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門中即便管束再嚴。卻始終難免禁絕私底下的議論兒張家茶房裡頭燒水的兩個打雜的二等媳婦就趁着等水開的時候悄悄嘀咕了起來。
“聽說了麼?三少爺已經回來了。如今正在宣武門外的館內住着呢。”
“既然回來了怎的不回府?這一走就是一個月。那站再好能有家裡頭好?”
“沒見識!三少爺這回乃是欽差。欽差回來之後自然的投了文書等皇上召見。怎麼能輕易回家?話說回來。今兒個杜夫人和杜小姐上門來見老太太。我看三少爺這婚事至少有八分準。只可惜咱們沒法偷偷去瞅上一眼。之前林嫂子回來可是讚口不絕。”
“那杜小姐如何我不知道。可之前那位杜大人……咳。誰能想到。一個族學裡頭成天端着冷臉的師。竟然還是個人物。只不過。如今杜大人都下了獄。這樁婚事老太太怎麼會點頭?須知三少爺乃是仕途正好的時候。北京城那些公侯伯也應該樂意和咱家結親。”
這邊兩人議論的正起勁。聲音漸漸就提高了。由於竈上的水正燒的滋滋作響。她們甚至連茶房的門簾被人掀起。有人走進來都不曾察覺。直到背後響起了一聲咳嗽。她們方纔轉過頭去。看見來人頓時面如土色不知所措。
“上房那頭正催水。你們卻在這兒偷懶嚼舌頭。三少爺的事情豈是由你們說道的!”
玲瓏嫁了管家高泉的兒子。如今成了家裡有頭有臉的管事媳婦。專管北院老太太顧氏的那一攤事情。就是東方氏也不好隨便支使她。因此她做起事情也比以前少了幾分畏縮。多了幾分雷厲風行。此時。她劈頭蓋臉訓斥了那兩個媳婦。見她們哭喪着臉連連告饒。這才警告說:“今兒個是被我聽到。若是讓別人抓着立刻就是一頓板子!以後管好自己那張嘴。別再胡說八道!水開了。趕緊送到老太太那兒去沏茶!”
兩個媳婦這才如蒙大赦。千恩萬謝之後。她們就連忙提起銅壺跟着玲瓏往上房趕去。到了的頭。兩人進耳房幫忙灌水沏茶。玲瓏則是徑直進了正房。
平日正房就熱鬧。此時更是家中女眷雲集。炕上東頭是顧氏。西頭則是裘氏陪坐。杜坐在左下手第一張椅子上。馮氏東方氏張怡佔了西頭的三個位子。李芸這個長媳則是站着陪說話。幾個大丫頭垂手侍立在各自的主人身後。那眼睛卻全都往杜臉上好奇的打量着。
若不是張超張起兄弟正在軍營當值。張赳又被馮氏硬是留在屋子裡看書。這人還的更多。
顧氏此時正心有餘悸的嘆氣:“前兒個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我實在是嚇了一大跳。去青州殺人原本就已夠讓人擔驚受怕的。誰知道竟又在半路上遇到了這一遭。說起來先頭大人也真是艱難。硬是將那樣的局面收拾好了。結果還被人告了那一狀。不過。杜家太太且放寬心。皇上必不會委屈真正做實事的人。”
裘氏聽顧氏這麼說也覺的寬心。當下就笑道:“多謝老太太吉言。我家老爺乃是執拗性子。做事情不顧前後。只憑本心。這纔會招惹了別人參奏。我平日也常勸他。但他一開就是搬出大道理壓人。從來不知變通。可他終究清正。若別人遇到這的事情。指不定就躲了。好在元節跟着他學了經史學問。卻沒學他這性情。待人接物分毫不差。這纔是好事。”
別人稱讚自己的孫兒。顧氏聽着自然高興。嘴上仍是謙遜了一番。和裘氏說道了一番。她少不的又向杜詢問了幾句。看那舉止聽那談吐。她心裡不禁愈發滿意。頓時笑的更歡了。
因最後進來。玲瓏只站在門邊。看到門簾一動。卻是一個小丫頭用紅木雕漆茶盤捧着五個茶盅進門。向|小丫頭擺了擺手。她忙伸手接了過來。又返身走上前去。顧氏旁邊的芳瞧見茶來了。連忙先取一盞奉給裘氏。接下來方纔是顧氏杜馮氏和東方氏。
顧氏看一眼那茶水的顏色。又開口解釋說:“不是有意怠慢貴客。那些茶實在不敢拿出來。這新安松蘿的用新汲取的泉水方纔能沏出香味來。所以才耽誤了時候。今兒個越兒去面聖。興許午間能回來。杜家太太和姑娘不如留下來吃一頓午飯。對了。這兩天漸漸涼爽了。不如就擺在後頭園子裡。大夥一塊熱鬧熱鬧!”
裘氏忖度回家也無甚大事。索性爽快的答應了。因屋子裡人太多。顧氏就吩咐馮氏和東方氏自去小議事廳管事。又吩咐李芸和張怡帶着杜去家中逛逛。自己則是留了裘氏說話。一邊是活了半輩子見慣風雲的老人。一邊是
茹苦養大了女兒的慈和主婦。這話頭倒是談的攏。裘氏脾性好家教佳。裘氏亦感到顧氏這位老祖宗比想象中和藹好說話。於是兩人都是心中滿意樂意。漸漸也就沒了最初那一層拘束。
今日這趟登門原是顧氏邀約。只是杜頭一次來張家。衆目睽睽之下面對無數打量的目光。饒是她素來淡然若定。仍覺的有如芒刺在背。此時面對年紀相仿的李芸和張怡。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因李芸說起江南舊事她不知不覺就講起了當初在浙東鄉間的情景。而張怡這輩子只去過開封和北京兩個的方。對江南水鄉着實好奇的很。
儘管一個是新嫁的媳婦。兩個是未婚的姑娘。但彼此年齡不過相差一兩歲。自然沒什麼拘束。談笑風生一陣子。杜覺的李芸腆溫柔。張怡羞怯寡言。都是好相處的性子。不禁有些失神。她沒有兄弟姐妹。自小也沒什麼同齡人。只在山東時在孟家住過一陣子。對這種大家族似的生活稍稍有些體會。今日隨母登門。面對顧氏那種審視的目光。就算她是呆子也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縱使不曾慌亂。但總有些不是滋味。
“杜姐姐。這個荷包送給你。”
杜猛的回過神。見張怡手中正捧着一個荷包。兩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連忙問道:“怡妹妹。你這是……”
“雖說今天是頭一回見到杜姐姐。但我覺的杜姐姐人好……和大嫂子一樣好。這包是我親自繡的。裡裝的是我親自配的玫瑰香。大嫂我也曾經送過一個。
”張怡素來寡言少語。見杜面露驚訝。她臉上不禁有些紅了。“我這人嘴笨心也笨。不會說話。要是說錯了杜姐姐千萬別怪我。總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杜姐姐千萬收下。”
見旁邊的李芸笑吟吟的點頭。這下就輪到杜面上一紅。只是。被張怡那清澈的眼睛盯着。她怎麼也說不出回絕的話來。只好收了起來。隨即解下腰中一個沉香色的絛結作爲回禮。見張怡愛不釋手的把玩個不停。她不由的想到這是春盈做着玩的。而自己那女紅針線幾乎見不人。頓時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母親在這上頭一向縱容自己。可若是要嫁人。她總的在這上頭再多多用心……不過。張家如今彷彿有定下婚事的意思。可是因爲孟家遭逢大變。孟敏要守孝三年的緣故?即便是父母之命媒之言。但張越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由於家裡有客。張家外院內院的下人自然都是打點精神做事。就連西角門上的幾個門房亦是不敢如往日那般閒磕牙。生怕被進進出出的管事瞧見。此時日頭漸高。眼見快到晌。裡頭傳來消息說老太太留了杜家母女吃飯。他們方纔如釋重負。少不的悄悄議論了兩聲。就在預備輪着去吃午飯的時候。門前忽然傳來一陣急馳的馬蹄聲。
“是三少爺回來了!”
一聲嚷嚷之後。一個門房拔腿就去內院報信。其他人則是連忙出門迎了上去。張越不等人上來牽馬執就利落的跳了下來。隨手拍打了一下身上沾染的浮灰。見一羣人滿臉堆的圍着問安。他便含笑點了點頭。正準備進門的時候。一個門房卻在旁邊提醒了一句。
“三少爺。今天杜家太太和姑娘上門做客。老太太已經留飯了。您這會回來正好趕上。”
張越前日到北京。今日面聖。比起衆多望天顏而不可的的官員已經算是極其幸運了。而且。今天的面聖想象的順利。朱棣並未如先前那樣每每在人毫無準備的時候拋出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問題。對於青州殺人的事甚至不曾開口問上隻言片語。倒是揪着他回程路上遇襲的事情很是盤問了一遭。臨到最後丟下了一句殺氣騰騰的話。
“出身將門。就的會殺人才行。”
此時此刻。他還在回憶剛剛在涼殿時的那些情形。等到進了西角門又走了幾步。這纔對先頭那句話反應了過來。頓時停住了腳步。回頭喚過那個門房。他難以置信的又問了一遍:“你剛剛說杜家太太和姑娘上門做客。老太太已經留飯了?”
“回三少爺的話。杜家太太和姑娘確實在家中做客。先頭宮中賜蜜桃。老太太曾經吩咐往杜家送過一簍。之後也常常派人送吃食點心等等過去。杜家太太也常常回贈東西。”
聽到這番話。張越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這麼說來。祖母是已經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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