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搏仙……
望着那劇烈震顫的紫金葫蘆,楊獄心頭不禁一沉。
這一刻,他無比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麼是‘老而不死是爲賊’。
三千年,太久,太久了。
百載六代人,三千年,王朝更迭數十次,滄海亦要化桑田。
一個得逢造化,成名於秦末亂世的強人,歷經王朝更迭數十次而不死,似乎有什麼成就,都可以接受。
不說那憐生老嫗,換做任何人,活過三千年,只怕成就都不會低到哪裡去。
只是……
“這般強橫的化身,她真有九個?”
壓下心中的悸動,楊獄心念一轉,神意已然跨入暴食之鼎,按住了劇烈震顫的紫金葫蘆。
這一戰,除卻以命搏命之外,他已然窮盡所有,且是連鳳無雙都算在內。
仍是僅差一線,就被反殺。
那老嫗之強橫,實已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不信,這樣的化身,她還有八個。
嗡!
似乎察覺到楊獄的到來,紫金葫蘆之內暴動的越發兇猛了,他甚至覺得,紫金葫蘆都可能被她撐爆。
這不是錯覺。
道果的不滅,不是不可磨滅,而是無論以何種手段磨滅,仍會重新出現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而已。
吼!
吼!
葫蘆內傳出的,是厲鬼也似的嘶鳴,其神魂被紫金葫蘆鎮壓的剎那,其靈智已然消失。
可即便如此,紫金葫蘆鎮壓也十分之艱難,這,還是有着龍淵斬鬼劍、鎮邪印一同加持的情況下。
“呼!”
通幽之下,其魂靈、命數一覽無餘。
楊獄從未如此多次的催發通幽看同一個人,而令他動容的是,他每每催發通幽,都能看到不同之前的東西。
這老嫗的命數,無規律的變換着,震動着,似乎遙遠的虛空之外,有人在以各種手段感應,欲收回這這道化身。
“你,走不掉了!”
這一刻,即便是自己那嚴重到了極點的傷勢,也比不得這道神魂更緊要。
神意加持之下,三大道果劇烈的震顫起來。
“吼!”
“吼!”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紫金葫蘆之內的魂體波動越發強烈,到得後來,甚至透體而出。
“嗯?!”
楊獄盤坐之地,王牧之靜立護法,突然聽到聲聲淒厲的鬼嚎,凝神望去,只見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前者體內流溢而出。
這是?
察覺到那黑霧的剎那,他突然覺得有些心驚肉跳。
“那老妖婆的氣息?!”
心神一緊,王牧之十指間騰起電光,身形一步前踏,化出一十二道身影,同時發動了陰陽化殛手。
霎時間,電光縱橫,剎那間交織成了一方電網,罩住了那不斷流溢的黑霧。
“啊!”
黑霧與電光碰撞之時,竟有實質的鬼哭神嚎之音傳遞而出。
“什麼人?!”
啓道光閃身而至,見得那黑霧瀰漫,心神也不由一緊:
“那老斑鳩……”
他下意識的就想提起方天畫戟,這氣息令他寒毛直豎。
“別,別動!”
突然,蹲坐在他肩上的小不點,開口了,脆生生:
“哥,哥哥在打那個壞婆婆……”
“嗯?”
啓道光微微一怔,神情緩和了幾分。
他自然不會將這麼個小傢伙的話放在心裡,停手是因爲那氣息已然消失了。
嗡!
暴食之鼎中,淡紫色的豪光大作。
紫光下,紫金葫蘆與龍淵斬鬼劍都沉寂下來,唯有鎮邪印不住震顫,不住放射着紫光。
沒有了肉身憑依,這道神魂到底是被三大道果消磨了大半,可僅僅大半,已比他之前所收之千鬼更爲可怖!
【鎮邪印:煉魂縱屍】
【陰鬼:無】
【陰神:荊一(已死)】
【草頭神:一】
不是陰鬼,不是陰神,而是,草頭神!
楊獄心中一緩,鼎壁之上,已有諸般文字流淌而下。
【無名草頭神】
【命格:龜形】
【十五命數】
【命數:未加持】
足可加持十五條命數的草頭神!
“十五條命數……”
楊獄精神一震。
時至如今,他的命數上限,也仍是十條,等同於那被王牧之視爲潛龍的李闖。
雖然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命數增長遠未到上限,可目前爲止,仍是十條。
而這草頭神,理論上,可以加持十五條紫命!
“十五條紫命……”
看了一眼沉寂下來的紫金葫蘆,之前一戰,他命數燃燒殆盡,可憐生老母的一十三條紫命,赫然全部被他捕捉到了!
“若將這一十三條紫命全部賦予這草頭神……”
念頭閃過,楊獄有些心動,卻沒有繼續爲之。
鎮邪印上新生的魂體,其無知無覺,空白一張,如何編篡,他一時間還無頭緒。
呼!
按下心中悸動,他心神歸於幽寂,開始搬運氣血,療傷。
他所受的傷勢太重了。
不止是反震之傷,還有他強催芥子空間,被自己刀氣割裂的傷勢。
除此之外,最爲麻煩的,是僅僅是抗衡那憐生老母三千年修爲催發的捨身印,已讓他心神俱疲,五感都跌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地步。
諸多傷勢疊加,就導致,足足過去數個時辰,他才堪堪能不用他人攙扶,自己站起身來。
“小獄!”
楊獄睜開眼的剎那,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老淚縱橫的婆婆,以及坐立不安的老爺子。
擔驚受怕了多日的楊婆婆,看着滿身傷痕的楊獄,老淚縱橫,她想上前,又怕傷到他。
“婆婆,我沒事。”
緊握住婆婆冰涼的手掌,楊獄起身,餘光掃過,已有幾分老態的鳳無雙立在陰影中。
‘多謝了……’
安撫着老爺子他們,楊獄長出了一口氣,心頭大石終於落地。
鳳無雙,完成了對他的所有承諾,不但於最後關頭付出巨大代價施展了超越品階的迴風返火,還護住了老爺子他們。
“你,你的傷……”
換了一身衣服,楊獄自無什麼外傷,但老爺子卻嗅到了極爲濃重的血腥氣。
一個武者,拿捏不住自身的血氣,這意味着什麼,他如何能不知道。
“伱們沒事就好。”
安撫着受驚的婆婆,楊獄心中陰霾盡去,縱是重傷未愈,也覺十分安詳。
“又是捨身印……”
默默的鬆開手,秦姒額頭見汗,臉色有些發白:
“怎麼會有如此強橫的捨身印?”
反手握住她溫熱的小手,不讓她徒勞嘗試,楊獄輕聲安慰着:
“咱們回家再說。”
“嗯……”
即便是心中擔憂到極點,秦姒仍是順從的點頭,沒有多說,只是跟在他的身邊,默默嘗試,默默思量解決的辦法。
對於旁人來說,捨身印中之無解,必死於極度煎熬之中,對她來說自然不算什麼。
運用神通,她甚至可化害爲益,將捨身印中的龐大精氣神化爲己用,助力中印者破境。
只是,
這捨身印,實在強橫的超乎想象。
如果說當年楊獄曾中的那一式捨身印只是一滴水,那此刻,就像是天河滾滾,汪洋萬里。
以她此時的神通層級,根本無力扭轉……
不過,若是扭轉了……
……
……
呼呼!
寒風吹卷,大雪落進了空空蕩蕩的城池。
一家團聚的喜悅,在這樣的死寂之下,也化作了壓抑,隔窗俯瞰着城郭,楊獄默然無語。
“定陽城下,有一方仙魔幻境,疑似是太祖張元燭所留,那老妖婆血祭了整座城,也與這幻境有關……”
王牧之放下文書,嘆了口氣:
“百萬戶的城池,僅有萬餘人存活,還多是那日不在城中的……”
沉默。
卷宗上冰冷的字眼背後,是數以百萬計的死亡,無論是楊獄,王牧之,還是同在房間的啓道光、魚白眉、陸青亭、姜無恙等人,都覺心神壓抑。
“老賊,該死!”
啓道光難抑心中怒火,卻又無處發泄,只將方天畫戟握的‘咔咔’作響。
“她,早該死了,可……”
魚白眉嘆了口氣:
“可她,大概率還沒死。”
“還沒死?!”
此話一出,屋內衆人,神色皆有變化,姜無恙、陸青亭更是心頭驚駭。
“她,的確沒死。”
楊獄轉過身來,望向衆人,將‘九世搏仙’道出。
“不可能!”
啓道光面色發青:
“她絕無可能還有八具如此強橫的化身,縱然她活了三千年,也不可能!”
“不錯。”
魚白眉點頭,他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楊獄,說起門中的秘聞:
“一千餘年前,祖師爲殺此獠,走遍天下名山大川,曾於某處幻境,於達摩相見……”
平獨山?
楊獄眸光一動,卻未開口。
屋內衆人也都按耐心思,聽魚白眉訴說。
“……依着祖師所說,那老妖婆曾是秦皇遣派出海的三千方士之一,於東海之上得了造化。
她到底得到了什麼,無人知曉,或許,就是楊大俠所說的九世搏一仙……”
組織着語言,魚白眉神色沉凝:
“祖師與達摩相見,兩人交談後發現,他們二人雖同樣遇到了那老妖婆,可所見,其實並非一人!
祖師後來尋訪名山,從諸多先輩遺留的話語之中,也印證看一點……”
“她,真有九具化身?”
姜無恙心頭都有些發顫。
昨日一戰,他的精氣神都幾乎被打滅了,那老妖婆的強橫,已然超邁了張玄霸。
更爲可怖的是,其道術之下,一衆人除卻捱打,根本無法傷及其分毫。
這還是因爲其人不擅攻殺道術,否則,不等楊獄到來,他們怕是就要全滅。
這樣的化身,如果有九具……
“她,的確非是一身,但有幾身,也無人知曉。依着祖師所說,那老嫗每隔幾百年,必會出世一次,甚至還會嫁人生子,最後,殺父母、殺兄弟、殺夫殺子而歸……”
魚白眉的神色複雜:
“我懸空山千年來,不斷分出支脈於天下,也與其人有關……千年裡,曾發現三個疑似這老妖婆歷世之身……”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頓,看向楊獄:
“她此前最後一次出世,應當就是這百年左右,她那次選中的,應當是……”
“真言道人!”
楊獄漠然開口,卻是猜到了這點。
“不錯!”
魚白眉略有驚異,卻也沒有多問,繼續道:
“故而,這老妖婆或有數身,但卻絕無可能都這般強橫,至少,百年內那具化身,絕沒有!”
這一句,魚白眉十分確認。
“我等昨日所見,必是三千年前那老妖婆的本尊,否則,絕無可能強橫至此!”
“如此的話……”
話至此處,屋內衆人的神色方纔緩和。
“確有這個可能。”
楊獄也不由點頭。
若那老嫗的化身都如昨日那般強橫,當年的林道人,絕無可能從大衍山退走。
其也不必等到真言道人重傷之後,纔出手偷襲,擒拿。
“即便如此,這老賊,也非死不可!”
啓道光沉聲道:
“我會立刻回返家族,調動人手搜尋這老賊的蹤跡,若有發現,諸位可還敢與共誅此賊?”
屋內,有短暫沉默。
姜無恙呼吸微微一滯,但仍是咬牙:
“天變之前,若殺不得此賊,只怕我等都要死於其手,姜某,幹了!”
懼。
他自然是懼的,昨日一戰後,五龍生、程一元掉頭就走,片刻不敢停留。
他又如何能不懼?
可他更明白,若這老傢伙活到天變,那該是何等可怖……
要知道,制約道術的,從來是靈炁!
若天變到來,道術施展,可就不需要諸般繁瑣的儀式,威能將會暴漲。
“七年之內,若能發現,老道定不推辭,但七年後……”
魚白眉嘆了口氣,看向陸青亭:
“若是七年後……”
“弟子明白。”
陸青亭微微躬身,應下。
沒有過多的言語,幾人已有了共識,對視一眼後,各自退走。
未多時,屋內已只剩了楊獄兩人。
“天變,越發的近了……”
伸手感知着漸漸濃郁的靈炁,楊獄看向王牧之:
“師兄有話不妨直說?”
他的五感,已跌到了谷底,但面對面自然也察覺的到王牧之的欲言又止。
“昨日來此城之前,我以分光化影神通,曾於一角未來中,窺見了那老妖婆的死……”
“嗯?!”
楊獄不禁挑眉。
“不是你,那一角未來裡,我仍未看到你……”
王牧之的神情,疑惑到了極點,也複雜到了極點:
“北斗落黑山,天狼殺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