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只把周雨婷聽得心神激盪,意難自禁,眼淚早流了下來,手捂着嘴兒不敢放聲。——失而復得!多久了?她終於等到了他的答覆。雖然還不是現成正果,可畢竟有了盼頭。回想起那老道士“萬不可迷失本心”這句話來,心中真是五味雜陳,冷暖自知。
可聽着聽着,卻聽見那句“你想另嫁別人……”周雨婷登時無名火起,只覺心中的委屈像火山爆發般炸了。哪裡還顧得眼前之人是如今的楚王,還是當年的那個無賴,飛起一對兒粉拳便往那胸膛上擂去,“我叫你賜婚!叫你賜婚!你留着賜自己吧!老孃不稀罕,老孃我跟你拼了我!”
劉楓一聽“老孃”出口,便知她已引動了真情,有意要誘她發泄淤積已久的情緒,裝模作樣地狼狽逃竄,嘴裡大呼小叫:“哎呦!哪裡來的瘋婆子,護駕!護駕!”
“站住!你個無賴別跑,給我站住!”周雨婷邊哭邊追,又踢又打。
其實,正殿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總共潛伏了二十名疾風隊員。可他們不傻,誰也沒有真的跳出來護駕,任由楚王殿下被戶部尚書打得滿頭包,追着屁股攆得沒地兒跑……
女人有時便是這樣,你根本不需多說多勸,那不管用,你只要讓她發泄情緒,過後她就會像沒事人兒似地,整整衣冠就變回淑女。
周雨婷走時神色平靜,舉止優雅,對劉楓禮數周到,恭敬倍至,一身的名門貴氣。任誰也瞧不出片刻之前,她還甩着淚兒口稱老孃,一路猛追快打,把楚王殿下趕得走投無路,摸門當窗戶……
禮送周雨婷出宮,用一頂嚴嚴實實的暖轎裝了,又差秦昆領一隊侍衛護送她回府,劉楓便轉身回了後宮。
不得不說,大楚國的王宮實在太小,可不是麼?從前不過是個州府衙門,雖然也有三十頃地,六百多間房,可真算起來,還不如周雨婷老家三分之一大,裝修更沒法比,充其量得個“簡約時尚”,“奢華”那是沒譜的事。
這樣的府邸,作爲諸侯王的王府都嫌小,更不用提是主權王的王宮了。
工部尚書趙鐵錘幾次上奏請求擴建,劉楓都壓下了奏表留中不發,愣是沒捨得掏這筆冤枉錢。在他想來,如今多少地方等着使錢?艱苦樸素懂不懂?又沒打算偏安一隅,挪窩還不是早晚的事兒?一個臨時辦事處罷了,眼下咱這官家的體面兒,大概只值五毛錢。
劉楓撒開大步,只片刻功夫便到了月亮門。兩名披甲佩劍的女衛挺身而立,另有一名小宮女提着燈籠候着,凍得直哆嗦。望見楚王踏雪而來,一起行禮。劉楓道了句幸苦便走進去,小宮女趕緊追到前頭提燈引路。
劉楓叫住她說:“這大的雪,就穿這麼少?鸞衛都挨不住,瞧你這小身板兒,練過還是怎麼的?——過來!”邊說邊解下斗篷披在她身上。
那小宮女才十三四歲,小身子骨兒還沒長開,被斗篷一裹,小臉兒都找不着了。她驚呆了,低頭瞧瞧自己,再擡頭望望劉楓,腿一軟跪在雪地裡,不住磕頭,“主子!這……這怎麼生受得……?”沒說完便被劉楓提溜起來,“就說我說的,打明兒起,值夜的一律加斗篷,天曉得,宮裝是好看,可這深更半夜的,天仙兒似地給誰看去?”邁開大步便往前走,小宮女抹着淚兒一路追。兩個女兵互望一眼,盡是感動。
一旦過了這道門,那便是大楚國的後宮了,裡頭再沒旁的男人,就連太監也沒有,劉楓藉口閹人太過殘忍,堅決不用太監,其實是受不住心中那股噁心,從前書裡看來的,都說太監閹割後會自帶一股純天然的尿騷味兒,想想就……惡!
因此,除了楚王本人,大楚後宮裡頭只有三種人,嬪妃親眷,宮女僕婦,鸞衛女兵。總的來說,都是女人,活脫脫一個女兒國,連耗子都是母的,也算是大楚國一道獨特的風景,不比滿眼的閹人賞心悅目?
進了門沒走幾步,卻見羅秀兒一身鐵甲戎裝,一領大紅披風,帶着一隊女兵按劍走來,想來是在巡夜查哨。瞧見劉楓登時歡喜道:“殿下!這麼晚?正想着明兒向你請假呢,可巧遇見了,那便剛好給我批了吧!”
“請假?怎麼啦?”劉楓心疑,羅秀兒正宗的軍人世家出身,雖然在自己面前依然一副鄰家小妹的模樣,可真要辦起差來,作風既嚴謹又硬朗,就是生病也從沒請過假。
面對大王的詢問,羅秀兒也是一臉迷茫:“我也不曉得,剛纔家裡來的信兒,娘讓我明兒陪着爹爹辦差去,一步也不許離開,我正沒譜兒呢,爹爹到底辦啥差事要我來幫襯,殿下你告訴我唄!”
劉楓登時一陣惡寒,至於嘛,管到了這個份兒上,羅家母老虎真不是蓋的!他忍着笑答道:“沒啥大不了的,小事而已,明日你去就曉得了……”說完趕緊腳底抹油,急得那小宮女可勁兒地追,獨扔下羅秀兒一臉納悶。
一路穿庭過院,到了一處三岔口,劉楓拐往左邊走,那小宮女連忙趕上怯怯道:“主子慢些個,娘娘吩咐的,這幾日小公主鬧得忒兇,怕難安歇,請主子移駕姜美人宮裡歇息……”話沒說完,果有一聲嬰兒啼哭乍然響起,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劉楓笑道:“喲!這就鬧上了,走,瞧瞧去!——你愣什麼?要挪窩兒也得照個面兒不是?你還小,不懂,見個面兒,聊上幾句,女人心裡頭就暖和了,睡覺也踏實。”
小宮女一臉仰慕:“主子真會疼人!娘娘可有福氣!”
“可不是麼?找男人就該找這樣的,會疼人!——你學着點兒,將來管用!”
小宮女紅着臉蛋不敢吱聲,鵪鶉似地跟着一路來到馨夫人的正寢大殿。
透過大楚長公主殿下的嚎啕哭聲,便聽見林子馨開腔:“不是我說你們,三四個奶媽子連個娃娃也照料不好,真不知你們自己怎麼當的娘!——孩子給我!”
劉楓笑着走進去,果見幾個僕婦紅着臉訕訕地將孩子遞給林子馨。
淡淡燈光下,林子馨斜靠在榻上籠着錦被,露出半身月白色的軟袍,接過孩子要哄,忽然瞥見劉楓進來,一愣問道:“殿下怎麼來了?紫菀沒跟你說麼……”眼角餘光望見小宮女還裹着劉楓的螭龍紋斗篷,登時不滿道:“好個沒規矩的丫頭!——還不快脫下來!”
紫菀嚇得忙不迭跪下,三兩把剝下斗篷雙手託得老高。劉楓走過去坐在牀沿,笑道:“瞧你,這是做什麼?是我自己要來看你,斗篷也是我硬給她披上的,你對下頭太嚴了,這不好,該學學月兒,多體恤下頭的難處。——你叫紫菀?好嘛,不愧是女神醫,起了個藥名兒,沒你事兒了,下去吧。”
紫菀如釋重負悶頭就跑,沒跑兩步想起斗篷還在手上,進退兩難,急得冒汗。
聽劉楓提及明月,林子馨哪敢接口辯解,白了小宮女一眼,笑道:“瞧你嚇得,至於嘛,平日我不疼你麼?小沒良心!——擱桌上吧,你們也下去。”
“是!謝主子!娘娘!奴婢告退!”紫菀放下斗篷,趕緊和幾個僕婦倒退出屋,帶上了門。
門一關上,林子馨立馬將女兒往牀上一擱,反身摟上劉楓的臂膀,撒嬌道:“盡護着她,看上那丫頭了?”
劉楓正伸着指頭逗女兒——打他一進屋小傢伙就不哭了。隨口問道:“哪個丫頭?”
“就我宮裡這個,紫菀啊!”林子馨眨眨眼,輕言細語地笑道:“你若喜歡,便收了她,算我送給你。”
劉楓扭過頭來一臉苦相,沒好氣地說:“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兒?硬塞了一個還不夠?上癮了還是怎麼的?別以爲我不曉得,姜霓裳是怎麼到的前線?沒你點頭,哪個膽大包天的敢千里迢迢往我營裡送女人?”
林子馨委屈道:“你才作怪呢!有得吃還不好?——你還道自己是佔山頭的紅巾大帥?如今可是一國之君啦!你瞧瞧這後宮裡頭,就我和霓裳孤零零一對兒,冷冷清清地像什麼話?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羅夫人的妹子呢!你就不顧我名聲?”
劉楓望着她一臉的委屈,心裡直犯嘀咕:我勒個去!哥守身如玉忠貞不貳咋就成缺點了呢?不由吶吶地道:“那照你說……這事兒怎麼辦?”
“選秀!”
“不幹!”劉楓直搖頭,“一國之君不假,可你也不看看這國纔多大?小家小業的就學人家搞腐敗?不成!”
林子馨急了,拍牀板兒叫喚:“腐敗什麼腐敗?就靠我們姐妹倆兒,你還要不要生兒子了?!”
“哈!你可說出來了!”劉楓笑呵呵地點她鼻子道:“難怪脾氣爆的很,跟你說過多少次,女兒我也一樣疼,怎麼就聽不進去?”
林子馨抱起女兒一陣傷心,“那能一樣嗎?堂堂楚王,連個子嗣都沒有,還不充實後宮,外人知道是你不肯還是我不肯?不定怎麼編排我呢!——罷了罷了,只怨我自個兒不爭氣,生了個丫頭!”說着說着竟哭了起來,懷裡的小思月也咧開小嘴一起幫腔。
劉楓一個頭兩個大,忙不迭勸道:“哎!哎!怎麼就哭上了就?——好了好了,宮裡沒有王妃,就數你最大,這事兒你自個兒看着辦!——先說好了,一不準強迫,二來最多再加兩個,給你湊出一桌牌來,多半個都不行,聽見沒有!”
林子馨破涕爲笑,原來竟是假哭,調皮地道:“瞧你說的,哪裡來的半個?還強迫呢,不知道自個兒俊着吶,你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把紫菀那小丫頭片子樂暈過去!行了,這事兒你甭管了,我做主,你就等着洞房吧!——對了!這兩個名額可不能把雨婷妹妹算在內,她王妃的位置你也不許動了,否則我可跟你急!”
“急吧急吧,你不急我先急了,這叫什麼事兒!”
劉楓悻悻起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瞧瞧,大半夜了都,好好歇了吧。”抱過熟睡的女兒送去廂房給奶媽,回來又往翹臀上輕輕一拍,“往裡挪點兒,我也不去找霓裳了,沒的擾她清夢,就歇你屋裡眯一會兒也對付了。——笑什麼?正經睡覺!明兒還要起一大早呢……喂!聽見沒有,說你呢,手往哪兒放?不害臊!——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