗有多麼寶貴?陸豐有意和張越走得近,不就是看中人家背景,只可惜那又不是英國公的嫡親兒子,算得上什麼尊貴!
已經過了吳夫人喪期百日的孟家這幾天漸漸有了幾分生機,不但內內外外都補足了人,而且由於身爲主人的孟賢不再一味死氣沉沉板着一張臉,做事情恢復了往日的剛厲,這氣象更是不一樣就連賬面一度空空如也的帳房,如今也恢復了充盈的收入
而伴隨着孟家的復甦,紅袖面對的卻是炕桌上的一封銀子和一個精巧的首飾匣,面對的卻是眼睛微微紅腫的孟敏,還有那個初來乍到卻佔據了自己位子的翠墨
“小姐,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您一定要趕我走?”
孟敏雖有幾分不捨,但一想到紅袖自幼跟着自己情分深重,一想到如今家裡多出來的這許多生面孔,一想到不可測的未來,她便狠狠心道:“紅袖,你該嫁人了,不必陪我苦熬三年無論是你父母自行聘嫁,還是你看中了什麼人,總而言之,嫁了吧”
PS:這幾天親戚聚會,常常被人糾纏問什麼時候請喝喜酒的問題真是囧了,俺現在還過着快樂的單身生活,連八字都沒一撇,爲啥人人都要問這個……大家給點月票和推薦票安撫可憐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