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沒想到還有這一環。
瞧言大夫的樣子,應是早就知道了,他起身坦蕩地跪在國主面前,磕頭謝恩。我琢磨着這仁王之稱,言悔是當得起的。
醫者仁心,他救人無數,確是個大功德。
如此一加封,殿中的人頓時面色各異,我還以爲這場宮宴會有什麼好戲上場,卻沒想到他們個個都坐得住。尤其是趙小六,由始至終,他都穩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着一張臉,漫不經心地看着歌舞,居然連一句不和諧的話都沒有發出過。
說來,現在正是言悔風頭正盛的時候。
誰要是沒頭沒腦地撞上來,想算計些什麼,那也是愚蠢之舉。
言悔眼下不過是封了親王,又不是成了太子,且王后瘋症,幫襯不了他什麼,某些人自然沒有將矛頭盡數對準他。
當然,也沒有輕看於他。
一場看似和樂的宮宴,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此後的日子,纔是真正的看頭。
……
在宮中又住了三日後,言悔才帶着我離開小院,正式住進了國主爹爹賜下的府邸,位於長水街的仁王府。
臨走的時候,趙念念還來相送來着。
明明只是出道宮牆,她卻是極其的不捨我,我大大咧咧地抱了她一下,告訴她,要是想我,就來仁王府找我便是。
趙念念忐忑地看向言悔,怕這個皇兄不會應允。
可我都沒意見了,言大夫能有什麼意見。
他拉着我上了馬車,我卻是不安分地掀開車簾,朝趙念念揮手告別。一路顛簸中,我靠着身邊那人,木木地問:“阿悔,我們是不是要長住王城了。”
言悔嗯了一聲,有些倦意。
以後都要住在這裡了啊,我的心裡是半分高興,半分悵惘。按着言悔的身份,已然不能說走就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那錦官城,豈不是再難回去了。
錦官城啊。
那裡有花婆婆存在過的痕跡,有我與言悔的相遇,有四魂幡的兄弟們,還有言大夫濟世救人的醫館。
對了,醫館!
我忙扭頭盯着言悔,稍許難爲地問:“阿悔,醫館怎麼辦啊?”
若是他這個坐鎮的神醫走了,那醫館該如何是好,萬一生意冷淡下來,大把的銀兩可就沒了,這問題頓時變得嚴重起來。
言悔不以爲意,對我說:“你以爲小石他們是吃白飯的嗎?”
雖然醫術還算不得上乘,可守住一家醫館,他的小徒弟們已然夠分量了,更何況,還有小石這個學得頗爲精明的。
雖然我也知道小石能撐住場子,卻還是不太放心。
在我心裡,終究是言大夫最靠譜。
見我一臉愁容,言悔戳着我的眉頭,一陣兒的揉:“信不過他們,你總會信得過我師傅吧。”
言悔的師傅?
自打言悔下山後,倒也是回去探望過,不過我可沒跟着,誰知道那臭和尚會不會又同我槓上,一頓惡言相向。
而且,臭和尚可一次都沒來過醫館,我同他便沒什麼交集。
說直白點,我連這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言悔這話聽上去,倒像是請動他老人家出山了一般。
我當即便回了一句:“那臭和尚還活着呢?”
……
言大夫的表情一瞬凝滯。
那畢竟是他的師傅,能不帶這麼咒人的嗎。
所幸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多過他那師傅的,不然指不定我倆這相親相愛的小船就得翻嘍。而我也及時意識到自己的口不擇言,吐着舌頭道了聲歉,換言道:“你那師傅我自是信得過的,可就他那性子,怎麼可能會走出廟門,普度衆生。”
我可沒忘,這和尚是不輕易救人的。
就連當初救我,也是剝奪了言悔五年的光陰換來的。言悔明白我的不解,當下就替我解了惑。
近年來,終晚山上的道觀搶走了不少的善男信女,臭和尚的寺廟雖小,他卻也算得上是一任主持,守着佛祖過日,眼瞧着這廟裡的香火愈發的少,現下是連吃食都成了問題。
若只是他一人,勒緊褲腰帶倒也過得。
可這廟裡,還收留着十幾個孤兒,他們又該怎麼活。
化緣這種事他是不做的,杯水車薪,且又無異於乞討,委實是放不下面子。若說靠着自己的醫術找條路子出來吧,卻又沉寂已久,沒什麼人願意找上門來。
這麼糾結來糾結去,就淪落到甚爲困窘的地步。
他急需銀兩,卻怎麼也沒法子。
言悔早些日子便考慮到醫館的問題,還寫了封書信給他,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希望自己的師傅能幫忙照拂一下醫館。
不想此舉,正好能解臭和尚的燃眉之急。
藉着徒弟醫館的聲望,再稍稍展露幾手自己的醫術,又何愁賺不了銀子呢。臭和尚雖是猶疑於自己不涉塵世的舊語,最終還是屈從了現實,答應下來。
聽完這一番話,我思量了不少。
關於四魂幡的事,因着有幫派的規矩在,我也不好告訴言悔太多,所以這終晚山上的道觀,他是不知其真面目的。
不想,阿鬼操持着空有其表的道觀,居然還奪了臭和尚的生計。
說實話,幹得漂亮,能解幾分我當年對那臭和尚的氣惱。
不過,我倒沒想過,那和尚會大發善心,收留了孤兒不說,竟還願意爲他們違背自己的原則,落入堆金積玉的俗套中去。
這一點,還是挺讓我佩服的。
既然能請來臭和尚坐鎮醫館,那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不過,他那怪脾氣,也不知道千織他們能不能忍得。
正所謂和氣生財。
他們可別自家鬧起來纔好。
行進的馬車緩緩停穩,騎馬走在前頭的侍衛拉着繮繩轉到馬車旁,恭敬地稟告了一聲:“四皇子,您的府邸到了。”
言悔淡淡地應下,我則搶在他前頭,跳下了馬車。
要說這親王的住所光從外前兒看便已是讓我分外滿意。
瞧那琉璃瓦白玉階,是從上到下都透着股華貴,且這五間三啓門好生氣派,每門金釘六十有三,大門兩側自是落着威風的獅子門墩。
此時,府邸的門大開,候着主人已有些時候。
守門的侍衛們見着我跳下馬車,均是一臉好奇,待到言大夫悠悠地掀開前簾走下來,他們這才斂了神色,齊刷刷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