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兒甚感困惑, 困惑的同時,又帶着一般無見識小市民見到從未見識過但看起來又很神奇的東西時難免會帶上的崇敬情緒,更不用說他眼前的這位安小六妹子原本就是他的崇拜對象來着。
只是……他有些爲難地偷偷瞅一眼正練“功夫”練得正起勁的小六妹子, 然後目光飛快地轉移到一旁光禿禿只發了兩三葉小嫩芽的樹苗苗, 小六妹子的這功夫委實不太適合女孩子練……
這廂, 正難得用功的某小六渾然不覺, 依然賣力地伸胳膊伸腿, 腳下整體路線成4/4拍的打拍子路線,身子按着節奏扭擺得甚是銷魂……
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
三二三四
再來一次……
“小三兒……”某小六昂着黑乎乎的小腦袋,向一旁伸出爪子。小三兒忙將浸過了溫水的帕子遞上來。
享受地將帕子覆在面上, 深吸一口氣,有溼溼的味道, 唔——真舒服……
沒人來騷擾, 真舒服……
小白公子忽然不見了, 據那位灰衣小珩子跺小腳撇小嘴的說法,他家公子家中忽然有些事兒要處理, 所以這幾日就不能挪出時間來她這處了……
安小六很不淡定地當下就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啊!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命運讓我這些日子能夠與你保持距離……
灰衣小珩子揣着顆衷心爲主的小心肝兒就直將刀子眼唰唰地往安小六身上招呼,瞪她,再瞪她, 心裡頭直嚷嚷:你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醜丫頭!居然膽敢作出這樣的神情來!
咳咳……小三兒在旁邊適時地輕咳了兩聲, 安小姑娘才斂了神, 瞧見小珩子面色不虞, 忙端起一臉的悽然與惋惜, 眼中硬是在短時間內擠出了些許水花,撲扇撲扇的映得眸中一片的楚楚。
“喏, 公子交代我一定要親手交到你手上的……”小珩子掏出封信和一塊精緻古樸的小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安小六的手上。
“這是什麼呀?”安小六好奇地捧着小檀木盒子看了一圈,兀自嘆着,不錯不錯,這手工,這材質……上品吶……多少銅板吶……欣賞夠了盒子,才小心地將它打開,一邊嘟囔着:這麼好看的盒子,裡頭也不知道裝了什麼?
於是,打開。
於是,愣住。
盒子裡靜靜地躺着的,是一塊圓形的杯口大小的玉環,玉環通身呈血紅色,色澤均勻而剔透,上雕一條蟠龍,雕工精細,栩栩如生。
同時愣住的還有一旁的小三兒,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看起來面目竟有些許扭曲。直指着那玉環張大了嘴:“血……血血……血血……血玉!”
書珩輕蔑地哼了一聲,驕傲地瞥小三兒一眼,神色裡毫不掩飾的帶着“沒見過世面的”幾個大字,然後轉過身來盯住安小六:“這可是我們家祖傳的寶貝,你可得收好了……”
安小六回過神來,忽然明媚地一笑,將小檀木盒子小心地合上,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我自然會好好保管的……”
安小六似乎從沒笑得這麼耀眼過,嘴角肆意地勾起,眉眼彎彎地卻遮不住眸中的明亮,直將書珩看得楞了一下,半晌纔回過神來。
回府的路上,小珩子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見鬼了,爲何方纔他會突然覺得這安小六長得挺好看呢?!而且好看到了挪不開眼的地步?!這這這,難道……當真是公子獨具慧眼?
不解啊不解……
安小六倒是淡定得很,將那檀木盒子連同那封信一同擱在了房間的箱子底下。那封信她倒是拆開來掃過了一眼,整整三張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通,全不過是些廢話,收斂的或是不收斂的可以稱之爲甜言蜜語也可以稱之爲花言巧語的廢話……
總結下來可以將大致內容歸納爲一句話:小六,這兩天我有事不能跟你約會,你一定不要太想我哦,但是又不能不想我哦……
安小六滿腦袋黑線地將信收好之後就決定不再看它,會有礙她今個兒的胃口的……
“小六……安姑娘……”小三兒墨墨跡跡地開口,小六說了從今往後她便是他的僱主了,所以要喚一聲安姑娘,“那玉……”
“哦,我知道,”安小六滿不在乎地晃晃腦袋,“血玉嘛……”
“……”小三兒欲言又止。
“我知道,值很多錢的嘛,”安小六一臉的笑意,“吃人手軟,拿人手短是不?”
“……”小三兒眨巴眼睛,“我以爲,安姑娘不喜歡那個公子的。”
“哪有?!”安小六瞪大了眼睛,彷彿聽見了件多麼稀奇的事情,“那麼好看的人,我怎麼會不喜歡?!”
“……”小三兒不敢接話,可是小六妹子看那公子時候的眼神,分明不是愛慕的樣子……況且,剛剛知道那公子家中有事這幾日不能來時,分明還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哪裡是喜歡那人的樣子?
小三兒腦筋一轉,心頭一動:莫不是,小六妹子看上人家那塊價值連城的血玉,所以才忽然轉變了心意?!不會啊……小六妹子明明不是那樣貪財之人吶……
安小六卻是忽然輕聲笑了出來,面上的表情有些莫名的怪異,仰起腦袋望着天,眼神逐漸變得迷離,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調調輕聲吐了一句:“那龍,還雕得真精緻……”
然後轉過腦袋向小三兒淺淺一笑:“是吧?”
小三兒心頭“咯噔”一下,慌忙點頭,心下卻開始唸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六妹子這不是着了魔了吧?!
安小六腦袋裡頭明淨得很,也沒着魔。
蟠龍血玉玉環,的確是個無價珍寶,天底下誰還能有第二件這樣的東西?她心頭不禁輕笑:柳含笑啊柳含笑,你當真以爲我不認識你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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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含笑,鼎鼎大名的含笑公子。
安小六的確沒正式見過其真人,但卻又的確是知道他是什麼個模樣的……
別誤會,這倒不是已故師父天機老人留下的那兩本畫冊所致,那畫冊雖然資料頗齊全,但師父那畫技實在是不敢恭維,除了都是兩條眉毛兩個眼睛兩隻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其他的,大致沒什麼相似之處。
見柳含笑,那是在夢裡。
那是剛被桑楠撿回留雲樓的那些日子裡,疫症還沒有完全治癒,整個人忽冷忽熱恍恍惚惚地徘徊在睡夢的邊緣。模模糊糊中,總覺得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個身影,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個白衣少年,清冷的身影,卻帶着雖略顯稚嫩卻讓人禁不住心生盪漾的笑聲。
終於,那兩個老大夫將病情壓住,說只需要靜養,之後便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於是,屋內的人便聽從大夫的交代都退了出去,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好好休息。
不多久,她便進入了夢想。
於是,她見到了柳含笑。
那個時候,她彷彿忽然被擠出了身體一般,半浮在身體上方,看着牀上那個面色青黑的少女一臉的扭曲,然後腦海裡映出一幅一幅的畫面,斷斷續續的。
最後畫面停格在那個白衣少年身上,他頎長的身影轉了過來,向這裡柔柔地笑開,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低低地喚:曉安表妹,你來了……
然後身影越來越淺,越來越淺……
牀上的少女開始不安地掙扎,嘴裡有些含糊不清地喊着些什麼,她聽清楚了,那是在喊:含笑哥哥……含笑哥哥……
那個時候她想,也許她就要可以回去了,於是試圖挪動自己,卻是無論如何都動不了,接着門外傳來隱約的腳步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忽然感覺到有一道力量,白光一閃,便失去了知覺。
第二日醒來時,一切又恢復了以往。
她依舊是桑楠偶發善心撿回來的一個可憐姑娘。
那日起,她便知道,那個她曾經口中的所謂“不乾淨的東西”其實一直存在着,並且,與她共存於一個身體裡面。
她還知道,要回去,也許,那個叫柳含笑的,會是個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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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楠大發慈悲,特准了安小六一個月的假期,說這喬遷之喜也算是小六這人生之中的頭一件大事兒,故而該讓小六好好慶祝一下,休息一下的。
可沒幾天,安小六就頂着淚眼汪汪來了樓裡,眼淚倒是還沒下來,人卻已經開始抽抽嗒嗒:“阿楠……”
“嗯?”桑楠淡定地躲過她下意識中伸過來的那隻爪子。
“……”安小六訕訕地收回爪子,開始指控,“你不疼我了……”
“怎麼了?讓你放假不好麼?又不是炒你魷魚……”這麼先進的語句自然是從安小六那兒學來的,桑楠學以致用,且用得還算很不錯。
“可是……”安小姑娘滿臉的委屈,“不說書就沒有錢賺,沒有錢賺就沒有飯吃,沒有飯吃就會餓死!”
桑楠有些無語,嘆了口氣,淡淡地看她一眼:“你確定你要說書?”
安小六用力點頭。
“你確定不要放假?”
繼續用力點頭。
結果,必然是桑楠的妥協。
安小六樂滋滋地搖頭晃着腦袋登上了她久違的專屬小舞臺,“啪”地打開金邊小摺扇,瀟灑至極,雖然——是自認爲的……
桑楠照例坐到了二樓的天字一號雅間,店小二給奉上了一壺清茶,便留給他一人清淨的空間。
此刻,他緊緊地鎖起了眉,樓底下,那少女眉飛色舞道:今個兒她要講的是含笑公子的最後一個系列——柳含笑與他的表妹:柳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