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說,叫我去幫皇后?”琬妃的神色變了,連聲音都變了。
見她這樣,姜嘯之趕緊解釋:“也不是要你做什麼,就像上次那個琪婉儀的事情,我是擔心,日後皇后若再有難,凝琬你就伸把手,幫幫她,或者替她在陛下跟前說句話……”
琬妃的身體都開始發抖了
“哥哥爲什麼要替皇后說話?”她帶着顫音問。
姜嘯之被妹妹問得一怔,他不由掩飾道:“在那邊兩年,皇后與包括我在內的錦衣衛六人同住,很多大事小情,她都幫過忙,遊麟他們都很惦念皇后……”
“其實是哥哥擔心皇后,纔拿錦衣衛那些人來當藉口”
姜嘯之一時呆了
他沒想到,妹妹竟然這麼說
“凝琬,難道你還在恨她?”姜嘯之試探着問,“我以爲你已經原諒她了……”
“我不是因爲過去的事恨她,我是因爲哥哥你”琬妃的聲音都嘶啞了,“哥哥心中,喜歡了元廢后,是不是?”
這一句話,正中核心,姜嘯之一時間竟不能迴應。
看他這樣子,琬妃更加明白。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她含着眼淚問,“哥哥,你難道瘋了麼?你怎麼能去喜歡她?”
姜嘯之想說我沒有喜歡她,但他怎麼都說不出口來。
“原來這竟然是真的,原來這就是哥哥你要回舜天的原因……”
“不,我不是因爲這纔要回舜天。”
“那又是爲什麼?”琬妃憤怒的臉都微微發紅了,“她不守規矩,犯下死罪還不消停,現在又把哥哥你拖進泥潭裡……”
“別這麼說她”姜嘯之忽然打斷妹妹的話,“你別污衊她”
這是兄妹倆頭一次,爲了一個外人發生爭執。
倆人意識到這一點後,都安靜下來了。
琬妃低下頭,眼淚落在手裡的素帕上,見她這樣,姜嘯之也懊悔起來:他原本是希望妹妹能幫助厲婷婷,現在反倒好,卻把妹妹往反方向推了。
想了想,他才低聲道:“不管我之前是如何想的,未來,我和她不會有任何事發生了。凝琬,我回了舜天,怕是此生都不能再見到她。難道我只求你這一件事,你都不肯答應?”
琬妃揚起蒼白的臉,她的眼角還帶着淚痕。
“不是我不肯答應。哥哥,你難道還不明白你在做什麼?”她用含着淚的黑眼睛,凝視着姜嘯之,“你不知道你們的事,已經傳到陛下耳朵裡了麼?”
姜嘯之一怔:“……什麼?”
“已經有風言風語了。”琬妃低聲說,“陛下前段時間突然問我,對皇后改變態度,是不是因爲哥哥有所吩咐。”
姜嘯之只覺得,一盆冰水潑下來
“我說,是因爲皇后道歉,我才改變態度,和哥哥無關。”琬妃咬着牙,她的嗓子抖得聲調都變了,“誰知陛下卻冷笑道:縈玉變成萬人迷,哥哥妹妹的都來替她說話。陛下還說,‘等皇后痊癒了,可別忘記告訴你哥哥一聲。’”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姜嘯之艱難道。
“就是皇后遇刺,昏迷不醒那兩天的事。”琬妃的臉色慘白,“陛下那幾句話,把我都說懵了之前琪婉儀也曾在我面前暗示,說皇后與哥哥你之間……有所不清。我當她是渾說的,我不願放心上。誰知陛下也這麼說……哥哥,你還聽不明白麼?你越矩了已經有人察覺了,連陛下都知道了”
“怎麼可能呢?”姜嘯之一時思緒混亂,“皇后被關押時,我去求情,陛下的態度還非常自然的”
琬妃停了良久,才低聲道:“哥哥,你手下是否有個三品僉事,叫蕭錚的?”
姜嘯之一怔:“是啊,有這麼個人——怎麼了?”
“這個月,他有兩次入宮,不知和陛下密談什麼——其中一次,就是在皇后入宮來報喜的時候。”琬妃說到這兒,語氣遲疑,“我聽泉子說,那位僉事離去之後,陛下發了很大的火,臉色很難看,還自語說他根本就不該回宮來,一個一個的都不可信任,除了騙局,他就沒看見別的。”
第二盆冰水兜頭潑過來
“是不是陛下聽說了什麼?”琬妃問,“我覺得那天陛下表現不對勁,在我面前好像是怒極攻心,話不擇口了。”
姜嘯之忽然想起,厲婷婷那次在車裡給自己的提醒,她曾叫自己當心蕭錚。
當時自己不願聽這話,反駁了她。
如果沒有厲婷婷的提醒在先,琬妃此刻提到蕭錚去見宗恪的事,他或許還全不在意,宗恪對當年一同度過金戈鐵馬歲月的同伴,一向態度親暱,姜嘯之他們入宮去見他,原本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是,蕭錚入宮面見宗恪,他怎麼毫不知情?
如果不是今日碰巧見到凝琬,他甚至還會繼續無知下去。
姜嘯之忽然覺得,原來,自己置身於一張無邊的羅網中
琬妃擦了擦眼淚:“我還以爲,是陛下被小人矇蔽,才說那些古怪的話,卻沒想到哥哥你果真來拜託我了卻是被陛下給說中了……哥哥,如今你自己都在風口浪尖上了,你還要惦記她麼?”
姜嘯之的眼神有些呆滯,他直直盯着屋內的炭火。
“……我拜託你的事,依然不變。”
“哥哥”
“若你能夠,若不會傷到你自己,往後,凝琬你儘量幫幫她。”姜嘯之擡起眼睛,“這也是我唯一的願望。”
琬妃久久凝視着他,神情好似傷心到極點。
“哥哥真的那麼喜歡她?”她小聲問,“那女人……她到底有什麼好?”
這問題,姜嘯之答不上來。
回到自己府邸,姜嘯之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許打攪。
他現在,誰都不想見,什麼也不能做。
想起今天琬妃說的那些,姜嘯之就覺得冰冷之感深入骨髓,原來,不止他有事瞞着宗恪,宗恪也有事瞞着他。
疑惑,原先只是一個個分散的點,現在點慢慢多起來,連成了一張網,把他裹在裡面,動彈不得。
是他不義在先,姜嘯之忽然想,是他不該和厲婷婷有了私情。但是,明明知情、明明爲此怒不可遏的宗恪,昨天在他面前,竟然還能以那麼誠摯傷感的語氣挽留他……
這已經不是他所瞭解的那個宗恪了,那個無論高興或者生氣,都能讓人知道的宗恪。
姜嘯之靠在椅子裡,仰天輕輕嘆了口氣。
從赤誠相見,彼此深信不疑,到互相矇蔽,努力僞裝自己……他們君臣二人,是怎麼走到如今這一步來的?
厲鼎彥家最近,顯得有些忙亂。
任萍很懷疑自己能適應那個幾千年的古代世界,所以弄了好些東西打包,恨不得把一個小型超市背在身上。
厲鼎彥卻說,到了哪山唱哪歌,既然過去,就要努力適應那邊的生活,別死抓着這邊的日常習慣不放手,再說又不是再回不來。
然而,不管是老太太還是小外孫,東西全都越收拾越多,弄得厲婷婷不得不把宗瑒的行李打開來,一件件檢查,再把沒有必要或者壓根就不能帶回去的,仔細剔除出來。
“這個你帶回去有什麼用啊?”厲婷婷舉着一個蝙蝠俠的模型,“這玩意兒你能放哪兒?”
“可是batman很酷嘛。”宗瑒嘟囔道,“我就放我書房的窗臺上。”
很酷,是宗瑒最近學會的新詞兒,蝙蝠俠也是他最近喜歡上的新偶像,他甚至還學會了幾句英文。
“好吧,那這個呢?”厲婷婷舉起ipad,“帶回去,玩一兩天就沒電了……”
“玩一兩天也很好啊。”宗瑒又眨巴眨巴眼睛,“我去和蓮子說說,叫他給我做個發電機那樣一來,好多東西就都能玩了”
厲婷婷無奈,她又拿起一個滑板:“瑒兒,你覺得你父皇會同意你在宮裡玩滑板?”
“爲什麼不同意?”宗瑒不高興道,“自行車都可以帶走,滑板爲什麼不行?”
厲婷婷扶額,她覺得兒子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他父親的忍耐度。
到時候,宮裡出現一個玩着滑板,吃着巧克力,桌上擺着蝙蝠俠的太子,宗恪真的不會發火麼?
雖然她很高興宗瑒的天性得到解放,但是弄到父子對抗的程度,這也不是厲婷婷的意願。
“好吧,我是沒什麼意見,可我擔心你父親會不高興。”厲婷婷說,“瑒兒,他萬一不喜歡你這樣,你不要和他頂撞,到時候,該收起來的就收起來,千萬別惹他發火。”
宗瑒沒出聲,他在行李包旁邊坐下來,低頭拿着滑板在地上滾了兩滾。
“我去和他談談,也不行麼?”他忽然擡頭問,“難道我不能去和父皇講講道理?”
厲婷婷哭笑不得。她明白宗瑒的這個“講道理”的認知是從哪裡來的:是厲鼎彥培養出來的。
這段時間在這邊,如果宗瑒做什麼事,厲鼎彥覺得不妥,他就會和外孫“講講道理”。講道理的結果,不一定是長輩獲勝,有時候宗瑒講得很有道理,顛覆了長輩們的一貫思維,比如,“爲什麼吃完晚飯不能下樓去玩?大人吃完晚飯還可以看電視呢,外公自己也說,電視看多了人會變傻的。難道玩滑板比看電視還不健康?”
這種時候,厲鼎彥也就只好服輸,依了他。
“如果你父皇不許你玩滑板,你就準備去和他講道理?”厲婷婷嘆了口氣,“我不知道,瑒兒,我真不知道這行不行得通。”
“難道父皇是不肯聽道理的麼?”
厲婷婷苦笑:“你說呢?”
半晌,宗瑒才說:“那我也得和他講道理,如果他不聽,我再想別的辦法。”
這下麻煩了,還沒到宗恪跟前呢,就一口一個“他”的,孩子竟然要和當皇帝的父親“講講道理”……厲婷婷哀嘆,她已經可以預見,未來宮廷生活裡,這對父子即將發生的重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