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外頭?
農曆九月十四,杭州城,月出高天,亮夜如晝,悠悠的歌聲,和着三兩聲琵琶,輕輕的飄於虛空,凌過萬頃,拂過這一片青山秀水。
人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真說起來,這杭州城的秀麗,並不亞於蘇州。但緣何百年來,總是蘇在前杭在後?有人說,便是因爲這杭州城中,少了一點生烈之氣。
這麼說,倒也有些道理。杭州城有嶽王墓,有于謙祠,此二人皆是光耀千古的民族義士,不過,這充其量也不過是死義罷了。當年魏閹禍國,中華之民,誰敢正道直行,仗義作言?唯有蘇州五人罷了。因着這五人與蘇州滿城之義行,三百年來蘇州獨佔鰲頭,卻也是分屬應當。
再過一日便是農曆十五,滿月之夜。今夜的月亮,雖然還不完滿,但皎潔卻如滿月。那清白柔和的光芒層層的播下來,卻像是有一場夜雪在靜謐的虛空中飛揚。
驀然間,杭州城外三聲炮響,驚破清夢,爲杭州城平添上一份榮耀千秋的義烈!
雪月如涌,鋪滿塵世。忽然之間,滿城人喊馬嘶,震破清輝,卻是兩條人龍,81標自筧橋,高舉青天白日旗,82標自南星橋,擎起五色斑斕旗,爭先恐後,嘶聲暴喝,直向鳳山門和艮山門撞去。
蔣志清引着一路敢死隊,捨命奔在81標最前。一心便想第一個殺盡杭州城,奪得光復杭州第一功,不爲爭功,也爲爭氣!剛纔在奉化試館,敢死隊在分發彈藥配備乾糧時,恰巧被光復會的尹維峻看見,她頓時笑的身體亂顫,衆人不知她笑些什麼,只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好一會兒,尹維峻才自顧自的說道:“真是有趣,倒沒見過,死戰之前,先預備好明天的乾糧的。戰場之上還想着明天的飯食,天下有這樣的敢死隊嗎?”
尹維峻說完,便笑着走了,灑下一路銀鈴般的笑聲。
這笑聲,在蔣志清聽來,卻是千萬根銀針,刺的他心頭的火焰,熊熊的燒起來。
“今夜,一定要第一個衝進浙江巡撫衙門,要這個女子好好看看,究竟誰纔是真正的革命英士!”
本以爲要在鳳山門一場血戰,沒想到甫到城下,那鳳山門,竟悠悠的開了!
原來城內的工程營,已經自覺的附義,他們自然不知道光復會與同盟會有先入撫署者稱督的約定。可巧的很,工程營恰恰兵分兩路,一路由工程營前隊隊官陳滌帶着,開了鳳山門,一路由左隊隊官徐康聖領着,開了艮山門,端的是兩不得罪。
兵不血刃,便入了杭州城,蔣志清的心中,自然無比歡暢。他搶步第一個躍入城中,一邊疾奔,一邊回頭對衆人勉勵道:“滿清無道,漢室當興!諸君,光復浙江,在此一戰!”
敢死隊衆人齊聲相應,都越發努力向撫署奔去。這一路出乎意料的順利,轉眼便攻到了巡撫衙門前。方纔的順風順水,讓衆人心中有些大意,見到府門就在眼前,有幾人便大呼着衝了過去。
奇變便在此時陡生,只聽撫署牆上“嗒嗒嗒”數聲機關槍響,幾處火舌一伸一縮,彷彿一陣無形的風吹過,那衝在最前的幾人,便像腐朽的枯枝,一下子就落在地上,再不動彈。
敢死隊人齊齊止步,隱在暗處,把眼望向撫署那邊。可即便今夜月光如洗,卻依然看不出那槍手躲在何處。
蔣志清心中無數把憤怒的匕首在攢刺着身體,他怒叫一聲,勇身便衝了出去,可是沒跑幾步,便被一連串的子彈逼了回來,他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起義官兵槍械彈藥奇缺,便是敢死隊中,也不過僅有十人有槍,五人有**;每人所配子彈,也不過十發,槍戰絕不可能,要攻破撫署,只能靠投擲**。但敢死隊隱蔽之處,距離槍手足足有兩百步,任是如何的大力士,也不可能將**投擲到撫署牆內。
這便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是好!蔣志清一咬牙,大叫一聲:“誰願與我一起投彈?”
登時兩處暗處,有數聲迴應:“我願去!”
蔣志清心中豪氣橫生,“我只要兩個!任關,董昉,你們兩個跟我去!”
說罷,蔣志清將身上短槍解下,遞給一旁的隊友,自己拿過兩顆**,一顆掛在腰帶上,一顆緊緊握在手中。他長長的吸了幾口氣,看任關和董昉兩人也已經準備好,便大喊一聲:“開槍!”
敢死隊中十把槍起身怒射,在槍聲中,蔣志清飛身竄起,矮身便向前衝去!
可此時衆人手中的槍,還都是手動拉栓式的德國造。這敢死隊中人,雖然都是熱血子弟,卻多半沒有受過軍伍的訓練。這一開起槍來,砰砰砰打向哪裡的都有,但要數天上的最多。這哪裡說得上掩護?
見造反的衆人開槍,撫署牆頭的槍聲,便沉默了一會兒。但只是一會兒,守衛的兵丁就摸清了敢死隊的底細。牆頭的火舌,又更加囂張的吐了出來,只一輪,任關便被擊中,躺在地上口吐鮮血,手腳抽搐,眼見的便是橫死在這裡了。
蔣志清和董昉躲得快,並沒有被擊中,眼看昨日還在笑談的友人,如今橫屍在前,兩人不由的血氣上涌。那董昉,大喊一聲便衝了上去,無奈究竟是匹夫之勇,沒衝出幾步,便被機關槍掃到,僕到在地。
蔣志清伏在地上,只覺的無比窩火,耳聽的前方噗噗的火星亂濺,心中怒火越燒越旺,但有董昉的例子在前,他倒是不能再盲目的衝前了。
他就在那距離撫署百十步遠的地方,低低的伏着,等待着,等待着前面的槍聲,有那麼一時半會而的暫歇。
此時他身後的敢死隊員,漸漸將身上的子彈打了一個精光,子彈一打完,便有些發呆的看向撫署大門,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了。只好也默默的等待,等待着或者蔣志清一個**嚇走撫署的守衛;或者顧乃斌領81標的大部隊趕到;或者,那守衛撫署衙門的士兵,忽然就反正了,那樣就皆大歡喜了。
可最終,卻不是任何的一種。
蔣志清伏在地上,聽的前面的槍聲似乎無休無止,他有心起身衝前,但看着前面的兩具屍首,又有些猶疑,心中便有一個小人安慰自己,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兩個念頭在心中火拼不止,蔣志清也就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也已經就義。
他能等,別人可等不得。遠處一個白影,忽如白駒過隙,剎那間便閃過了他,在彈雨中左右飄擺,恰似扶柳迎風,便是飛鳥投林,倏忽停落在撫署之前四十步,只見那白影右臂猛甩,緊跟着撫署牆頭,綻開出好大的兩朵彈花,這彈花,卻是蔣志清渴盼至極的!
憤恨的一拳砸在地上,蔣志清一躍而起,迅猛的向前衝去。他已經瞧得清楚,方纔投彈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嗤笑他的,光復會女傑——尹維峻!
想不到,自己竟還是落在了她的後面!
尹維峻來的雖是恰好,卻要比蔣志清遲上許多。無他,只是從艮山門到撫署,絕不如蔣志清那般輕鬆。這一路沿途須經過杭州城的軍械所和旗營駐地,要知道,這兩處所在,一個是浙江巡撫增韞遣重兵把守之處,一個本就是城中重兵所在,輕易的通過不得。
但尹維峻還是搶在蔣志清之前,攻到了撫署門前,拋彈炸開一條通路,殺進撫署,第一個進到了這撫署衙門之中!
這浙江,歸根到底,還是要看光復會的!
俗話說,樹倒猢猻散。猢猻在樹上時,常常也能逞一時的威風,只是大樹一倒,便再無可憑依。這守衛巡撫衙門的官兵也是如此。蔣志清攻不過來時,自然是氣焰囂張。可尹維峻一到,兩顆**拋出,那清軍官兵便果真一鬨而散,多數更是一代俊傑,馬上就地附義,引着尹維峻和蔣志清的兩支敢死隊,便去捉巡撫增韞。
本來以爲會是一場激戰,即便取勝,也是慘勝若敗,不料想,居然是如此順利。王文慶站在城隍山上,看着山下的滿人旗營,不過幾發炮彈下去,便乖乖的也豎起白旗。他的心中,卻是百般滋味,真不知道該是慶幸,還是失望。
難道練兵十載,便是這個結果嗎?如此的軍隊,如何保家衛國?
他正在那裡感慨,忽然便有一騎馬飛奔而來,一路大聲叫道:“緊急軍令!緊急軍令!”。馬上騎士直奔到他的面前,才翻身跳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一面喘息,一面對王文慶說道:
“東路軍統制馬雷已經帶兵光復安慶,進逼南京;他要我們光復軍七日之內,務必與他合兵。因漢王有令,必在半月之內,光復南京!”
“漢王現在哪裡?”
“漢王已經出了平靖關,前去匯合吳祿貞,預備三路進逼北京,踐赴十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