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開海禁!
一石激起千層浪,當朱棣提出這樣一件事情的時候,所有行在官員全都陷入了一片譁然之中。儘管如今遷都詔尚未頒下,儘管如今是南京皇太子監國一套班子,北京的行在又是一套班子,看起來彷彿是南重北輕,但誰都知道,南京那些留守官員很可能一輩子都是留守江南,而他們這些隨皇帝紮根北京的,則將是真正的國之柱石。可以想到,倘若真的讓皇帝做成了這麼一件事,他們豈不是成了貨真價實的罪人?
“那是祖訓,洪武帝的祖訓,怎可輕言廢棄!”
“派中官下西洋就已經是違反祖制,這開海禁更是萬萬不可!”
“輕易變動祖制,那可是不忠不孝!”
在無數的議論聲中,首先有所動作的自然是都察院的御史們和六科給事中,那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飛進通政司,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決態度竟好似當年議遷都之事一樣。雖說由於朱棣並不是寬容的皇帝,衆人在奏疏的用詞上都有所剋制,但仍少不了有慷慨激昂的愣頭青,至於衆閣臣和尚書更是遭到了衆多彈劾。就在這風口浪尖上,忽然傳出了一個消息。
開海禁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六品小官張越提出的建言!
儘管誰也不知道消息從何而來甚至是真是假,但文官們的矛頭頓時調轉了方向,張越那一段段過往幾乎全都被人揪了出來細細掰碎了分析。那些最擅長做文字文章地御史們更是變着花樣在自己的摺子上揮灑憤怒。有彈劾張越當初在青州任上失職的,有彈劾他擅自調兵無視禁令的,有彈劾他暴虐的,也有彈劾他私自施恩於民圖謀不軌的,更多的則是直指其無視《皇明祖訓》大逆不道,該當誅之以謝天下。
相比那些文官地羣情激昂,宮中的中官們卻都頗爲興奮。得知之前朱棣曾經向鄭和詢問過此事。一些有頭有臉地大太監甚至悄悄來到了鄭和的私邸探聽消息,全都是探聽西洋諸國的出產下西洋的航路。甚至還有人涎着臉探聽起了海圖。這天,實在懶得敷衍那些同僚的鄭和正想讓侄兒鄭恩銘閉門謝客,誰知道都知監太監楊慶卻又上了門來。
鄭和與楊慶交情不錯,之前曾經一同出過海,此時見他上門不禁詫異,眉頭一挑問道:“這幾天我的門檻都險些被人踏破了,怎麼連老楊你都來湊熱鬧?”
“眼下那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我聽着風頭彷彿有些不對,所以不得不來一趟。”楊慶在鄭和對面的炕上坐下,四下裡看了看,見屋子裡並沒有外人,這才低聲說,“那幫言官最初只是盯着張越,這幾天動向卻有些奇怪,不少人都轉向了你。甚至有人說。你在西洋諸國收受了不少土王地珍奇禮物中飽私囊,更由得麾下士卒私藏香料番藥。”
這前頭一條鄭和並不在意,他每回來一次就要經歷一回,但後一條卻還是頭一次有人提及。仔仔細細向楊慶詢問了一番,他的面色漸漸凝重了下來,更把手中捧着的那個茶盞放回了炕桌上。一旁侍立的鄭恩銘隨同鄭和下海多次。此時便悄悄閃出了門,卻是在外頭守着。
“老楊你也和我同行過,應當知道這私藏香料番藥是怎麼回事。將士們在海上每次都是一兩年,常常有吃不上新鮮菜蔬瓜果而病死在海上的,這風險豈是尋常兵卒可比?雖說每次回來都有賞賜,祿米也照發不誤,但那些寶鈔能抵什麼用?他們千辛萬苦一趟,稍稍帶些西洋出產,到了中原變賣之後能換些錢過殷實日子,我自然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楊慶見鄭恩銘出去。說話更少了些顧忌:“你每次下西洋都是那麼些將士。這種做法自然是該當的,否則誰願意背井離鄉往海上去。而且興許還得賠上性命?但那些文官哪知道這些道理,一個個就是憋足了心思尋錯處,卻根本不知道體恤人!先頭那些中官來找你,無非是因爲海禁一開就意味着有生財的路子,照你看,這海禁真的能開?”
“既然是皇上已經開了口……這麼說吧,一旦皇上下決心,羣臣再反對也沒用!”
跟從朱棣多年,鄭和自然深知天子秉性。他在海上多年,養成了嚼檳榔地習慣,此時便習慣性地一摸腰間,發現摸了個空,這才瞅見那檳榔袋正在炕桌上。從中取了一顆慢慢嚼着,若有所思想了一會,他便笑道:“那些將士畢竟是下海多次的老兵,再說又不是大事,皇上不會在意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倒是張越這一次壓力不輕。他是文官,須知很多人看不得少年驟貴。而且,皇上是雷厲風行的人,光說不幹可不行,恐怕立刻就要派他差遣。”
張府外書房自省齋。
即便料到了世上無不透風的牆,但張越着實沒想到在皇帝刻意壓制的情形下,風浪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猛,而且這麼快就有人把自己推到了最前臺。即便是他閉門在家,也能體會到那種鋪天蓋地地壓力。雖然聽不到家裡有什麼議論聲,顧氏絲毫沒有露出過異色,長輩兄弟之間仍是一如既往,但衆人心中的焦慮乃至於某些人的埋怨,他又哪裡會不知情?
“少爺,我回來了。”
“進來吧。”
正在書案前練字的張越擱下筆擡起頭,就看到身材壯實的胡七打起厚厚的棉簾子進門。因之前探望王夫人時聽說張輔在宣府練兵缺人手,準備從英國公府再調集幾個家將家丁過去,心領神會的他回來之後就將實情一一告知彭十三。旋即把人送走了。畢竟,那是英國公張輔地心腹家將,如今人家需要,他沒有一直扣着人不還的道理。好在如今他身邊已經有了更可信賴的胡七四人,倒不愁沒人辦機密事。
“可有消息?”
“皇上震怒之下命袁大人嚴查,結果他查到此事是司禮監太監黃儼透露出去地。只是茲事體大,若一下子扳不倒反受其害。因此他沒有據此直奏,只是尋了幾個替罪羊。”
胡七見張越眉頭一皺。忙又解釋說:“黃儼乃是昔日燕王府舊人,本是皇上身邊最受信賴地內官,這纔會掌管司禮監,甚至就連諸王和公主對他都客客氣氣。他和太子不和,卻與趙王相交甚密,和漢王也常有書信往來。此人極其貪財,數次下朝鮮時勒索錢物無數。在京城的宅子壯麗處不下於公侯,只不過這一次他爲何有意將消息泄露出去,這緣由還沒有查出來。”
倘若說最初張越還曾經懷疑過袁方地動機,那麼,在這些年地耳濡目染和仔細觀察中,張越已經是漸漸摸出了門道,對這位長輩——他實在是找不出其他的可能性——建立起了深深地信賴和信心,因此這時候他對胡七的回答並沒有絲毫懷疑。但思量自然少不了。
陳留郡主離開之前借小五之口囑他提防黃儼,如今錦衣衛又查出確實是黃儼故意放出消息,那個天子駕前的第一號太監究竟爲什麼打他的主意?要知道,他還不曾和黃儼打過交道,甚至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只不過,那個老太監若以爲這重壓之下就會讓他亂了方寸。卻是小看了他,亦小看了那位天子。
“袁大人還提醒說,黃儼和孟賢孟大人交情很好,少爺新婚那一天,他曾經便裝到孟家去了一趟,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方纔出來,之後又上了趙王府。孟大人功利心太重,經歷過之前的牢獄之災、貶官去職和喪妻後,他非但沒有幡然醒悟,如今彷彿又有些別的動向。錦衣衛偵知他不日要回山東海豐爲亡妻落葬。家裡似乎多了不少生面孔。”
一聽到孟賢這個名字。張越頓時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說不出的頭痛。人無野心不能成事。但人太有野心,往往則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孟賢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折騰下去,那就不單單是牽連孟家兒女,恐怕連保定侯一家也要被搭進去!
把這件事深深刻在腦海中,他又若有所思地問道:“房陵地事情你可告訴了袁大人?還有,我吩咐你去問的那件要緊事情,他對此是什麼意思?”
“房陵的事情袁大人說好辦得很,那件要緊事袁大人很是贊成。”胡七想到那時候袁方又驚又喜的表情,不禁也感到有與榮焉,“他說,明年東廠初建,必定要倚仗錦衣衛的人手和消息渠道,但之後必會另闢渠道撇開錦衣衛,所以如今確實要預先未雨綢繆。此事錦衣衛動作多有不便,所以袁大人也說讓咱們四個人去安排,畢竟當初錦衣衛校尉的細務咱們都清楚。還有,他說那位陸公公瞧着似乎很願意和少爺往來,請少爺好好敷衍,以後必然有用。”
有袁方在,張越不擔心錦衣衛盯着自己;然而,這背後若是多上東廠的一羣番子,這感覺卻絕不好受,這也是他爲何要早做準備的原因。聽完這些,他欣然點頭,隨即讓胡七上前,又低聲耳語了一番。就在他準備打發人出去地時候,忽然有人陡然之間撞開了棉簾。
“少……少爺!有旨意,宮中有旨意!”
一聽到旨意兩個字,張越不禁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旋即便疾步往外走。一愣之下方纔反應過來的胡七想到剛剛在袁方那兒一點風聲都沒聽到,情知張越必定要先回屋去換大衣裳,他立刻一把抓住了要跟上去的連生,厲聲問道:“外頭來的是什麼人?”
“什麼人?就是之前來過的那位陸公公!”
連生忙着去佈置香案等一應物事,哪裡有空和胡七多囉嗦,一把使勁掙脫了他便一溜煙朝外頭跑了。而心提到嗓子眼的胡七這會兒終於恍然大悟——他這完全是瞎擔心,要是皇帝震怒預備拿張越當替罪羊,早就該錦衣衛出馬,袁方怎麼可能一點消息也沒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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