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胖子。”沙朗勾勾手指,李胖子俯身對着安坐的大哥。
壓低聲音,沙朗輕道:“我最近晚上睡不着早上起牀氣,身體疲憊做事沒精神,火氣卻噌噌往上竄,你說這是什麼病啊?”
胖子對他那些症狀可以說是親身體驗,這一段時間來不堪其苦,私認爲如果他生理期到了,內分泌失調所致。
“沙哥上火了吧,要多吃水果。”
“嗯~”沙朗點頭,遞了一個我心慼慼焉的眼神,把胖子激地一抖。
他上火了需要降火,需要賣水果,這麼簡單的道理,剛纔怎麼沒想通呢!屏退了跟屁蟲兔牙等,沙朗在一個和風微微的夏日傍晚,獨自一人繞了半個城的原路來到後溪街。
從摩托車上瀟灑地跳下,摘下頭盔,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頭髮,然後信心百倍的沙朗走到熟悉的水果攤前——買水果。
他纔不承認自己是來瞅那個人呢,頂多是照顧殘疾人的生意。
結果他整了整嗓子,正待說話,猛然發現看攤的不是當初的男人,而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瘦削不失俊秀,不超過十五歲的樣子。
按理說健康活潑的少年比殘廢大叔更有看頭,可是沙朗宛如被霜打的茄子,差點沒跌倒當場。
“你要什麼?”少年扯下一個袋子,語氣冷冷淡淡。
沙朗隨手一指,任他胡亂挑了一袋子,放在電子秤上稱好重量。
“12。”少年乾脆頭都不擡了,等待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沙朗當然不甘心這一趟無功而返,皺着眉躊躇了一會兒。
清亮的聲音傳來,“沒帶錢?”
沙朗心道:我怕他個毛!泄憤地摔給他100,急吼吼地說:“你家大人呢?”
“他不在。”
廢話。止住罵人的衝動,沙朗極力表現的和藹可親一點,“他是你的哥哥?”
“你認識他?”少年反問。
“嗯。我經常來買水果,是你哥的老顧客了!”
“他不是我哥哥,是我的叔叔。”
沙朗內心狂汗,感覺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載懷疑和鄙夷在周身上下掃視了兩圈,分明的趕人架勢。仗着長期磨礪之下練就的臉皮厚神經粗,一臉淡定地接過零錢。不死心的,他努力調動臉部肌肉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臉,“你叔叔什麼時候回來?我有點事想和他說。”
“不清楚。”不耐煩的回答,可見服務質量之惡劣,萬般不願搭理這個顧客的少年對着昏黃的小燈開始讀一本厚厚的書,其專注到了無人之境,令人感嘆。
沙朗提着一袋子水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頗爲尷尬地在原地戳了一會兒,直到幾個買水果的中年婦女將他擠到一邊,低頭看錶發現已經七點,肚子應景地咕嚕了一聲。
垂頭喪氣地把水果隨手甩到摩托車後座上,耙了耙剛來之時整理好的頭髮,隨便找了個小飯店,拍着油膩膩的桌子對着老闆大喊:“牛肉麪!要大碗的!”
老闆自然認識這個定期收保護費、總是晃盪的活神仙,連忙端着一碗蓋滿牛肉片的拉麪殷勤地來到他面前,泛油光的臉抽搐着笑:“這個月的保護費才交過了……”
沙朗出溜出溜地吞食湯麪,不一會兒就見了底,頭都不擡地對一直站在旁邊礙事的老闆說:“再上一碗,記得滾遠點,看見你那張臉就噁心。”
老闆端上面後擦着汗躲到了廚房,虔誠地祈禱他快點走啊快點走。
而那個被唸的人狼吞虎嚥解決完晚飯後,理所當然地霸着一張桌子開始哲理性的深思。濃眉緊皺、時而磨磨牙齒,這樣凶神惡煞的樣貌嚇走了食客若干。
說實話,二十多年來,沙朗從沒有這麼深入地思考過感情問題,如今想想就蹙頭。他很想見那個人,明知道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交集,也知道對方身體的缺陷,無奈他就是這個性子,想幹就幹,無所顧忌。
拄着臉看向窗外,發現夜色濃重,裝飾爛俗的路燈灑下晦暗的橘色光芒,數不清的蛾子飛蟲在有限的明亮裡沉浮不定。隔着一條並不寬闊的泊油路,熟悉的水果攤在川流的車輛縫隙裡扎隱乍現。說實話它並不顯眼,夾在幾個照明設施或昏暗或刺眼的店鋪門面之間,看久了眼睛都會麻木掉。
揉了揉酸澀的眼角,沙朗嘲諷地一笑:自己這都是在幹什麼啊?爲了一個……
才一錯眼,再擡頭時望到一個坐着輪椅的模糊身影離這邊越來越近,並不平坦的路令他行走地頗爲艱難,常人沒有幾步就能走過的距離,花費了他好長的時間。沙朗連忙走出餐館,卻沒有馬上越過馬路,只是木木地看着。
在此之前,他對於殘疾並沒有什麼概念,幹自己這一行,打打殺殺、傷筋動骨、缺胳膊少腿在所難免,所謂各人有命,反正都是在生活夾縫裡殘喘苟活,並沒有什麼值得憐憫之處,更何況沙朗絕非溫情之人。可是看到那人彷彿用盡全力地轉動輪椅、躲過一路的障礙磕絆時,他的心也隨之糾結起伏,生怕出什麼意外。
那種隱隱的疼痛,和對可憐的人或動物產生的憐憫完全不同。後者是短暫而冷靜的旁觀,前者則牽動着某根異樣的弦,從心底的隱秘處生髮的淡淡情感。
沙朗弄不懂,他從沒有怎麼被愛過,更沒有主動去愛什麼人,他只是恍恍惚惚地從店裡走出,來到路人稀疏的道路上,路邊豔麗的霓虹光芒映襯出一個高大卻晦暗的影子,徐徐晚風裡T恤下襬不羈地飄揚,撩落了夏日曖昧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