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監太監是四品,青州知府也是四品。雖然洪武帝太監不得干政的祖訓仍在,但永樂皇帝朱棣自從登基以來,早就破了這條戒律。如今鄭和的艦隊正在大洋上耀武揚威,張謙本人也是曾經數次拜訪接待過外邦國王的角色,因此這青州府上下自然無人敢指摘張謙鳩佔鵲巢,更何況那還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欽差。
知府衙門二堂素來是知府辦完公事後的小憩之地,堂屋中掛着一塊泥金黑漆大匾,上頭寫着退思堂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居中兩張太師椅,中間擺着一張紅木高几,下頭是東西各四把酸枝木交椅,東西第一的位子此時便坐着兩個人。
然而,原該坐在主位上的某位欽差大人正心煩意亂地在寬敞的屋子中來回踱步,面上滿是煩躁。倏地,他停下了腳步,盯着沐寧問道:“錦衣衛山東衛所雖然是在濟南府,但這麼大的事情之前就絲毫不知道?若是讓皇上知道漢王真是……這雷霆之怒下,只怕山東闔省不知道要掉落多少顆腦袋!”
沐寧沒有吭聲,但那張陰霾密佈的臉卻真真切切反映出了他此時的心境。他不是山東人,之前也不是山東衛所的人,不過是袁方臨時調了他來這兒坐鎮,可無巧不巧漢王遇刺偏偏就在他到了山東沒多久之後,這若是細細究查起來,他決計難辭其咎。
坐在西邊第一張椅子上的張越只覺得怎麼坐怎麼不舒坦。他不過是小小知縣,按照道理怎麼也不該坐在這兒,而且,就算漢王真的遇刺,彷彿和他也沒有多大關聯。然而,先頭皇帝只因爲遷怒,按察司上下就齊齊倒了大黴,這會兒還在北京錦衣衛的詔獄裡頭待罪。若今天這消息傳到北京。那又會是一場怎樣的風波,布政司焉知不會受到牽連?
在心裡把錦衣衛山東衛所那幫子飯桶給罵了個半死,沐寧終於蹭地站了起來,對張謙深深一躬道:“張公公,我剛到未久。在此事上頭確實疏忽了。茲事體大,我立刻派人報袁指揮使,然後撒網下去清查。只是,恕我說一句實話,漢王說那刺客已經被剁成了肉醬,也就是全然斷了線索,若是這樣。只怕花再大的力氣也可能徒勞無功。”
眼看沐寧深深行禮後轉身離開,張謙頓時一聲長嘆,頹然在太師椅上坐下。都是聰明人,誰能不明白那意思?想從刺客身上找出線索已經全然沒有可能,而漢王擺明了不會讓人上門盤查當日的護衛。若單單瞧這架勢,皇帝都不信這是真的行刺,如今要查又能怎麼查?
“三公子。我來此之前皇上曾吩咐過一句話。”
室內一片靜寂。張越心裡正苦苦思索地時候,乍然聽見這麼一句話,不禁立刻擡起頭來,與其說是受寵若驚,還不如說是頗爲頭痛。
朱棣的稟性他算是勉強摸着了一點,這位天子極其固執,絕對容許不得別人的反駁,看準了什麼就是什麼。說那是喜怒無常還是輕的。所以。越是離得近固然越是爬得快,可若是一個不好跌得也慘。所以他對皇帝的恩寵素來有些警覺。
“張公公,莫非皇上吩咐地事情和我有關?”
“英國公乃是皇上最信賴地重臣。皇上日日見他。這由此思彼。自然便老是想知道你在做什麼。”張謙說到這兒。面上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頗覺得這皇帝隨心所欲起來着實讓人不知該說什麼是好。“錦衣衛山東衛所偵緝山東境內所有官員。送上去地奏報中。除了杜大人。皇上也就是看看你地。所以。你到任以來地那些事皇上都廖若指掌。”
九五之尊日理萬機。居然關心他這麼一個七品芝麻官?儘管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但張越更明白張謙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打誑語。一時間。他只覺得喉嚨口被什麼東西給噎住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如今只希望。袁方遮掩了其中某些細節。否則那就實在太糟糕了!
“自從榮國公戰死沙場之後。皇上便一直將張公當作子侄看待。所以待他和其他勳貴不同。否則。當初贈榮國公爵位時。也不會爲着磨練他。只封英國公一個伯爵。直到張公徵交趾大勝而歸。皇上大悅之下才會親自賦詩爲賀。又加封國公。可惜張公如今尚未有後嗣。嫡親地侄兒又讓皇上大失所望。結果你橫空出世。皇上自然少不得愛屋及烏。”
見張越呆若木雞似地坐在那兒。張謙倒是覺得這比往日張越那幅沉穩模樣兒更像一個少年。他在心裡想。這才正常。知道一國天子居然對自己地事情如此關切。張越一個少年郎怎麼也該激動得難以自持纔對。這呆一呆更是應當地。不過。如今他可沒時間讓張越陷入這激動和興奮之中。眼下還有棘手地事情呢!
於是。他輕咳了一聲就緊趕着繼續往下說:“皇上說。宣風化、平訴訟、均賦役。這乃是一地父母官地職責。若是做好了這些便是一個稱職地知縣。但你既然是張家地人。單單這些便遠遠不夠。皇上特意讓你來山東。不是讓你四平八穩當一個父母官便罷。而是讓你能夠真真切切地幫上杜大人。你帶地那些長隨再加上那個典史。衙門中地事務應該夠用了。按察司地人吏部正在緊急抽調。但縱使過來一時半會也沒什麼效用。皇上地意思是。眼下由你不動聲色地查一查。按察司和錦衣衛地人手你都可以調度。緊急時我還可調動山東都司!”
“張公公。這是您地意思。還是皇上地意思?”
“皇上想看看你的能耐,我也想借助你的力量,你明白麼?”
這話張越終於聽明白了。朱棣和英國公張輔心思一樣,都是打着所謂的玉不琢不成器地主意,而這年頭地太監遠遠不如後世東西廠橫行,司禮監權傾天下時那麼煊赫,張謙在如今的情勢下,深知御用監太監地名號並不夠。所以還希望藉助張家在軍中的力量查清楚此事給皇帝一個交待。可即便這是燙手地山芋,他難道能一口拒絕?
張越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拱手長揖道:“我遵從皇上的意思。”
張謙此時大大鬆了一口氣,畢竟,他的欽差名頭固然顯眼。辦起事情來卻並不方便。想到皇帝讓他把張越帶去漢王府一趟,他此時便覺得自己領會了其中意思。於是,他上前一步笑呵呵地把張越攙扶了起來,又從袖中取了一物遞了過去。
鄭重其事地接過來一看,發現那赫然是半方欽差關防,張越更是心中一凜,知道這回張謙也是豁出去了。想到那一年權妃薨逝。朱棣爲此株連數千人,倘若這一次漢王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山東闔省更要雞犬不寧,他原有地那幾分顧慮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另一半在我手中,勘合之後便可驗真僞。按察司大印我會派人去取,你儘管放手去查,有什麼事情我自然一體承擔。”
張謙說這話的時候真誠得緊。不帶絲毫矯飾。繼而又叮囑道:“你早上爲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知縣頂撞壽光王,這雖然對你的名聲有利,但以後還得謹慎些。好在壽光王並非漢王所愛,一時也奈何不了你,可卻得提防他背後使壞,據我所知,漢王諸子蓄養家奴私兵極多。你身邊人少,我與你京營衛士二十隨行護衛。待我回京時你再還我。”
彭十三今天一大早陪着張越出來。到了地頭便把一羣差役丟在了知府衙門外等候,自己卻徑直去了都司衙門尋劉忠。雖說這山東都司衙門戒備森嚴。但他報了張越的名字,立刻就有人把他請了進去。等到見了劉忠,還不等他下拜行禮,就被人一把攙扶了起來。
“你還和我來這一套!”劉忠早年隨英國公張輔出征,和彭十三也算是熟人,雖彼此隸籍不同尊卑不同,但這戰場上打出來的交情畢竟不一樣,“說起來英國公還真是護犢子,居然把你這麼個親信派給小張越,他的福氣可不錯!”
彭十三卻苦笑:“他地福氣若是真好,怎麼會攤上山東這麼個麻煩地兒,怎麼會遇上漢王遇刺?”
“麻煩地兒倒未必,我在這兒一呆就是四年,倒安心得緊!”可一想到漢王遇刺,劉忠的面色就不那麼好看了,落座之後便低聲問道,“你畢竟是英國公的人,此次這事兒可有什麼準信?我瞧着實在是蹊蹺,漢王到青州府來的時候都是百八十個護衛,連蒼蠅都未必飛得進去!而且,漢王這回是貶樂安,人家藩王無旨意不得離境,他卻常常往青州跑!”
“這事情反正已經問罪了按察司衙門,總歸牽連不到都帥您身上。越少爺不過是七品知縣,您管的也只是本省軍事,上頭既然派了一位張公公來,新任按察使不日也要到任,您又何必操心那麼多?我此來是爲了另一件事,那天我和公子去了一趟王家莊……反正,如今我那兒是人手不夠。”
聽彭十三一五一十把事情說完,劉忠頓時有些煩惱。他自然不把那些藏頭露尾的傢伙放在眼裡,可如今這當口若是捅出些什麼漏子來,那麻煩就更大了。只他雖然是都帥,沒有朝廷命令也不敢隨意調兵,之前借張越幾百人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左右爲難了一番,想到自己還有幾十個跟他打過仗的家丁,他頓時有了主意。
“這樣,我撥四十個人給你,你想怎麼用怎麼用。不過老彭,如今滿山東都在忙着漢王遇刺一事,你們主僕做事可得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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