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從山東入海,這山東境內自然是水系衆多,這翻山越嶺也是家常便飯。常常這目力所能及處,跑馬卻能跑上大半天。饒是張越等人俱是馬力精良,又找了一個精通路途的嚮導,這一路上翻山過河也是累得夠嗆。足足用去了四天,衆人才抵達了汶水北邊的一個渡口。
在渡口等船的時候,一路任勞任怨的嚮導瞧了瞧天色,便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笑道:“只要過了汶水便是安丘縣城,看這光景,這太陽落山之前便能進城了。”
連着趕了好幾天的路,雖說不上餐風露宿,但實際情形也好不到那兒去。張越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件已經瞧不出本色的石青色衫子,又瞅了一眼都是灰頭土臉的彭十三等人,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就在這時候,他便聽到空中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歌聲。
“要分離除非天做了地!要分離除非東做了西!要分離除非官做了吏!你要分時分不得我,我要離時離不得你,就死在黃泉也做不得分離鬼!”
那破鑼似的嗓子加上那赤裸裸的歌詞,張越聽着着實新鮮,擡眼望去,只見汶水上一葉扁舟正向渡口駛來,撐船的艄夫頭戴斗笠,身上穿一件褐色短打,腰間胡亂束一根草繩,古銅色的臉上皺紋密佈,一時半會卻是看不清年紀。待他將船撐了過來,見着有這許多人,更是還有馬匹,面上便露出了爲難的表情。
“客官,我這小船隻能容一人一馬,多了只怕這船便要翻了。”
那嚮導乃是山東本地人,常常幹這帶路的活計,對此中勾當自然是精熟。他又收了張越的厚賞,此時少不得替主人家說話,當下便笑罵道:“這渡口是安丘往西北邊行的要道,哪天沒有幾十個人進出。你這小船怕什麼人多?要不是怕繞大半天的路過橋麻煩,誰來你這破渡口!先把這位公子和這位大哥送到對岸,然後再運馬運人,幾個來回就使得了,還怕少了你的錢?”
艄夫原本是看着彭十三等幾個壯漢有些害怕,聽到這熟悉的鄉音總算是放下了心。但少不得有些嘀咕。這有錢人出門那個不是舒舒服服坐着馬車,看這幫人一個個灰頭土臉,就連馬匹也是懨懨的沒精神,像什麼有錢人?
帶着彭十三先登上了船,張越見那艄夫嫺熟地將船滴溜溜調轉了頭便往對岸行去,便笑着問道:“剛剛你那歌唱得極有意思,唱詞是你自己編的?”
“公子爺也喜歡那歌謠?”那艄夫成天在汶水上迎來送往討生活,原就是愛唱個歌謠自娛自樂,往來地人都嫌他唱得難聽。因此他多半都是空船的時候才唱。此時張越這一問,他頓時被搔到了癢處,忙笑道。“這是外頭常流傳的,公子爺要是愛聽,小的可還有!”
張越原只是隨口問問,見那艄夫來勁,他便笑道:“好好,那你唱,我聽着。”
艄夫頓時欣喜。扯起喉嚨便唱道:“結識私情弗要慌。捉著子姦情奴自去當。拼得到官雙膝饅頭跪子從實說。咬釘嚼鐵我偷郎。”
彭十三聽到那聲音。渾身抖得幾乎和篩糠似地。見張越聽得饒有興致。他簡直懷疑這位主兒是不是腦袋地結構和尋常人有區別。這唱歌也得尋個漂亮少女。這麼一個老掉牙地艄夫能唱出什麼好曲來?那曲詞惡俗不算。而且大男人在那兒叨咕什麼奴啊郎啊。簡直是惡寒。
見張越聽得仔細。那艄夫唱歌地興致更高。唱完一段賣力地又開了新詞:“富貴榮華。奴奴身軀錯配他。有色金銀價。惹地傍人罵。茶。紅粉牡丹花。綠葉青枝又被嚴霜打。便做尼僧不嫁他!”
“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素尋豌豆。鷺鷥腿下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唱到興起。送着張越兩人上岸地時候。他口裡又換了新詞:“一案牽十起。一案飛十。貧民供鞭垂。富有吸骨髓。案上一點墨。民間千點血。”
“死老頭。你胡唱什麼。不要命了!”
張越才上了岸,恰聽到這段新詞,正琢磨的時候就聽見了一個惡聲惡氣的呵斥。再一看時,卻見渡口來了幾個身穿半舊不新號衣的差役。爲首的一個氣勢洶洶上來,看也不看他一眼,揮起手中鞭子便兜頭兜臉地朝那艄夫打去,口中仍罵道:“什麼案上一點墨,民間千點血,滿口胡說八道,看老子不打死你!識相的就拿幾貫錢出來,否則老子抓了你去蹲大牢!”
就這剎那間地功夫,那鞭子便抽了那呆若木雞的艄夫好幾下。張越眼見那老艄夫捂着頭慘哼連連,頓時怒喝道:“老彭,攔住他!”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忽然伸出了一隻蒲扇大的鐵掌,抓過那鞭梢一折一扭,硬是將那鞭子從差役地手中奪了過來。那領頭的差役哪裡想得到平白無故居然會竄出一個和自己作對的人,怒不可遏地轉頭要罵,卻看到一個七尺昂藏的大漢拿着那結實的鞭子隨意揉搓,沒幾下便將其化作敗絮一般,隨手扔在了汶水之中。
出門在外什麼都可以不帶,就不能不帶眼睛。饒是那差役平日強橫霸道,這會兒見了這一手仍是膽寒,眼見後頭四五個同伴一同上得前,他方纔壯了幾分膽氣,退後兩步瞪着彭十三,厲聲嚷嚷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襲擊衙差!”
自打那一回之後,彭十三是看到拿鞭子的就有一肚子怨氣,此時見對方那幾人的態勢更是心頭火起。沒好氣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隨意捏了幾下拳頭,不管那咔嚓作響的聲音如何刺耳,這才冷笑道:“衙差?要是你不說,我還當是無賴呢!這王法至少還要審理之後才能動板子,你倒是強橫,一言不合就動鞭子!再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襲擊你了?”
那差役見張越彭十三才兩個人,頓時又強橫了起來:“王法?咱們可是官府地差役,咱們說的就是王法!”
瞧着那幾個形同地痞無賴似的衙差,張越心裡也極其冒火。既然剛剛那嚮導說過了汶水便是安丘縣,那這些人出自何處就不言而喻了。任憑是誰,發現自己未來的手下竟是這麼些貨色,那心情也決計好不起來。於是,他竟是沒注意那捱了幾鞭子的艄夫慌忙駕起了渡船,一溜煙把船給劃跑了。當然,捏着拳頭冷笑預備打人的彭十三也沒有注意。
然而那幾個差役卻瞧見了,對面渡口正等着的兩個家丁四個長隨也看見了,兩邊都是氣急敗壞直跺腳。跟着張越出來的那幾個都是精挑細選的妥當人,發現艄夫駕船隻管逃跑,根本沒有過來接他們地意思,再看看那邊劍拔弩張的情形,六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最後聽從了那嚮導的主意,決定繞道上游的橋火速趕過去。至於能否趕得上,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眼見正主兒跑了,那差役惱羞成怒,滿肚子火氣頓時都撒在了面前兩人身上。仗着人多勢衆,張越看上去又只是一個文弱少年,他便惡狠狠地下令道:“弟兄們,我看這兩個傢伙來歷可疑,給我抓回衙門好好拷問!”
衆差役平日干慣了這種營生,原本還有些畏懼彭十三的武力,可以衆凌寡這種事情誰不做誰是笨蛋,當下一羣人就齊齊撲了上來。一衆人還深有默契,四個撲上去預備纏住彭十三,剩下兩個則是朝張越逼去,心想無不打着擒下一個威脅另一個的打算。
然而,滿心以爲手到擒來的兩個差役很快卻發現,他們揀軟柿子捏的主意完全打錯了。那個少年初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起來彷彿害怕得呆住了。誰知就在他們撲上去的一剎那,他們卻感到面前人影一晃,還不等反應過來,其中一個差役就捂着肚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另一個則是下巴上中了重重地一腳。
兩人這慘叫聲剛起,旋即便聽到了幾個猶如鬼哭狼嚎似地叫嚷,勉強擡起頭一看,卻是同伴們全都落了水,一個個狼狽地正在水裡撲騰。
“我還想把人扔下水再來解決這兩個的,想不到越少爺您地動作倒挺快,不愧和我練了那麼多年。”
彭十三笑呵呵地拍了拍手,回頭一望方纔發現剛剛那艄夫全然沒了蹤影,對岸的自己人也都不見了,這下那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張越早在動手之前就發現了這些跡象,此時見彭十三低聲罵罵咧咧,他便笑道:“他們肯定是看到這兒情景繞道上游的橋了,放心,有嚮導在,最多耽擱一兩個時辰,倒是這些傢伙不好處置。”
“有什麼不好處置的,這種惡形惡狀的傢伙全都丟到水裡餵魚,天下就清靜了!”
落在水裡的差役此時已經有一個掙扎着爬上了渡口的木臺,一聽彭十三這陰惻惻的口氣頓時兩手一個哆嗦,差點沒再次掉進水裡。至於那兩個僥倖還在岸上的差役則是嚇得一個激靈,心想這莫非是地頭蛇遇上強龍,踢上了一塊最硬的鐵板?當下兩人誰也顧不得什麼平日掛在口頭的體面風光,磕頭如搗蒜一般連連求饒,鼻涕眼淚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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