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在陽光明媚的上午商討要事的人,可不止是劉楓和周宇霆。此刻,在臥龍崗最底層平臺的一間石屋內,也聚着一夥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商討着對策——對付劉楓的對策!
“此地不宜久留!狼哥!咱們護着大小姐殺出去!”說話的是個年輕漢子,名叫越小刀,是杜寒玉的新護衛——原先的護衛,那個叫鐵蛋的年輕人,在他們突圍時自願率領三十名死士斷後,已經全員戰死。
黑狼苦笑着地搖了搖頭,頹聲說道:“這裡三面環山,一面圍牆,平時寨門緊閉,不管白天黑夜,至少有一百人守在寨牆上,想要殺出去談何容易?”
“何懼他百人?我們也有七十三人,人數上差的不多!”越小刀猶不死心,可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冷哼打斷。
“人數?你跟這臥龍崗算人數?你也不看看鐵頭什麼下場?你要是自認也能夠以一敵十,那便殺出去好了,我李虎頭替你搖旗吶喊!”
越小刀急了,站起身來一拍桌子,瞪着一雙通紅的眸子厲聲喝道:“那你說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着大小姐掉進火炕裡麼?你怕死!我小刀不怕!”
李虎頭不甘示弱,也是豁然站起,“混賬!老子怕死?哪次幹仗老子不是衝在頭一個?何時貪生怕死過?但也不能像你這樣沒腦子!就這麼衝出去白白送死!”眼看着兩人立馬就要擄袖子掐架。
“夠了!”黑狼一聲斷喝,大夥頓時安靜下來,齊齊看着他。“小刀,明天一早,你挑上十個最年輕的弟兄,喬裝打扮一番,帶着大小姐混在採桑的隊伍裡,出寨討生活去吧!”
越小刀聞言一驚,勃然變色道:“那你們呢?我們走了你們怎麼辦?不成!我不走!要走大夥一起走!”
“不能一起走!一起走目標太大,一旦暴露,那便一個都走不了啦!小刀,聽話,你還年輕,今後的路還長着呢!”黑狼說着,語氣忽而轉爲嚴厲,“不許哭!老子警告你,你可要把大小姐照顧好啦,若是有個閃失,大夥兒便是做鬼也不放過你!”
越小刀搖頭抹淚,失魂落魄地喊道:“不!我留下!讓虎頭去吧,他功夫比我高,讓他帶着大小姐更加妥當!”
李虎頭衝上來就是一拳,將他打倒在地,伸手指着他吼道:“混賬小子,讓你去便去!哭哭啼啼像個娘麼!別讓老子看不起你!”
杜寒玉獨自坐在角落裡,靜靜看着眼前的一切。
這些江湖漢子都是她的部下,可他們卻自作主張地決定着自己的出路,對於這種越權的行爲,自己無法責怪他們,因爲他們正在計劃着的事,將使他們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一切,都是爲了自己!
她輕輕悄悄地站了起來,翩然走到衆人面前,微笑着說道:“你們在胡說些甚麼呀?”
“大小姐!?”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起身站在了兩旁。
杜寒玉笑顏如花,哂笑道:“瞧你們一個個的,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都在瞎折騰!爲什麼要走呢?這裡不是很好麼?他們的實力你們都看到了,也只有在這裡,我們纔有復仇的可能,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的麼?”
“話雖如此,可是……”黑狼猶豫了一下,咬牙說道:“屬下擔心,那刀疤劉……會對大小姐不利啊!”
“不利?如何不利?難道是吃了我麼?”杜寒玉自失一笑,淡然說道:“其實,這纔是最好的結果,不是麼?”
“大小姐!”
“使不得啊!”
“大小姐莫要擔憂!我等拼了性命也會保護你的!”
衆人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心中大爲感動,可卻更加不願意杜寒玉犧牲自己。
杜寒玉微笑着搖了搖頭,伸手虛按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溫和的目光逐一掃過衆人焦急的臉龐,柔聲說道:“寒玉知道大家的心思,你們寧可一死也不想我受到傷害,寒玉心中感激各位!可是大家想過沒有,如果劉大首領真的攻破清風寨,固然是爲爹爹報了大仇,可是今後這五嶺羣山也就再也沒有清風寨啦!”
衆人紛紛低下頭去,這個事實他們心裡清楚,可有什麼辦法呢?實力上的差距,將一切可能全都化爲烏有。
“清風寨是爹爹一生的心血,寒玉無論如何不能看着它垮掉!”杜寒玉說着說着漸漸流下了眼淚,可嘴角依然掛着微笑,語氣平淡而堅決,“如今,想要保全清風寨的基業,只有唯一的辦法!那就是——聯姻!”
“大小姐!”衆人紛紛跪在地上,有幾人忍不住捶地嚎哭起來。他們心裡滿是愧疚和恥辱,堂堂七尺男兒,卻無法保護心中的瑰寶,更要靠一位十四歲少女的獻身來謀求一條出路,還有比這更可恥的麼?
黑狼尤爲痛苦,在他看來,大小姐已非完璧之身,這要再嫁給劉楓,如何能夠討得歡心?今後豈不是要一輩子受苦?!
“你們不用再勸了,寒玉心意已決!我……要嫁給他!”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杜寒玉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個手持鐵槍的高大身影,她的心臟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痛徹心扉!
這就是——有緣無分麼?
她微微擡起頭來,閉上了眼睛,任由兩行晶瑩剔透的淚珠兒,無聲無息地滾過蒼白的臉頰,輕輕滴落在腳下的泥地裡。
爹爹,你在天上看到了麼?你總算沒有白疼女兒,爲了你的基業和弟兄們的出路,她要把自己賣了……
※※※
屋內悽雲慘淡,屋外卻是一片歡騰。
又一次大勝!還是完勝!不損一人輕鬆消滅五倍之敵,還有什麼是劉大帥做不到的呢?
如果說八千民壯心向劉楓,原本是出於對他的感激和敬佩,如今纔是真正死心踏地,甘願爲他奉獻一切,因爲只要有他在,便有了主心骨,有了頂樑柱,便是天塌了都能頂回去。
他們不會再質疑劉楓的任何命令,他們相信劉楓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護他們,讓他們生活得更好。
此刻,無論是臥龍崗的原住民,還是新來乍到的青壯,如今都在一起埋頭忙碌着。
由於水稻已經收割完畢,如今正是農閒之時,所以大部分人都在伐木,因爲增加了大量的人口,原本的房舍是遠遠不夠的,所幸臥龍崗的空地還有的是,而搭建一座木屋子也費不了太多的手腳,尤其是在眼下勞動力極其充足的條件下。
僅僅一個上午,便已搭好五十來間,另有數十頂長方形的大型軍帳,用以暫時安置還沒有分到屋子的民衆。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都能住上新房子。
因爲物資匱乏,所以山裡的一切都要儘可能利用起來,比如那瀑布下的小湖,裡面放養了種類多樣的魚苗,鰱、鱅生活在淺水,草魚、團頭魴生活在中下層,青魚、鯪魚生活在湖底,將這些不同種類的魚混養在同一池塘中時,不但增加了湖水的放養量,還能充分地利用水中的各種養分,產生一種互生互利的關係。
除此之外,又特意在湖邊移植了一片桑林,魚糞肥塘,塘泥肥桑,使魚、桑、蠶都能很好生長,從而形成一個原始的水陸循環生態系統——有時候劉楓也不得不佩服,這就是古人的智慧。
另一個忙碌的羣體則以婦女爲主,她們提籃揹筐,成羣結隊,在數十名兵士的護送下出去採桑。
如今正是蠶蟲吐絲的時節,一天要喂八次,桑葉的消耗量非常大,湖邊那片人工栽培的小桑林已經不夠了,必須要到外面的野桑林裡去採一部分。
眼下已入深秋,風乾物燥,採回的桑葉留久了會乾枯變硬,所以隔天就必須要出去採一次。
這一項工作耗人力卻不耗體力,因此多有婦女擔任。
山腳下則升起了一縷縷黑煙,那是臥龍崗的鐵匠鋪子,在一陣嘈雜刺耳的叮噹聲中,六十餘名健碩的大漢,正光着膀子,掄起鐵錘一下一下奮力砸着,沾了菸灰的汗水淌過他們古銅色的皮膚,在塊塊隆起的腱子肉上留下了一道道微黑的痕跡。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正在緊急打造同一樣東西——鐐銬!兩千五百名戰俘需要五千副鐐銬,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雖然打造的難度不大,又在劉楓的建議下采取了流水線生產,但少說也要佔用他們數十天的時間。
還有幾人則坐在一架特殊的器具上,用腳蹬起一具高速旋轉的磨輪,手裡拿着怪異的夾子夾着一個小東西,在一陣刺耳的吱吱聲中,磨出了一連串火星。——他們在修補着箭簇。
這就是打勝仗的好處了,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回收,其中也包括了昂貴的箭支,除了少部分報廢回爐之外,大部分的箭簇只要經過簡單的打磨就能重新投入使用。
昨晚的勝利,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臥龍崗規模不大,但卻極爲成熟的軍工業!在風華夫人的深刻影響下,重視和推動軍事科技創新,成了逐寇軍歷來的傳統。磷火箭、夜箭、鵰翎箭,這些山賊聞所未聞的特種武器發揮了難以替代的巨大作用。事實上,這也是精銳部隊與草莽烏合最大的差距之一。
劉楓看着眼前異常忙碌而又生機勃勃的畫面,心裡不無感慨,一種奇怪的力量在他的胸間激盪。
這些人就是他的一切,沒有了他們,自己將一無所有,可是在他們的眼裡,自己卻是最強大的,是他們的支柱和依靠,彷彿沒有了自己,他們全都活不下去了似的,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很奇怪的伴生關係。
正思慮間,喬方武端了個盤子過來,“主公,正午了,該服藥啦!”
盤子裡擱着一隻碗茶,一盞白瓷碟兒,滾着一枚漆黑的藥丸子。
中醫最是講究,對服藥的時間都有各種各樣的說法,此時正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辰,用林子馨的話講,在這個時候服藥,一枚藥丸頂的上兩枚的藥效。
劉楓點了點頭,伸手捏起藥丸,放進嘴裡慢慢地嚼着,苦不堪言,但他卻沒動那碗茶水,他將這種苦澀作爲一種鍛鍊,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臥薪嚐膽吧。
“林姑娘呢?”平日裡一直是林子馨負責送藥,這丫頭纏人的很,一旦來了趕都趕不走,每次都讓劉楓頭疼不已,最後不得不找個藉口自己跑路。
有一次逼得急了,劉楓衝口來了句:“你臉皮怎麼那麼厚!”林子馨當場就呆了,劉楓說完自己就後悔了,有心道個歉,可姑娘家早已掩面飛淚地跑了。心說這回該不來了吧,可到了晚上,林子馨又準時出現在他面前,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似乎白天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似的。
劉楓暗暗納罕,卻也無法再阻止她接近自己,於是兩人又恢復了從前一躲一追的尷尬局面。
這一出經典戲碼每天都會演上個兩三回,可今兒個忽然人不見了,他反倒有些奇怪了。
喬方武臉色古怪,忍着笑說道:“額……林姑娘……排練節目去了……”
劉楓也笑了,今晚所有職司者必須表演節目,只有負責會場保衛的喬方武得以倖免,其中當然少不了醫官,尤其是一位美女醫官,那可是整場表演的一大亮點!
喬方武收了盤子,但卻沒有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劉楓笑道:“還有事?”
喬方武撓着頭,咧嘴一笑:“主公!林姑娘……其實是個很好的姑娘……”
劉楓眼睛一亮,“你喜歡她?”
喬方武大驚失色,惶恐跪地,四下張望着喊道:“主公!這個玩笑可萬萬開不得啊!若是讓林姑娘誤會了,她……她一定會毒死俺的!”
見左近無人,他舒了口氣又說:“就是瞎子都看出來啦,林姑娘對主公一往情深,可主公卻對她若即若離,甚至時時處處躲着她,這一路走來,林姑娘她……她常常躲起來哭泣!小人心裡不好受!這才……小人多嘴,請主公恕罪!”喬方武心裡一着急,又開始自稱小人了。
劉楓苦笑着搖了搖頭,伸手拉起喬方武,拍着他肩膀道:“你還真實在,林姑娘替你裹過傷,你便替她說話?我知道你是好意,可眼下不是時候啊!如今正是建業之初,萬事艱難之時,我哪有這個心思?況且……你們是不是都忘記啦,我今年只有十三歲!如何急於一時呢?”
喬方武面露喜色,“如此說來,主公並非討厭林姑娘咯?那就好!那就好!”
這漢子一臉憨厚的笑了起來。想想也是,你都半夜鑽人家被窩了,自然是不會討厭的!
“可你不許告訴她!”劉楓不得不特意關照他,否則又是一個麻煩。
林子馨模樣十分甜美,性格活潑開朗,這樣討喜的女孩子,劉楓其實是很中意的。可他一貫是多疑的性子,他還想再觀察一段時間,在他解開心結之前,是不願意林子馨過分接近的,哪怕她長得再美也不行!
喬方武笑着點了點頭,正待要說些什麼,卻見後邊又跑來一人,定睛看時,卻是自己的弟弟喬方書。
只見他一襲青色長袍,帶着一方白色頭巾,雖是裝扮質樸,但配上他那張俊美的臉龐,倒也顯得文質彬彬,舉手投足間隱隱透出一股子書卷氣。
喬方書可不似哥哥這般大大咧咧,面對劉楓,他頗有些緊張和拘束。
他走過來衝哥哥微一點頭,便站定了身子,一絲不苟地行了禮,恭聲說道:“主公!杜小姐求見!”
“杜小姐?哪個杜小姐?”
“回主公的話,是清風寨杜老大的獨生女兒,昨晚隨黑狼一起來的便是。”
“哦!”劉楓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呵呵,他們想通得倒挺快!黑狼一起來了麼?”
“沒有,只來了杜小姐一人!”
“行!前邊帶路,我去會會這個女匪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