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坐在上位,那把在陸家象徵着權利地位的椅子,坐在上面的人本該自信坦然,她此刻卻臉色爲難,“陸伯伯,你不要生氣,其實這次也是意外,校長他們一定也不想看到這種事發生”。
右下方的人此刻怒容盡顯,看起來像是準備把罪魁禍首一把擊斃的樣子,“瑤瑤,你不要替他們解釋,明明是你差點受傷,如果他們都無辜的話,那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陸伯伯這麼一說,看來是不肯善了了,陸瑤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顯得有些無措,肚子裡有好多話要講,偏偏越着急越是講不出口,從小看她長大早就知曉她性子的陸深見此反而溫和地笑了笑,寬慰她:“瑤瑤放心,陸伯伯會處理好的,不會影響你在學校的名聲。心地善良是好事,但害你差點受傷這事,學校有很大的責任,絕不能放任不管,若你爸今天在家,只會比我更嚴苛,你是瞭解你爸爸的,他一向最疼你了。”
見陸瑤神色緩和不少,知道她快被說服了,陸深再次沉聲,再添一把火:“幸好你無事,否則,鼎力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說這話時,陸深眼裡劃過一絲狠意,看的陸瑤內心隱隱作怕,平日裡和藹的陸伯伯,很少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神色,雖然知道陸伯伯是心疼自己,但又不想學校真的封禁,掙扎了一會,挽回道:“這不是沒事嗎?而且我在那裡過得很快樂,也交到了新朋友,這次也是因爲她,所以才平安無事。”
陸深細長的眼睛盯着陸瑤,像是在判斷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是哪家的孩子?”
說起新交的朋友,陸瑤眼睛都亮了,“伯伯一定知道,是夜家的小姐,夜習語!”
“哦?!”
只見陸深瞬間從座椅上站起來,三兩步跨到她面前,一張經過歲月磨合的臉湊到她面前,不等她驚訝,趕緊說道:“救你的人是她?你說已經和她結交朋友了?這麼快......那你有沒有在她身上見過什麼印記?”
“沒……我們的關係纔剛剛緩和”,陸瑤詫異地看着陸深,短短時間內,再次刷新了陸深給她的印象。
陸深並不是陸瑤的親戚,只是陸家的管家,陸家這種百年世家,是極其在意制度和禮節的,只不過陸瑤年紀還小,陸深又是長輩,又常年在他父親手下做事,可以說是陸正衡的一把手,得力干將,陸瑤稱他一聲伯伯已經很給臉面的,陸深也從未越舉過,一直本本分分照顧她,照顧陸家,像這樣不顧身份差別,敢來責問她,可是從未有過,這讓陸瑤開始思考只是一個名字而已,爲什麼陸伯伯反應這麼大?
“夜家小姐有什麼不對的嗎?”
陸深隨意應了兩聲,看起來不打算和她詳細說了,時鐘也響了好一會了,陸瑤心裡還惦記着去學習茶道,便站起來道:“陸伯伯,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你記着幫我轉達給父親,最近要多加小心。”
“等一下”,陸深像是纔回過神來,忙叫住她十分認真地說:“如果有機會,你要看看她身上有沒有什麼印記,不管是什麼樣的,是大是小,一定要告訴我們。”
陸深朝着院外急匆匆走了,留下陸瑤一臉疑惑不解。
陸深走的是從大廳到陸正衡辦公的路線,這條路上傭人最少,警衛最多,他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大樓。
陸正衡端坐在沙發上,一雙精明犀利的眼睛藏在眼鏡下,周身端是一副平和的假象,陸深繃着身子站在書桌前,微微彎着腰,低着頭將自己在陸瑤那裡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陸正衡只在聽到夜習語名字的時候擡了擡眼簾,明明和陸深一樣在意她的身份,不同的是,他很能裝,越是心急越是沉穩,陸瑤在這一點上和他很像。
陸深彙報完畢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陸正衡不發話他也當自己是個透明人,直到他合上書,陸深才擡起頭來,陸正衡的目光放在窗外,一隻白色的鳥兒棲息在樹枝上,同屋裡的兩人對視,不過一會就飛走了,大概是去尋找更安穩的落腳點吧,陸深難得晃神,若陸正衡繼續沉默下去,只怕他連自己的足足孫孫都快挨個想一遍了。
陸正衡一開口,說的卻是:“依你看,要害瑤瑤的會是什麼人?”
陸家樹敵不少,但能想到通過陸瑤下手的卻不多,迅速在腦海裡排查一遍後,陸深說:“除了上次張氏和汪氏對合作並不滿意鬧到公司來之外,其他幾位董事長倒是憋了一肚子壞水,但也不敢直接同咱們撕破臉,多半是能忍則忍了,海氏那邊現任董事長是個完全不管事的,再就是李氏,不過他們最近有個合同準備找陸氏籤,也不大會故意鬧事......”
“就沒可能是地底下那羣......乾的事?”
陸深有些猶豫,陸正衡道:“你繼續說。”
“這麼多年來禁地每隔段時間都會彙報一次狀況,事實上那邊一直平平穩穩,更何況還有地宮那邊盯着,基本沒大可能跑出來,”話一出口,便沒什麼顧慮了,索性將自己的懷疑都說了出來:“小姐爲人謙和,在學校很受大家喜愛,這是好事但也容易招來心懷惡意的人。”
陸正衡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上半身向後仰去,一羣四五十歲的人給他找的一堆事,還比不上十幾歲毛孩子惹出來的一件事讓他心煩,陸深很會在層層不好的事情中找到最好的一面:“老爺不必憂心,左右不過是人爲的,能知曉身邊人是好是壞對小姐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小姐一直以來都被保護的太好了,總以爲身邊都是好人,以後會吃大虧的。”
陸深眼裡泛起道道精光,眼角的皺紋隨着眼珠子的轉動微微顫動着,他語速越來越快,看起來很激動,聲音都大了起來,他說:“老爺,一個擺脫多年停滯的機會來了!夜家防護措施做的滴水不漏,害的我們在邊緣徘徊沒有機會直接伸進去,現在機會來了!倘若好好利用一番,必定能解開困擾您多年的疑惑——十年前,那個夜晚,從禁地憑空消失的孩子,還有一次次發生的沒有根據可尋的詭異事件,如果真和夜家那丫頭有關,那我們就……”
“陸深啊……”
一道沉重的,夾雜着無奈和惋惜的聲音砸在地板上,陸深的心尖顫了顫,嘴脣蠕動了兩下,眼神漸漸清明瞭,又過了一會,他徹底冷靜下來。
將手裡的書放下,陸正衡說:“你我何必將話說的這般明白?”陸深眼神有少許慌亂,張了張嘴,陸正衡卻拍了拍他的肩膀,鏡片反射過去的光線,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讓人看不清心思,他對着陸深語重心長地說:“陸夜兩家本就是世家,夜家丫頭也算救了瑤瑤一回,於情於理都該款待對方一下,我寫了封請帖你代我送去夜家,送到夜家家主手裡。”
陸正衡並未詳說,陸深卻已瞭然於胸,當下便雙手恭敬地拿着陸正衡親筆寫下的請帖離去。
對於這一切一無所知的夜習語,這會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家露天陽臺上曬日光浴,說是曬,其實頭頂還專門遮擋着紫外線照射,她毫不在意地露出白皙修長的四肢,時不時動來動去的,白花花的大腿晃人心神,一旁的女傭已經偷偷看了她好幾次了。
她對着雜誌看的認真,最近新出的服裝款式,其中兩三款禮服樣式不錯,打算讓設計師再改動一下,打造成特別定製款,爲什麼一定要特別定製呢?還不是上次哥哥送她的其中一條裙子,她高高興興地穿出去,不到半天時間又氣沖沖地趕回去,一回去就把換下來的裙子丟給夜庭瀾,夜庭瀾對她生氣的原因一無所知,還問她是不好看嗎?夜習語更氣了,偏偏對方還挺認真地說不喜歡可以換。
夜習語爲此生氣了好久,氣自己哥哥不細心,哪有送女孩子禮物還和別的人一樣的?但……一個大老爺們能想到送條裙子已經實屬不易,想來想去,倒是自己把自己開解了,她被自己的大氣感動了,又笑着把裙子拿回去,從頭到尾都一頭霧水的夜庭瀾在她走後才後知後覺地猜想,大概是叛逆期?
明明很努力做個好學生的夜習語,要是知道自己在夜庭瀾心裡是個進入叛逆期的小孩的話,估計又要自己把自己嘔吐血了。她仔仔細細地塗抹好指甲,手伸向半空,讓靚麗的顏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傷口處因爲處理得當,又用極好藥物塗抹,現在只剩下一條粉色的疤痕,微微有些發癢,但她並不在乎,這些傷對她來說不值一提。
女傭腳步輕快地來到陽臺上,將手裡的盒子遞給夜習語,“小姐,有您的東西簽收。”
“放這裡吧。”
夜習語擡了擡下巴,指向身旁的桌子,朝着指甲吹了吹氣後,纔打開盒子,往裡面一看,她笑了。
她道:“啓程老師還沒來嗎?”
“小姐,您的傷口現在不方便活動,少爺便將您下午的劍術課暫時取消了。”
夜習語撇了撇嘴,乏味的生活好無聊啊,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她眼珠子一轉,說話的女傭就開始冒汗,夜習語不負衆望地對她說:“你去忙吧,我去看看哥哥在忙什麼。”
“小姐,您不曬了?”等女傭回過神來時,只看到對方拐出門的身影,女傭一愣,小姐速度這麼快? шшш ▲тt kǎn ▲¢O
夜習語親自端着茶點來到書房,才發現夜庭瀾端坐在書桌後面,一隻手撐着下巴,另一隻手隨意地搭放在書桌上,懷裡放着一本書,一動不動的,好像睡着了。
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夜習語才走過去,只見夜庭瀾保持着看書的姿勢,但整個人睡的安穩,呼吸聲綿長沉穩,細長的睫毛搭在眼簾上,一片祥和。她輕手輕腳地想取走被手壓着的書本,結果剛一觸碰到書本,手就被抓住了。
“抱歉哥哥,我吵醒你了。”
“沒事”,看清她的臉後,夜庭瀾便鬆開了手,揉了揉眉心,那雙茶色的眼眸一片清明,不像是從睡夢中醒來的樣子。他坐直身子,看向那本差點被拿起來的書,神色一頓,“你沒偷看吧?”
順着那有些壓迫的眼神,夜習語搖搖頭,夜庭瀾剛下放心,很快又提了起來,“什麼偷看?我那是光明正大地看。”
夜庭瀾收起書,將它放置書櫃最上面一層,半是警告半嚇唬她:“不要隨便看,小心從書裡跑出怪物,一口吃掉你。”
夜習語擡起下巴,不屑地“切”了一聲,“能吃掉我的怪物還沒出生呢,再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纔不信哥哥唬人的話。”順勢做了個鬼臉。
夜庭瀾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夜習語眼睛一亮,作勢就要往他身上擠,被夜庭瀾推到一邊去,還說她:“粘人精。”
兩人開誠佈公地談過後,關係親近了許多,也不知是要把這幾年的份補回來還是怎麼着,夜習語一有空,準確說是,夜庭瀾一回家她就粘的不行,從清清冷冷一高貴大小姐變成了哥哥長哥哥短的鄰家小妹,饒是刀槍不入的夜庭瀾也被她纏的頭疼,偏偏每次見她軟和又可憐兮兮的模樣就心軟了,就連夜習語前幾天還說自己傷口疼,把夜庭瀾從公司忽悠回來的事,夜庭瀾也沒和她生氣,雖然她一再說沒事,他還是堅持檢查了一番,確認真的沒事才安心。
這樣情真意切的擔心讓夜習語開心了好幾天,一邊笑一邊說哥哥還是在意她的,聽的夜庭瀾又內疚起自己無緣無故冷落她的事,雖然實際上,他連夜習語每天吃幾頓飯吃了些什麼,幾點休息,幾點回家,他都知道,她都不知道。
粘人精夜習語不以爲恥,反以爲榮,被推開也不生氣,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夜庭瀾喝茶,傭人進來時,夜習語已經收了笑臉,神情放鬆地靠在沙發上,傭人像她行了禮,才說:“少爺,陸家來人了,說有事請少爺下去。”
聽到陸家來人了,夜庭瀾也不意外,當然也不好奇,就像來的只是路邊隨便一個什麼人一樣,他隨意地扶了撫袖口,眼眸低垂着,夜習語的視線落在他的一截下巴上,有些失神,“竟然是陸家?好端端地來做什麼?”
夜庭瀾不甚在意地說:“去了就知道了。”
再上來時,一封金邊白底的請帖遞到夜習語眼前——陸正衡邀請他們參加晚宴,這是專門爲答謝夜習語以身相救安排的宴會。
爲了表達陸家家主的誠意,陸家派來了能代表陸正衡前來的陸深,這樣的邀請已經不能算一場“答謝”了,倒有幾分示好的意味,陸深又在夜家坐了好大一會,言辭之間都表達了對夜庭瀾的敬意和陸正衡對他們的問候和關懷。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陸瑤是陸家的重心,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足夠引起陸正衡的注意,本來也是她算好了的,沒什麼可驚訝的,無論是她,還是陸家,都有意把迷霧拉開,所有的一切也該往前走了。
夜習語捏着請帖,抿了抿脣,深沉的眼眸讓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是夜。
陸家大宅裡賓客衆多,侍者在其中穿梭,爲來來往往往的女士先生們提供優質服務。今晚參加宴會的客人除了幾個家族的人之外,還有許多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