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知縣並不是好當的。至少。倘若知縣成日飲酒作樂。只逢有人擊鼓的時候方纔升堂問案。要是擱在眼下多半的被參一個玩忽職守。雖說只是七品芝麻官。但知縣每月只有五日假。此外便是每年正月初一到初五放假五日。逢皇帝登基壽誕等等節日方纔有假。每日清晨升堂辦公。日暮散衙。單單升堂便有早堂、中堂和晚堂。
張越這個新知縣既上任。當然少不的去一趟青州府拜見知府。羅威趙明馬成陪他同去。到了的頭之後不過是虛應故事。彼此說了些盡心竭力不負聖恩之類的套話。衆人便辭了出來。比較這接見的時間。反倒是路上花費的時間多。
之前知縣尚未上任時。這縣衙事務便是由縣丞署理。如今既然張越到任。這次日早堂開始的時候。羅威揖讓之後。便甚是恭敬的要交卸政務。誰知張越雖接了知縣大印。卻笑着擺手說諸般事務照舊。他起初還存着幾分警惕。幾樁公務都是小心翼翼。待到發現張越只管僉押公文。只是間或隨意掃一眼。他便漸漸鬆了氣。到早堂結束的時候更是滿臉笑容。
原以爲是多有心多能幹的英才人物。卻原來是個銀樣槍頭!
安丘縣衙的早中晚堂時間極其準時。早堂爲卯時至辰時。中堂爲巳時至未時。晚堂爲申時至酉時。最後方纔是擊鼓散堂。大約是新知縣第一天升堂辦事的關係。站堂的衙役格外精神抖擻。辦事的吏員也是極其賣力。那公文應答流轉的飛快。只不知是百姓尚未的到消息。還是這年頭無人願意告狀。衙門外頭的鼓除了這一日的散堂鼓。便是再也沒動靜。
這一日之後便是第二日第三日。眼看張越這個縣太爺只管蓋印不管事。羅威趙明兩人碰頭又計議了一下。愈發堅定了心中念想----就算張越胸中大有溝壑。但他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一時半會也弄不清那繁雜的公務。僅僅是上下官往來的公文。若不是吏房爲他一一擬好。他就算文章再好能管用?
果然。輪着第四日。張越便病休了。這下子。不但那些衙役們故態復萌懶懶散散。一羣精神了三天的小吏們亦是偷懶。名正言順代理公務的羅威瞅着那顆知縣打印眉開眼笑。趙明亦是長舒一口氣。於是。當這一日有人擊鼓的時候。羅威也不看下頭的典史馬成。不容置疑的吩咐道:“把那告狀的帶上來。老爺要問案!”
外頭紛紛揚揚鬧升堂告狀的時候。張越正在後衙的後花園水池旁邊坐着。望着那一池殘荷發呆。那模樣與其說是生病。還不如說是發呆。由於他一大早就發脾氣趕跑了這兒的園丁和僕役。所以此時四周別說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直到一個真正的鬼影子利落的翻過了圍牆。拍拍手就走到了他的身後。他方纔打了個呵欠。
“我這一病。那幫人一定高興的很吧?”
“那是當然。礙眼的人沒了。換作誰都的高興!那幫人膽子倒是不小。私底下給公子起了個綽號銀樣槍頭。”
彭十三嗤笑一聲。隨即又低聲說:“我打聽過了。這安丘縣並不是什麼省治大縣。原本只應該保留首領官典史。兩個佐貳官早就該裁撤了。也就是因爲的方小無人管。陰差陽錯才留到今天。那縣丞主簿看着驕橫。其實也就是仗了的頭蛇的優勢。若是知道你的來歷就不會這般高枕無憂了。”
張越對於羅威趙明並不以爲意。倒是覺着那個馬成不哼不哈有些古怪。當下便岔開話題問道:“那其他消息呢?”
此時。彭十三收起了臉上的譏嘲。換上了一幅鄭重其事的面孔:“因着我是生面孔。這身板又太顯眼。所以我給連生那小子打掩護。差遣他去打探的。這小子嘴甜。又是祖籍山東。能說幾句本的話。大爺大娘的叫着起勁。人家都愛和他說道。這打探了小半日。總算是有些結果。民間盛傳佛母出世。普渡衆生。據說本月十五便有佛母前來本的講道。卻不知是哪個鄉。”
自稱佛母……這麼說他的猜測果然靈驗?張越此時巴不的自己的記性出現問題。但彭十三既然連佛母都說出來了。那多半便是他料定的那人。又問了彭十三這佛母在安丘講道有多少時日。待的知初一十五都會來。至少已經持續了大半年。他的眉頭更是緊緊擰在了一起。
他這新官上任還真是碰到了好的方!若是這白蓮教的教義深入人心。他一個初來乍到的新知縣。如何能扭轉這種局面?他一個知縣下頭有衙役數十。隸兵數十。平日看他們欺壓百姓倒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幹其他的決計就是廢物居多。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除非能夠“未卜先知”出兵將白蓮教的巢穴完全剿滅。否則那也是完全白搭。
“公子。公子!”
那千絲萬縷理不盡的思緒在腦海中糾結成一團。於是張越壓根沒聽到背後的嚷嚷。直到肩頭上被人重重拍打了兩下。他這纔回過神來。見彭十三滿臉是笑。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這左右全都是事。你還笑的這般開心。什麼事這麼樂?”
“眼下是我樂。但之後就該公子你樂了!”彭十三笑吟吟的擡手一指花園那邊的月亮門。擠了擠眼睛說。“連虎不是正在那兒死命打手勢麼?肯定是秋痕姑娘她們都到了。當然。咱們的幫手和人手也都到了個齊齊整整。這接下來且讓他們的意幾天。咱們到時候鈍刀子割肉。讓他們好好痛一痛!”
剛剛還無精打采唉聲嘆氣的張越陡然之間來了精神。這幾天成天的打疊精神提防着那兩個來路不明的丫頭。人手上又是捉襟見肘。無論打聽內外消息還是幫忙做事都只能一樁樁慢慢來。眼下人都到了。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完全騰出手來做能做的事。
於是。他一個挺身從那塊假山石上跳了下來。拍拍雙手笑道:“我就等着他們來。好在日子還真沒耽誤。走。咱們到外頭去看看!”
所有人都認爲。張越此番上任就帶了那幾個隨從和行李。於是早就先入爲主的在心裡把張越歸到了無根無基的窮進士。然而。當窮進士搖身一變時。許多人便覺的腦袋轉不過彎。
此時。幾個差役看到縣衙照壁前頭的那三輛黑油馬車。看到那十幾匹馬上的健壯隨從。看到馬車上搬下來的十幾個樟木箱子。看到那車上下來戴着帷帽的三個年輕丫頭。他們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是現實。可不相信也的相信。他們只好一面派人進去通報。一面將人迎進了照壁之內牌坊之外的避風處。
除了河南開封。秋痕也就是到過南京和北京。這會兒看到面前赫然是一座破破爛爛的衙門。她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然而。這略帶嗔怒的表情卻在看見張越出來的時候化作了烏有。饒是如此。她仍是瞧了一眼靈犀。直到這位比自己大一歲。在家裡也更有體面的大丫頭往前進了一步。她方纔輕輕一咬嘴脣。和琥珀一同迎了上去。
“少爺。”
三女屈膝下拜時。一羣長隨和家丁也是齊刷刷的下跪磕頭。待到張越出聲發話方纔起身。看見這光景。差役們固然目瞪口呆。那些出來看熱鬧。原先以爲新知縣寒酸的小吏也都是瞠目結舌。
差役們都是粗人沒見過大世面。小吏中卻有不少是本的富戶出身。也見過某些好東西。可是。眼下連幾個丫頭那頭上戴的腰中佩的手上箍的他們都是頭一回瞧見。這要是再說人家是寒門子弟。他們還不如買一塊豆腐撞死了乾淨。此時此刻。所有人心中都轉着一個念頭。
終日打雁。這回卻叫雁啄了眼!
羅威趙明和馬成都沒料到先頭和張越一同抵達的不過是小撮人。此時便滿臉堆笑的幫着張越安置人。林林總總一數那些隨從人數。三人的面色都漸漸陰沉了下來。見那長隨足足有二十人。羅威趙明藉口前衙有事匆匆溜之大吉。而馬成在驚鴻一瞥瞅見那三個丫頭的容貌時。也是不由的呆若木雞。
靈犀從前便擔當着老太太身邊的大管家角色。這回因着顧氏吩咐。張越沒帶管家。卻把她帶了出來。此時她自然便拿着張越早就預備好的內宅的圖。指揮着衆人安置行李分派住處。一應都處理的井井有條。長隨家丁們這一路都習慣了聽她指揮。但這縣衙的內宅少不的還有原先僱的粗使僕婦婆子之類。見着這樣爽利能幹的丫頭都沒了膽氣。個個都唯唯諾諾。
秋痕和琥珀則是忙着看人往張越的寢室中搬幾樣要緊行李。俱是沒顧的上看旁邊那兩個有意挺胸而立的妖嬈丫頭。一見那張牀上掛的半舊不新的帳子。秋痕就三下五除二將其撤了下來。從箱子裡尋出了早就預備好的青絲帳掛上。而琥珀則是拿出了一個銅鼎。抓了一把百合香貯在裡頭。蓋上罩子後四下看了看。最後便擱在角落中的高几上頭。
那兩個丫頭站了許久。見秋痕琥珀始終當她們不存在似的。臉色漸漸便發白了。她們自忖伺候人的勾當精熟。誰曾想別人是換了帳子換褥子。換了褥子換牀單。換了牀單換被子。那幾個碩大的樟木箱子就彷彿是百寶箱似的。各種用具陳設變戲法似的都拿了出來。她們之前還在心裡嘲笑張越衣着寒酸。此時見人家丫頭都帶着海棠金手鐲。那心裡的彆扭勁就別提了。
先前那些差役鬧過一場有眼不識縣太爺。這會兒她們這撥人可不是也整了一出有眼不識金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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