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2月17日,農曆臘月三十,除夕;浙江金華,八詠樓。
這一日的八詠樓,比往日熱鬧的太多。一大早,便來了許多的穿着新軍制服的兵丁們,沿着樓下的寬闊灘頭,擺開十數溜八仙桌,桌子一直延伸上樓,直延伸到望不到的深處。
到了午後,太陽剛剛偏過西頭,便由許多人絡繹而來。這些人雖然口音駁雜,聽的出,卻都是這東南各省的鄉親。不多時,便將灘頭做的滿滿。
卻是如今民國創建,革命功成,光復會使命已完,要在這千古風流的八詠樓,聚飲作別。
轉眼間,日頭漸漸西斜,這八詠樓四周雖扯起了擋風的屏障,可這冬天的北風,依舊吹得讓人身上覺的有些寒冷,但此刻,誰還覺得身上的那寒冷呢?每一個的心中,都是滿滿的喜悅和激動!
當蔡元培、章炳麟與同盟會幾個創建元老出現在八詠樓上之時,衆人便立時羣起歡呼起來。
蔡元培看着樓下數百光復會兄弟,腦中忽然想起七年以前的那個深秋,他與陶成章龔寶銓魏蘭等人,一起在上海創建光復會的往事。一晃如今七年時間匆匆而過,當時看去,革命還猶如星星燭火;今時今日,革命已然功成,民國已然創立。只是,那許多的生命,已經消逝;那許多激昂的心,已經不再跳動。
“諸君!”蔡元培雙手下壓,示意衆人安靜一下,待樓下人聲稍寂,蔡元培又大聲續道:“諸君加入光復會,當知道光復會立身的根本,也當知道,光復會入會的誓詞。今日憲法創制,民國當立,我輩使命已經完成。今日與諸君共醉之後,光復會便、便從此解散,我與諸君,當發奮努力,繼續爲民國貢獻自己的汗與血,爲我華夏民族崛起而努力!”
蔡元培話音落地,四野清寂,不過一會兒,樓下衆人中,忽然便有人大哭起來。這哭聲彷彿能夠傳染,不一會兒,在場的許多人都落淚痛哭起來。
一時間,偌大的八詠樓前,便有一陣陣痛哭聲飛起,向四圍盪漾開去。
是啊,七年之間,光復會中多少英雄豪傑輕生重義,爲着民國創立,拋頭顱灑熱血,別人不說,便是那徐錫麟,不惜一死以掀起民族革命風潮,死後竟被滿清剖心挖肝,死無全屍。可若無徐錫麟這勇慨一死,如何能使滿清貴族人人自危,民族革命又如何能短短數年生出如此聲勢?
那些遠去的也不必說,單說辛亥年的這場革命,若不是有光復會經營數年,宣傳革命,鼓勵民衆,如何會有這般的水到渠成?攻杭州,克南京,哪一次,又不是光復會衝鋒在前,死傷最重?如今革命功成,使命已成,忽然就要解散,是啊,人人都知道,革命功成之日,便是光復會解散之時,可到了眼前,誰又捨得?
樓上蔡元培等人見到這等情狀,心中也是悲傷莫名,一時間,樓上樓下,或是沉默,或是失聲,俱都垂淚傷懷。
“光復漢族,還我河山!以身許國,功成、身退!”八詠樓上,忽然響起人聲,大聲的喊着光復會的入會誓詞!
聲音豪邁,將這一羣落淚的人驚醒,衆人擡頭看去,卻見八詠樓上,馬雷當風而立,在他身側,赫然便是漢王朱崇禎!
“諸君都是中華大好男兒,何須在此,效仿女兒之態?”
一語說罷,朱崇禎輕身翻過飛檐,轉到蔡元培身側,隨手在地上抱起一個酒罈,拍開泥封,斟滿一碗,便擎起向樓下衆人說道:“諸君!崇禎剛剛從徐州趕來,向諸君傳達一個好消息。在徐州城中,孫文已經將總統之位交接於袁世凱,袁世凱將在明日組閣主事,我中華,從明日起,便要進入民國了!我漢族將重掌河山,中華崛起於世界之日,指日可待了!”
“爲民國創建,爲中華崛起,諸君,讓我們滿飲一杯!”
說罷,朱崇禎將酒碗一舉,放到嘴邊一飲而盡,爾後翻過酒碗,將杯底顯示衆人。
樓下衆人見朱崇禎這般豪邁,心中愈加敬佩,便搬起酒罈,一一斟滿,一飲而盡,也將酒碗翻過。爾後互相看看,忽然便大笑起來。
這一場酒,雖是作別,更是慶功!
朱崇禎抱起酒罈,爲樓上各位一一斟上,又端起一碗,衝着樓下復又說道:“如今革命功成,但這七年來,光復會殉國之英傑,前仆後繼,何其多矣!今日革命功成,民國創建,他們在天之靈,也當告慰。這一杯酒,我們敬、殉國而去的諸位英烈!”
“諸位英烈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說罷,朱崇禎伸手入碗,蘸了些酒灑向四野,然後翻轉酒碗,將這一杯酒,傾倒在地上。
“伯蓀,好走!”
“競雄,好走!”
“味根,好走!”
“先生,一路好走!”
…… …… …… …… …… …… …… …… ……
樓下的衆人,念着自己同志或者師長的名字,紛紛將杯中之酒,傾灑在八詠樓下。
“這第三杯,崇禎敬光復會的諸君!若無諸君拋頭顱灑熱血,辛亥年的這場革命,也不會如此輕易功成。諸君都是有功於國家,有功於民族之人,今日,讓我們不醉不歸!”
“幹!”
朱崇禎說罷,一飲而盡杯中酒。衆人大笑着,也將杯中酒飲盡,便各自落座,相談起革命舊事來。
這朱崇禎三杯酒罷,便與蔡元培等人進到樓中,桌旁落座,甫一落座,章炳麟便疾問道:“如何?”
“一切均如所願,”朱崇禎呵呵笑道:“袁世凱已經接過總統印璽,明日便正式建府理事了。”
章炳麟一皺眉,有些不滿,“這裡都是光復會的元老,漢王擔心什麼?我問的不是這些冠冕之事,我想知道,你依照唐策,將政治、經濟、社會三權,與袁項城、孫逸仙如何分配的?”
“你便是不問,我也要與大家說個分明的,”朱崇禎伸手取過一支酒杯,在手中仔細的摩挲着,看着那杯上細細的螺紋,摩挲了好一會兒,才擡頭一笑,續道:“袁項城自然主政,孫逸仙要去了經濟之權,說要在十年之內,修築鐵路二十萬裡,強國富民!”
“這孫文,果然還是大炮!”章炳麟嗤笑道:“二十萬裡?只怕美利堅都沒有這樣的規模,我中華此刻積貧積弱,哪裡能建的起來?”
蔡元培雖然聽得有些糊塗,但也明白了一些,他試探的問道:“這麼說,還有社會一權?”
“這社會權,如今只是教育權,”章炳麟搶先解釋道:“便是說,光復會解散之後,須挑選其中精英若干,充實到教育之中,爲民國培育英才!”
蔡元培聽完,哈哈笑道:“此正是我平生所願!當爲此浮一大白!”
說完,蔡元培舉起酒杯,衝着衆人一示意,便仰脖喝盡。
朱崇禎聽到章炳麟的解釋,輕輕的看了章炳麟一眼,呵呵一笑,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探手入懷,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遞給蔡元培。
蔡元培伸手接過,一看封面,頓時吃了一驚,只見封面上赫然寫着“光復會會員名錄”七個大字。
“這名錄,怎麼會在漢王手中?”蔡元培急聲問道。
“當年伯蓀遇難之時,曾將光復會與長江漢留名錄,託付給了張菊生先生,張先生不辭艱難,將這份名錄送到了夏威夷,其後輾轉,便交付到了陶煥卿手中。煥卿遇害之後,我本也以爲,這份伯蓀性命所護的名錄,終將湮沒的塵煙當中,想不到,卻又有人將名錄送了回來,交在我的手中。”
“蒼天有眼啊!”蔡元培翻看着這本厚厚的名錄,感慨萬分。
“如今革命功成,光復會即將解散,但光復會七年慷慨豪邁之行,不能隨着解散就湮沒的歷史長河之中,”朱崇禎摩挲着酒杯,似是有些懷想起當年在郵輪上與徐錫麟相伴的時光,“我便想請光復會中出幾個治史能文的高手,依照這名錄上的姓名,爲光復會羣英作傳,以便讓後來者,知道這場民族革命之中,光復會羣英的熱血與英烈!”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蔡元培點頭應道,“我光復會中,若論才學,當推太炎,不知太炎意下如何?”
章炳麟還未答話,旁邊朱崇禎卻接口說道:“民國建立之後,太炎先生要去京城主持漢留五業,恐怕分不得身。”
“這……”蔡元培躊躇起來,他放目看去,卻見許多人都陌生的很,他這才隱隱察覺到,自己雖曾是光復會會主,但久不理事,對會中人員事務,其實已經陌生的很。
正在蔡元培躊躇之時,旁邊座中忽然站起一人,大踏步走到這邊,衝着蔡元培、朱崇禎等人一拱手,朗聲說道:“方纔我聽的,漢王要尋人爲光復會立傳,可是真的?”
朱崇禎見那人器宇軒昂,面貌堂堂,心中驚喜,點點頭,說道:“不錯,兄臺可有人選?”
“當然!”
“兄臺舉薦何人?”
“不才正是區區!”
“你又是何人?”
“陳慶同!”
這時章炳麟的學生錢玄同、周樹人已經靠了過來,見陳慶同說的簡單,錢玄同便向衆人介紹道:“仲甫兄是安徽光復會的主事人,辛亥年革命時做過安徽省都督府秘書長。”
“原來是你!”朱崇禎笑道:“既然是你,這立傳之事,交予你手,倒是所託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