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明媚的陽光,照耀滿目瘡痍的平原,囂煙散盡,塵埃落定。
劉楓身披血色重甲,策馬從人羣面前緩緩馳過,衝上一座凸起的小山包。至最高處時,他狠狠一勒馬繮,烏雲踏雪悲嘶一聲,人立而起,兩隻雪白的前蹄凌空踢騰,重重頓地。
劉楓巋然端坐馬背之上,單手高舉精鋼狼牙棒,傲然俯視整個戰場。
“萬歲!——萬歲!”
無數沾滿鮮血的粗糙大手臨空揮舞,他們有的舉着彎刀,有的握着長槍,有的拿着石塊,還有的……只是染血的手而已。
劉楓將狼牙棒一揮,振臂高呼:“諸位鄉親父老!這一仗,我們打贏了!——贏了!!”
“嗷!!”羣情激昂、人聲鼎沸。
待歡呼聲減弱,劉楓擡起狼牙棒,向衆人抱拳一禮,朗聲道:“劉楓在此恭喜各位,今天,你們都是英雄!”
“嗷~~!”
“從今往後,如果有人罵你是孬種、是窩囊廢,你就能理直氣壯的回答他:——你他孃的纔是窩囊廢!老子親手幹過韃子~!”
“如果將來婆娘嫌你沒出息,當美麗的姑娘,猶豫着選你還是選小白臉,你就能擡頭挺胸地告訴她:——小白臉算個球!老子親手幹過韃子~!!”
“當你們老得走不動路的時候,當你的子子孫孫跪在牀前爲你送終的時候,你就能梗着脖子吼上一聲:——老子這輩子沒白活!老子親手幹過韃子~!!!”
隨着劉楓每一聲吼,場面就會更加熱烈幾分,聲聲怒吼驚天動地,陣陣歡呼震耳欲聾。
劉楓高舉狼牙棒,歡呼聲驟然而止。
“諸位!劉楓和你們一樣,也是嶺南本地人。不瞞大家,不久之前,我還是個窮的連褲子都沒有的山裡娃,整天在山林子裡追兔子。”
衆人見他說的風趣,只當他是在說笑,頓時鬨笑了起來——那是屬於苦命人特有的歡笑。
“如今不同啦,我有了褲子,還有了這身盔甲,有了這根棒子和這匹馬!更有了這班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劉楓將狼牙棒向後一指,一衆鐵騎整整齊齊列在身後,鐵甲森森,刀槍林立,徵袍染血,神色凜然。
一員大將五位隊正,分列前排,一字擺開,神威凜凜,殺氣騰騰。
劉楓聲音轉高:“有了他們,劉楓就不用再去追兔子了,咱改行兒啦!改殺韃子啦!”
“嗷!!”劉楓一句“殺韃子”又將氣氛推到了頂點。
待歡呼聲過後,劉楓朗聲說道:“今日一戰,能與各位並肩殺敵,全殲了這夥韃子,劉楓幸甚!從此以後,劉楓和各位就有了兄弟之實。各位大哥,請受小弟一拜!”言罷便在馬上拱手,團團一禮,哪一邊都沒有落下。
聽見劉楓這幾句話說得如此客氣,衆人連連躬身還禮。
“此戰即勝,小弟的隊伍今日就要轉進了,然我等即爲兄弟,劉楓不忍相瞞,臨別之際有一言相告!”
劉楓頓了頓,凝聲道:“各位雖已重獲自由,然不出三日,只怕仍舊難逃囹圄之禍!”
此言一出,一下揪住了衆人的心臟,失而復得的自由尤爲寶貴。
全場寂靜,落針可聞。
劉楓繼續說道:“韃子治國無道,專司劫掠,不事生產,如今北方大荒,連長安都快揭不開鍋了,所以他們想了個法子,那就是開挖運河,把南方劫掠的糧食走水路北上。然而,此舉需徵數十萬民夫,窮十數年之功!”他放慢了語調,緩緩道:“換句話說,大家夥兒這次的遭遇,不是偶然”。
他掃了一眼惶惶不安的衆人,悽然說道:“如今這天下間,每隔百里,便有一支捕奴隊,各位逃得過初一,卻是躲不過十五啊……”
言罷,劉楓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緩緩轉過頭去,彷彿不忍再看衆人。他輕勒繮繩,眼看便要帶馬下坡了。
衆人被唬得面面相覷,忽見劉楓這就要走了,頓時慌了手腳,急急哀求道:
“大帥!大帥!您可走不得啊!”
“您走了我們可怎麼辦呀!……大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吶!”
“大帥您發發慈悲吧!千萬不要扔下我等……”
劉楓駐馬而立,眼神猶豫不決、臉色陰晴不定,幾度返身欲走,卻又掙扎而回,終於嘆了一口氣。
“非是劉楓心狠,實乃形勢所迫,此地不宜久留,爲了我那班同生死的弟兄,劉楓必須要走……待我走後,爾等可分散而逃、各覓生路、若是僥倖能進得了山裡,或可爭得一線生機……”
他想了想又道:“哦!若有命硬的兄弟,進山之後難以爲繼,可報我劉楓的名字,我的弟兄們自會接濟一二,實在不行,亦可來我山寨,劉楓儘可能收留大家!”
他持棍抱拳:“好了!今日言盡於此,我們就此別過!”
“大帥!!”人羣見他還是要走,如何肯放過了,適才劉楓神色間似有鬆動,應該是個面惡心善的慈悲之人,再求一求或可令其回心轉意……更有聰明的已從他話裡找到了轉機。
忽聽一人大吼:“大帥!!我想跟您一起走!!請大帥收留!”言罷跪伏於地。
衆人心中一亮!對啊!做了你的小弟,你總不能再扔下我們!
“大帥!我也願隨!!”
“我也是!”
“算我一個!”
“還有我!”
“我!”
……
一人帶頭,衆人有樣學樣,不斷有人跪伏下來,須臾之間,近萬人衆黑壓壓鋪滿了一地。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請大帥收留!”萬衆同呼一聲,倒也驚天動地。
劉楓聞言“大驚”,手足無措,口中連呼“不可不可!如何使得?”
“大帥若不答應,我等就不起來!”
“對!!絕不起來!”
“我等情願跪死在這裡!”
近萬人一起耍無賴,場面蔚爲壯觀!
遠處,李姓二老看了這一幕,紛紛搖頭苦笑,暗道:你恨不得八千條麻繩把這夥人綁了就走,卻還在那裡惺惺作態!心中不免感慨:唉!論起這演戲作秀的本領,小主公可比老主公要強悍的多了!
李行雲瞟了李德祿一眼,“是你教的?”
李德祿彷彿受了天大的冤屈,一顆白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天賦異稟!天賦異稟吶!”
“各位!你們可要想清楚了,劉楓身負血海深仇!與韃子不共戴天!我曾指天發誓有生之年必要蕩盡胡虜,諸位若是跟隨我,只怕難求富貴安穩!”
劉楓彷彿在做着最後的掙扎,只希望一言能將衆人嚇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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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頓時提醒衆人,跟着他也是要冒死的風險,仔細想想,竟是左右都是個死,端的沒有一條活路!
人羣沉默了,無數雙眼睛透出了無數種眼神,其中,唯獨沒有……堅定。
方纔帶頭之人再次開口,朗聲說道:“大帥!小人喬方武,我兄弟二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今番若無大帥相救,終究難逃一死,如今幸而留得有用之身,更讓我等親手報得父母大仇,皆拜大帥所賜!如此大恩大德,小人無以爲報,唯有一身武藝,情願誓死追隨大帥,上報國恨,下報家仇,千難不懼!萬死不辭!懇請大帥收留!”言罷以頭搶地,邦邦作響。
這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讓假惺惺的劉楓聽了也難免動容,自己這番做作是在演戲,可眼前這人卻不是他安排的託啊!
端的是條好漢!劉楓心頭一熱,又是慚愧又是感動,急急翻身下馬,疾步上前,將那漢子攙扶起來。
“喬壯士請起!你若信得過劉楓,劉楓絕不負你!國恨家仇,你我攜手報之!”
“攜手報之!!”
兩人惺惺相惜,四手相握,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那爽朗的笑聲遠遠傳開,宛如蕩起一股清風,吹散衆人心中的陰霾。
是啊,胡虜雖強,可眼前的這位戰神又豈是易與之輩?自身強悍到沒譜不說,手下更是藏龍臥虎,又有如此精銳的鐵甲騎兵,指不定什麼時候遇了風雲就能一飛沖天!
左右是個死,何不博上一博?方纔身陷囹圄之時,又何曾想過自己也能將韃子殺得片甲不留、全軍覆沒?
由此可見,拿他的刀,人跟他走,準沒錯兒!
霎時間,餘熱未冷的復仇之心,聚猶未散的悍勇之氣,又被重新激起!
“我也願隨大帥,寧可戰死沙場,好過活活累死在大堤上!”
“小人今日殺了三個,尤不過癮,正要跟隨大帥再殺他個痛快!”
“我等個個與韃子不共戴天!請大帥帶領我們報仇雪恨!”
……
“我等情願追隨大帥!請大帥收留!”萬衆一心,再次同呼一聲!聲勢之壯,更勝先前。
劉楓翻身上馬,手中狼牙棒猛力一揮!
“劉楓不才,承蒙各位錯愛,從今往後,我等皆爲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攜手齊心,共襄大舉!”
“嗷!!!”無數沾滿鮮血的粗糙大手再次舞向空中!
至此,八千民壯齊齊踏上劉楓的賊船……
※※※
夕陽西下,數千人衆如同螞蟻搬家一般,正在寬闊的平原上奮力的打掃戰場。
寧都大營的裡裡外外,也盡是忙碌的身影,拆帳篷的、裝糧食的、擡兵器的,一隊隊的兵士川流不息,忠誠的執行着劉楓的命令:“所有的一切,全都搬走!”
衆人忙碌,唯有劉楓安坐在馬上,認真聽着臨時軍需官章中奇的統計結果:
“此戰,全殲狄軍兩千餘人,我軍戰死四十八人,傷一百八十八人,損失戰馬二百二十三匹;……八千八百名民壯,死七百餘,傷五百餘……”
“……繳獲完好的彎刀、騎弓、盾牌、輕甲等軍械一千五百餘副,戰馬一千五百六十八匹,傷馬五百餘匹,這些馬只能作爲菜馬來用,目前正在集中屠宰。各類輜重五十多車,其中多爲錢財珠寶,價值目前難以估算,糧草二十車,約一萬七千五百石左右,可供全軍消耗兩月有餘”。
“錢比人多,人比刀多啊~!”劉楓心下苦笑不已。
“傳下令去,所有善後工作必須在子時之前完成,今晚我軍連夜轉移!另外,集中所有彎刀、盾牌、甲冑,統一發放給身體條件最好的民壯,注意!必須要讓他們自願站出來,不得強迫!”
“是!主公!”
章中奇剛走,又有一名兵士馳馬而來。
“主公,軍師請您過去”兵士躬身稟報,指着遠端的一處營盤道,“說是那邊有所發現!”
劉楓點點頭,雙腿一夾,催馬馳去。
神駒馬快,轉瞬即至,只見李行雲和李德祿滿臉喜色,站在一大片帳篷之前靜立恭候。
見劉楓到了,李德祿幾步上前,一把拉住烏雲踏雪的轡頭,劉楓尚未下馬,李老頭便迫不及待地開口說道:“主公!我們找到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