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蕊王的男朋友們(下)
第二天,祝冰衣心緒仍是不佳,在大屋整理了一上午筆記。希望大家能理解我們的辛勤勞動,謝謝中午用過飯,帶上水囊到船上打盹。一覺竟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後躺在船中又出了會神,他才棄舟登岸走回小築。
小院的陰涼地裡,除了香奴,還站着一個美少年。
他身穿湖色薄衫,下襬繡着白蓮花,斜襟一溜珍珠鈕釦,襯得他身姿纖纖,美綸美煥。面貌只有十六七歲,皮膚白得竟像是上等的細瓷,皎潔柔滑,吹彈得破。秀眉如柳,靈動烏黑的眼睛溼漉漉地閃動着細碎的光芒。
他正在微笑,那笑容甜蜜而純真,讓看見的人爲之心動。論相貌少年竟可與蕊王比肩,都是驚爲天人的美麗,只不過那個是邪美,這個卻是清純的甜美。
美少年見進來個人,只管打量他沒有說話,就很大方地抻開手臂讓他看個飽:“這是蕊王特意讓人給我做的衣裳,聽說是千織紡的新樣式,很好看吧?”
祝冰衣再看看點頭。漂亮!真的是千織紡的手工沒錯。不過都是去年的款式,他有幾件同款的都壓箱底了。但美少年就是美少年,舊款也讓他穿成了新潮。可是,他是誰呢?聽口音,他不像是天朝本土人。
“對了!我忘了作自我介紹。我是北戎三王子,名叫速哥矢羽。”
王子輕快地說,全無戰敗國的恥辱感,一派天真爛漫。
“三王子,失禮了!在下祝冰衣,是王爺的客人。”祝冰衣禮貌地迴應。
“我剛聽說了,你的侍童很好。”矢羽王子親切地看看香奴。
香奴低頭躬身,表示感謝他的讚美,神情不卑不亢。瞭解他的祝冰衣卻知道他心中極爲不快,不由同情地暗歎口氣。情敵哎!還這麼出色,香奴看來更沒指望了。
“三王子的天朝話很流利,學了很長時間吧?”雖然同情香奴,但祝冰衣仍是和顏悅色地和王子搭訕。
對於這個北戎王子,他也有點同情。貴爲王子,卻不得不作爲抵押的人質留在充滿仇視的敵國,他的壓力一定也不小。年紀又這麼輕,孤苦伶仃地背井離鄉,會感到孤寂吧?
他憐惜地看着矢羽王子的笑臉。
“不算很長,從前我跟天朝的商人學了一點,後來……後來又和王爺學。王爺很會教人說話,我的天朝話還是這幾個月纔有了大進步。他們都說,不認真聽已經和天朝人講的沒什麼大差別了。”
速哥矢羽驕傲地揚起臉,一派王子氣質。
“羽兒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有人低低笑着走進院子,正是剛回府的蕊王。他穿着紫色朝服,頭戴紫金冠,仙姿天縱,雍容華貴,緩步走向矢羽王子。
“王爺!”矢羽王子眼睛大放異彩,歡快地迎上去,笑比春花,彷彿見到了心中的神祇。
可能顧慮到有外人在場,他在蕊王面前停下腳步,只拉住他的一隻手抱怨:“我一個人在府裡悶得很,隨便走走,不知怎麼就迷路了,幸好碰到個侍童。”
“誰讓你挑剔?那麼多侍童也不夠你挑的,這下吃苦頭了吧?”蕊王親暱地摟過他,在他鼻尖上用指點點,桃花眼笑成兩道縫,毫不在意有人正看着他們。
矢羽王子快樂地靠在他肩膀上,嘟嘴抱怨:“誰讓他們都笨手笨腳地不中用!見了我只會發呆犯愣,我纔不要呢。不過,”他擡起大眼有些慶幸又有些擔心地望着蕊王,“現在我遇上個合心意的,我能要他嗎?”
“是誰?誰能讓我們的小王子看得上?這可是件好事。”蕊王又摟了摟他的肩,挑起一邊眉毛略有驚奇地問,眉眼彎彎,似很高興。
“就是他。”矢羽開心地一指香奴。
香奴垂手立於祝冰衣身後,身體微躬,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是他啊,我的羽兒眼光真好!他倒是個伶俐的,服侍也還盡心。只是不知,祝公子能否割愛?”蕊王漫不經心地問,手摸上矢羽王子的臉。
小王子臉上紅了紅,轉眼看祝冰衣,烏黑的大眼有些期盼。
“王爺客氣了,讓冰衣惶恐。香奴是王府的人,調度差遣自然聽從王爺意思。冰衣怎會有割不割愛的想法?”祝冰衣答的恭敬,實則心中大不敬,正在碎碎腹誹。
什麼嘛!第一次見面就要別人侍童,這個小王子也太自以爲是了。虧他剛纔還同情他來着!不過,人家再怎麼說也是王子喛,落草的鳳凰再狼狽,那屁股上不也比雞要多長兩根毛嗎?他真是秀逗了。這對夫夫還一搭一檔,唱唸俱佳,他敢說不讓嗎?只怕他回答得慢了,蕊王都會心中不悅吧?
“既如此,香奴現在就陪王子回去。管家!再挑兩個好的給祝公子。”
蕊王淡然吩咐,攬着矢羽王子向外走,一邊溫聲問他:“藥吃了麼?”
“吃過了,真是苦到舌頭都木了。”
矢羽王子皺眉,向他撒嬌。
祝冰衣默然看他們離去,本已到嘴邊的請辭的話又被他嚥了回去。
人家夫夫正在郎情郎意,這個時候貿然去打斷,蕊王一氣之下他更走不了了,還是等明天正式去辭行的好。
香奴匆匆打個小包,失魂落魄地來到他面前。一向麻利的人,短短的距離竟絆了兩回。
他給祝冰衣深施一禮:“公子多保重,香奴不能再陪着您了。”他眼皮發紅,聲音哽咽,似懷着深深的哀傷。
祝冰衣嘆氣,扶他起來,不捨地說:“你去吧。如果有困難不便告訴別人,千萬記着有我呢。”
“多謝公子,香奴去了。”香奴伸袖擦擦眼睛,腳步倉促地去追那兩人。
祝冰衣低頭見那青磚地上香奴弄出的兩團洇溼,心中萬分同情。
香奴何其不幸,竟要去服侍自己的情敵,還是對方向他的意中人討的!他肯定早已傷心斷腸了吧。
自從聽說蕊王要回府,這個少年就由往日的憂鬱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最近更成了淚包。可憐,可嘆!
轉而又想起李響,他不由更是嗟嘆。
都是可憐人哪,可憐的原因都只爲愛上了那個多情的蕊王!所以,他必須馬上離開,再不能耽擱了。
晚飯時管家領來兩個新侍童,都有十八九歲,在侍童當中年紀算是大的。雖然他們不如香奴靈秀乖覺,倒也溫順聽話,沒有令人難相處的毛病。何況祝冰衣已經存了走的心,就更不挑剔,和他們略說了幾句,大家吃飯。
兩個侍童一個叫香菸,另一個叫香灰。
乍聽這兩個名字,祝冰衣差點笑噴。香菸?他還叫萬寶路呢!
幸虧當時兩個侍童都垂首而立,沒有看見他臉上的文章。
睡前兩人給他擡來浴桶,水有點燙。祝冰衣披件寬袍,和他們閒談等水自然冷卻到適宜的溫度,沒有和他們提,以免爲點冷水讓兩人又奔波勞累。
大熱天的,沒必要再瞎折騰。他自覺地想。
“你們從前跟着誰?”
“青流公子。”
“哦?好像聽說過,他住在南院吧?你們到我這兒,他那兒怎麼辦?”
香菸香灰對視一眼,臉上都浮起輕愁:“青流公子在北征時,中箭身亡,現在已經不需要我們了。”
“身亡?怎麼……他不是王爺的……,嗯,身邊人嗎?怎麼會上戰場去打仗呢?”祝冰衣感到奇怪,追問了一句。
這些日子,經過香奴每天不停地碎碎念,他對王府各人已經有了基本印象,知道這個青流是蕊王的孌童。這麼一位重要人物,蕊王怎麼輕易令其陷於危險之中呢?更沒道理在門人都安然無恙的情況下,他竟然隨隨便便殞命啊。
“聽說是和晉王巡邏時,遇到北兵夜襲,他爲保護晉王才亡故的。晉王也眇了一目。”香灰回答,有些傷感地垂下眼睛。
“我們沒被允許跟青流公子去北征,所以這些事還是我們昨天打聽到的。”香菸抑鬱地說,香灰也輕輕點頭。
祝冰衣更覺不解,蕊王的孌童怎會被安排去和晉王巡邏,又怎麼會爲保護晉王而犧牲?不是傳錯了消息,就是其中另有隱情。
不過,這兩個侍童肯定不會了解內情,他自己又不認得青流公子,沒必要再追究。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好奇心可以就此打住了。
水溫適宜,他讓兩人下去,自己解了衣服泡在桶裡,仔細地搓泥。
天天都洗澡,皮膚光潔無垢,搓了半天也沒搓下什麼污垢,倒把皮膚給搓紅了。
他舒舒服服地仰頭靠在桶壁上,長出一口氣。
夏天洗熱水澡真叫一個爽!體內的毒素都從張開的毛孔排泄出去了,身體健康,心情也好。
最近尤其讓他高興的是,他的個子忽然開始撥高,現在已經超過一米七,再不復小精靈模樣。這多少抵消了部分失憶帶來的迷茫,特別是昨天那個他和蕊王的驚爆噩耗,也在方纔量過身高後變得沒那麼不可忍受。
清清爽爽地登榻,端端正正地平躺到正中間,平靜安穩地閉上眼睛,淺淺呼吸等待入眠。
習慣真是個好東西啊!自從他下定決心只睡牀榻正中央後,現在越來越少因睡姿不雅而撞到牆。心裡那份小小的因半張空榻而引起的空虛,也隨之漸漸變淡了。假以時日,尤其是不再睡這張華麗精緻的木榻後,殘餘的那部分空虛一定會徹底地消失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