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張越預料的那樣。孟韜和孟繁一得知自己的父親居然下了錦衣衛詔獄。兩人便立刻炸開了鍋。等到孟敏劈頭蓋臉一通訓斥下去方纔壓下了兩個弟弟。之後她苦口婆心曉以利害。親自給兩人打點了行裝。又挑了四個妥當家人陪着他們倆去了北京。一再囑咐所有的事情聽二叔保定侯孟瑛吩咐。
接下來這大半個月。北京絲毫沒有音信過來。但紙包不住火。都司衙門中漸漸就有些風言風語。孟賢畢竟曾經當過常山中護衛指揮。乃是趙王親信。之前也就是對都指揮使劉忠恭謹些。對其他上司同僚下屬難免都帶着傲氣。如今一朝出事。整個衙門裡頭倒是幸災樂禍的多。甚至還有人掰着手指頭計算孟賢究竟會有什麼處分。
孟敏實在無心搭理外頭的流言。她成天侍奉在嫡母榻前。將家事全都委了杜綰代管。那眼淚一天也不知道要落下多少。可是對母親的病卻是無可奈何。雖然大夫前前後後來了好些。但因爲吳夫人的病原本就難治。如今更是人人束手無策。不過是勉強用些藥物。她一頭惦記着北京那邊。一頭又擔心母親的病。只半個月自己就瘦了一大圈。
這天晌午。丫頭又送了熬好的藥過來。孟敏一勺一勺喂吳夫人服下。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溢出來的藥汁。眼見嫡母的兩隻眼睛已經深深凹陷了下去。看上去顯得黯然無神。她只覺一陣陣揪心。面上卻只能掛着關切的微笑。
“娘。三弟和四弟都已經進京去了。有二叔在。爹一定會沒事的。”
一直對這些勸慰話置若罔聞的吳夫人這時候卻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腦袋。不知怎地有了說話的力氣:“敏敏。你爹本是你祖父的長子。自幼武藝兵法不凡。但因爲是庶出。保定侯的爵位便是你二叔承襲。他一直都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雖說不至於因爲這個和你二叔生分。但一直都不肯放過任何機會。也恰好皇上派了他護衛趙王。從此他便得了趙王賞識。”
孟敏雖然是養在深閨的姑娘家。但身在豪門。有些事情她自然能看出來。此時聽吳夫人說得吃力。她急忙勸阻道:“娘。您如今還病着。這些話就不要說了。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吳夫人忽然提高了聲音。卻吃涼風一嗆劇烈咳嗽了起來。即便如此。她仍是固執地推開了孟敏的手。又一字一句地說。“你是家裡的長女。雖說不是我生的。但誰都知道你是養在我地名下。就和嫡長女一個樣。當初若不是安陽王由皇上定下了親事。你爹原本預備讓你嫁過去的。畢竟趙王世子殿下身子不好。說不定你就是世子妃。也許將來……”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卻是慘然笑道:“孟家和張家雖原本就是姻親。但那畢竟是保定侯本家和祥符張家長房有親。你爹看到張越受英國公賞識。又因緣巧合入了皇上的眼。這才又起心把你配給她。待被貶出京意興闌珊之後。也沒興頭再提婚事。敏敏。你爹這次會如此大膽。我一點都不奇怪。他眼睛都盯着大事。顧不上家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條命也隨他去就是了!”
孟敏平日從來沒有聽嫡母這樣評判過父親。心中充斥着不祥的預感。想要張口勸阻。但喉嚨卻彷彿失了聲一般。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吳夫人挪動着骨瘦如柴地右手。死死抓住了孟敏的手腕:“敏敏。你二叔的性子我明白得很。英國公那爵位並非來自世襲。乃是自己憑軍功真刀真槍殺出來的。所以遇事纔有決心有擔當。你二叔那爵位卻是你祖父傳下來的。事到臨頭。萬一皇上真地震怒。他興許沒有那樣的決心來保住你爹。趙王平素看重你爹。不過因爲他是功臣之後。又懂武藝韜略。可他也未必真敢觸怒皇上。若是咱家敗了。你便拿着這個去北京牌樓巷……”
發覺手中被塞進了一樣東西。孟敏低頭一瞧。見是吳夫人平日貼身掛在脖子上地一尊金佛像。頓時吃了一驚。然而。更讓她驚駭的卻是吳夫人說的那一席話。她如今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二叔保定侯孟瑛和趙王朱高燧身上。誰能想到。母親竟然說他們會撂挑子!
“敏敏。記住。求人不如求己!”吳夫人奮起餘力。聲音中竟是帶了幾分金石之音。“若是你爹沒事。那就最好。若是破家流放或是入籍爲奴。那則是一切休提。但如果只是追奪誥書爲庶民。那你就拿着它去西牌樓巷東頭第三家金銀鋪。我在那兒存了一些錢。這是我的嫁妝體己。儘管不多。卻至少能讓你們不愁衣食。不用去求人!都說人死了一切成空。我什麼都能放下。可是。你卻還年輕。你的婚事到現在還沒有着落……”
見吳夫人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竟是形同夢囈。眼睛也漸漸閉了起來。孟敏頓時心頭大駭。連忙起身奔了出去。高聲吩咐去請大夫。半晌。大夫不曾來。杜綰卻聞訊來了。到裡間一看吳夫人一把脈。她連忙起身安慰道:“脈象雖微弱。但一時半會應該沒事。這當口你那幾個弟弟妹妹全都看着你呢。你千萬別慌。千萬不能慌!”
“我知道……我明白……”
孟敏喃喃迸出了幾個字。右手緊緊握着那尊小金佛。即使手心被硌得生疼也不敢鬆手。倘若說父親下獄母親病倒是雙重打擊。那母親剛剛那一席話便彷彿是當頭一棒。擊碎了她最大的希望。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心裡有無數個聲音在叫嚷肆虐。哪怕是身旁有人走路說話。她也全然聽不見看不見。
這幾日吳夫人病情反反覆覆。杜綰一直看着孟敏在人前鎮定自若。此時見她如此模樣。她着實不知道剛剛吳夫人究竟說了什麼。在旁邊勸了好些話。見孟敏彷彿完全沒聽見。她連忙吩咐春盈和嚇傻了地紅袖將人攙扶到炕上坐下。旋即又命人去知府衙門給張越送信。
這一頭剛安頓好。那一頭大夫終於來了。她只好先拋下孟敏。吩咐外頭的管事媳婦把人領進來給吳夫人號脈。待聽到不過是些老生常談的診斷。待看到又是和先頭幾乎沒差別的方子。饒是她一直都是溫和的性子。這當口也覺得心裡冒火。只是卻沒有其它法子。
安排了一個大丫頭看護吳夫人。杜綰轉身預備到外頭吩咐抓藥熬藥時。卻看到門口那兒靈犀挑起簾子朝她打手勢。情知靈犀一向最是穩妥謹慎。若沒有必要的事情決不會這當口來添亂。她只好緊趕兩步出了門。因見對方面色極其不好看。她便將其拉到廊下。因問道:“怎麼。又出了什麼事情?”
“確實是出了大事!”此時沒有外人。靈犀便直截了當地說。“之前孟大人的祿米早就放在米店寄賣了。孟家幾個莊子去年年成不好。這些都沒幾個錢。孟家兩位少爺這一趟上京兌了不少金子。剩下的錢因爲吳夫人這病。陸陸續續開銷了許多。如今。帳面上居然只剩下了一百兩銀子和幾百錠寶鈔!銀子也就罷了。可這寶鈔如今在山東根本沒人肯用!”
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麼這個時候偏偏就沒錢了!
杜綰此時只覺得腦袋和炸開了似的。想起前些天流水似的請大夫。流水似地開藥抓藥。再加上緊趕着給孟韜孟繁兩人兌金子上京。幾乎不曾想到帳面上還有多少餘錢。一面自責自己昏了頭。她少不得又緊急盤算了下來。這孟家上上下下如今總共不下三四十人。一日吃喝嚼用就得不少。若是沒一個其他法子。這些錢頂多只能維持十天。這還不算月錢!
怎麼辦?究竟怎麼辦?
雖說杜綰使人去報信。但張越根本不在府衙裡頭。直到辛時三刻回來。他才知道杜綰打發人送來了信。今日午後下了一陣春雨。此時他衣服上鞋子上都有不少泥點。但忖度孟家多半是又有什麼變故。他也來不及回去換下身上行頭。帶了兩個隨從便打馬往都司衙門奔去。到了地頭滾鞍下馬。他三兩步往孟家地公廨趕。卻看見門口圍着好些人。
“嘖嘖。當初上任的時候多神氣。如今還不是一樣倒黴!”
“漢王地閒事也敢管。這下子真是自討苦吃了!”
“既然不是咱都司衙門的都指揮僉事。當然不能再住在這
“這新任都指揮同知是什麼背景?劉都帥都客客氣氣陪着說話。孟家今天敢不搬?所以說。做人得留個餘地。別以爲自己了不得。如今撞上了更橫的不是?”
一聽到這些議論。張越只覺驚怒交加。他倒是聽劉忠說過孟賢在同僚下屬間頗有些倨傲。如今沒人雪中送炭也無可厚非。可是。吳夫人此時此刻病得只剩一口氣。這當口落井下石讓孟家搬出都司衙門。這些人怎麼做得出來!
ps:本月更新比上月少了好多。無地自容……月票也少了好多。大家要是正好有月票多少給一點吧。拜謝。最近實在是忙到瘋了。上個月推掉的活彷彿都集中在這個月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