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依依誰與共(三)
醒來時, 天色大亮,貓兒一個打滾從地上趴起來,卻不小心掙開手上傷口,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卻連哼都沒哼一聲。擡目去尋美人,見美人已經坐到‘肥臀’上,原本被黑黑紅紅塗抹了的衣衫煥然一新,依舊如雪峰上的一片冰凌,乾淨得容不了一點污漬。
貓兒伸了個懶腰,衝旁邊的一棵樹上伸出手,說:“我也要吃。”
大樹沒用動靜,貓兒用完好的一隻手推着樹幹一頓搖晃,不過時,一向結果子的樹上不但掉下了兩張用油紙包裹的餡餅,還掉下來一壺水。
貓兒用另一在手接下,貪心的繼續晃着。
樹上終是傳來一句極其隱忍低沉的磨牙聲:“別晃了,東西都給你了,再晃,我就掉下去了。”
貓兒不死心:“纔不,我都聞到茶葉蛋味兒了,做什麼只給美人吃,我沒有?”
樹上的隱衛恨不得一頭撞死,終是從樹縫中伸出一隻手,將一個茶葉蛋扔給了貓兒。
貓兒得了吃食,高興得笑彎了眼睛,爬上‘肥臀’,將繮繩交到白衣美人手中,自己窩在美人懷裡,頂着雞窩頭,扒開茶葉蛋,咬着大餅,喝着泉水,通體那叫個舒暢。
曲陌的脣角悄悄彎起,這個髒兮兮的小東西,到是有些本事,總能將自己訓練有素的隱衛折騰得人仰馬翻。
他探過貓兒內息,卻是無一分內力,但耳聰目明,身形異常靈活,雙手更有神力,若真與自己的護衛動起手來,除非暗算,不然並無勝算。
這髒兮兮的小東西,雖然心性直白,但還是有幾分機敏。
其實,在曲陌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爲一個女子想出這麼多的……咳……姑且說是讚美之詞吧。
‘肥臀’扭打着屁股悠哉地晃悠着,貓兒吃完飯,本想隨手抹一下嘴巴,但一看手中纏繞着的白色帕子,就改爲用袖子擦嘴巴了,然後直勾勾望着手中的白色帕子嘿嘿傻笑兩聲,扯過曲陌手中的繮繩,攥在自己手裡。
曲陌見貓兒扯走了繮繩,心思有所動,又扯了回來,說:“我來吧。”
貓兒固執得又扯了回去, 掃眼曲陌那細緻精美的手指,說:“這繩子粗糙着呢。”然後大喝一聲駕,又開始往‘綠林山’奔。
沒跑都遠,路遇茶棚,第一次有了乾淨概念的貓兒跳下大馬,找店家要了些水,將自己那時常髒兮兮的小臉洗乾淨,又忍着痛將曲陌的帕子洗乾淨,擰乾,樂呵呵地塞進自己懷裡,扯了衣服裡子,又把手纏上了。
一切打理乾淨,就聽旁邊飲茶水之人在相互間談論着小道消息。
其中一個穿着粗藍布的人說:“你聽說了嗎,成大將軍的兵馬剛被調回,邊界戰事馬上吃緊。”
另一個穿灰布衣的老漢說:“哎……我那兒子本應昨個兒就回來,可看樣子,八成又得去打仗了。”
粗藍布衣人感慨道:“這一年到頭打來打去,老百姓的日子是越發不好過了。”
灰衣老漢點下沉重的頭顱:“白骨皚皚是沙場,生死卻是兩茫茫,莫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纔好啊。”
貓兒聽着,只覺得渾身一震,耗子,不是要出征吧?
若耗子走了,這還要上哪裡去找他?又聽那灰衣老頭說什麼生死兩茫茫,心裡愈發不是個滋味。
貓樣的眼睛掃向馬上的白衣美人,心裡尋思着,既然這次美人能被自己掠來,那以後定然還能掠來,但耗子若去了戰場,出了什麼意外,那可就再也見不到了。
袖子一擄,跳上‘肥臀’背,回頭道:“美人,我現在不能帶你去山上了,有急事,得回皇城。你等着我,我以後一定帶你回去!”不待曲陌言語 ,大喝一聲駕,如同跑出來時一樣,毫無預計地又跑了回去。說得好聽點,這叫隨性而至,興盡而歸。說不好聽,這就叫做沒計劃性,想一出是一出。
曲陌坐在貓兒身後,單手搭落在貓兒那纖細得彷彿不及一握的纖腰,只覺得,如果自己用力捏下去,眼前這個毫無章法的人,就會安生了吧?
本來沒有想上‘綠林山’,卻被這人強抓了去;已想去了‘綠林山’,卻又被這人強行扯回皇城。曲陌很是無解,爲什麼一向佈置精明的自己,一遇見這個完全不會玩牌的人就亂了章法?
算了,既然皇城裡現在如此異動,他也實屬不好離開,有些事,還是要做完善準備的。至於那‘綠林山’,卻是無論如何都要一探的。暗中喚來‘血燕’,示意派四位高手前去一窺究竟。
回到皇城時,已經是天色漸晚,貓兒一心去看耗子,生怕他轉身就出徵去了,結果忘了身後還駝着這麼一個人。
沿路打聽,馬蹄聲聲地跑到軍營前,跳下馬,在守衛的狐疑中,由左到右,由上到下地翻找着耗子的腰牌。
守衛不耐煩地伸手要哄貓兒,卻聽一聲大喝:“住手!”
耗子大步由軍營裡走出,眼中的急切更是隱冒焦躁火光,恨不得五步併成兩步躍到貓兒面前,一把將貓兒抱起,託到自己面前,急聲問:“怎麼纔來?”
貓兒坐在耗子的手臂上,伸手捏了捏耗子的臉頰,笑嘻嘻道:“本來想回山上的,卻聽說要打仗了,怕見不到你,又要失散好久,這才奔回來的。”
耗子本來一聽貓兒說要回山上,臉上已經出現怒容,後一聽貓兒說放不下自己,面上豁然一熱,直覺得心裡暖和和的,情不自禁地喚了聲:“貓兒……”
貓兒看耗子盯着自己的眼神愈發炙熱,竟噓譁道:“耗子,你做什麼這麼盯着我?告訴你,別以爲耗子大了就可以吃貓,貓可是山裡大王,比老虎還會上樹呢。”
耗子意識到自己見到貓兒太過興奮,竟失了男女之別,面上一紅,將貓兒輕輕放到地上,扯起貓兒的笑手,就要往軍營裡走。
貓兒這纔想起跟着自己一起來的白衣美人,忙回去去看,哪裡還有美人芳蹤?就連自家‘肥臀’都被拐跑了!第一回,打劫不成,卻讓人惦記去了寶貝。不過,貓兒轉念一想,‘肥臀’這是探入敵營了,方便她日子天天去喂草啊。哈哈哈哈……
耗子見貓兒笑得開心,以爲是見到自己之故,面上自然隨着貓兒笑開了。
到了耗子的簡易營帳,貓兒一屁股做到軟墊子上,順腳蹬了鞋子,躺在耗子的軟鋪上修養着顛簸了一天的疲憊身體。
耗子瞧見貓兒那細膩小巧的裸足,近乎透明的水晶腳趾頭,只覺得心跳得撲通撲通的,忙別開頭,用被子將貓兒裹了起來,卻發現貓兒手上捆綁的帶子染了血痕,忙一把扯過來,問:“怎麼傷的?”
貓兒睏乏得有些張不開眼睛,含糊到:“沒事兒,小傷。”
耗子打開那層層雜亂的包裹,看見那深可見骨的口子,只覺得心都疼了起來。其實,貓兒的這點傷,比耗子最小的傷口都要微不足道,但耗子是個錚錚鐵骨男子漢,即使曾經被敵人一刀由肩背砍下,亦是沒有痛呼出聲。今天見貓兒受傷,心裡卻絲絲痛着。取過行軍必備的金瘡藥,給貓兒小心的將傷口包紮好。
貓兒看着手上的包裹,咧嘴笑着:“耗子是個巧手媳婦呢。”
耗子揉了揉貓兒的腦袋,回了句:“是夫君,不是媳婦。”
貓兒湊趣兒道:“是,是夫君。”
耗子古銅色的臉頰一紅,卻是一把抓住貓兒沒有受傷的手,有些激動,有些青澀,有些期盼的問:“貓兒,等打完了這仗,你願不願意……”
這時,外面發生吵鬧,鬧哄哄一片。
耗子微微皺眉,輕拍了拍貓兒的背脊,哄道:“貓兒,先睡會兒。”轉身站起,向外走去。
前腳耗子一走,貓兒立刻爬了起來,也跟在後面去看熱鬧了。
貓兒混在兵將裡,惦着腳,卻個頭不夠高,看不清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兒,只聽見耗子那沉穩有力的聲音壓住了所有的爭鬥噪雜。
貓兒眼見旁邊有幾棵歪脖樹,於是三兩下爬了上去,倚仗着身子輕,坐到了樹杈的前端,視線無比開闊地瞧着下面的混亂。
耗子的虎目不怒自威,那嚴厲的樣子是貓兒不曾見過的,不禁在心裡暗暗咂舌,原來,這就是將軍相啊。
耗子虎目一掃,全場鴉雀無聲。
這時,另一個有些蒼老卻異常威嚴的聲音響起:“怎麼回事兒?”
大家自動讓開一條路,一個鬢角有些花白的武將大步而來,從那沉穩有力的步伐來看,定然是位久經沙場的高手。他高高的山地眉中夾雜了一根銀白,一雙眸子隱着半生戎馬的魄力,脣部略有爆皮,怕是有些內火,然,那三瞥鬍鬚卻又有幾分儒雅之風。
那人一來,衆人抱拳,齊喚:“大將軍!”
成大將軍點頭示意回禮。
士兵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回稟大將軍、副將軍,新兵招募,有些人不肯入普通步兵級別,非要入花副將的‘戰衣騎’。”
大將軍將問題丟給耗子,說:“花副將,你且說,應如何?”
耗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屬下以爲,國家乃用人之即,應不拘一格降人才,若有能力,當可破格一提。”
這時,隨着大將軍同來的另一名副將抱拳道:“大將軍,軍中軍法不可有一絲含糊,若今日一破,它日定然無法約束衆人之悠悠衆口。此端一開,其它士兵定然心中不服,營中必亂。”說完,還挑釁地看眼耗子。
大將軍一手撫須,做思考狀,卻是將頭一擡,對上貓兒的眼睛,說:“上面的小兄弟,你說今日之事,應該如何處置?”說話間,手中飛出一物,直接打在貓兒身後的樹枝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