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哪來的勁兒,猛的衝上前去,一把提着嬰兒的背心,從殿門口扔出去,轉頭再看陳洪,短短數息之間,面色變了又變,此刻已如死灰一般。他強提精神,一把拉住我,快步退回到蒲團前,腳下毫不停歇,連連踢動石子,轉眼間又組成一個陣法,將剛剛涌入大殿的羣妖又檔在面前。
他在蒲團上盤膝坐下,苦笑道:“好厲害的毒,這下老夫只怕要功德圓滿了。”
我看他面色初時慘白如紙,此刻卻泛起紅潮,知道乃是迴光返照之兆,顯然是沒救了,不由也心下黯然。
“也怪我不該如此託大,”他嘆了口氣:“唉,枯木啊枯木,你是算準了我們老哥倆都要埋骨在此啊。”
忽然又歡喜道:“老夫一世與佛無緣,此刻卻死在這大雄寶殿當中,這難道不是緣法麼?”
我與他相識不過半天,可是卻知他雖然行事古怪,卻乃是大有慈悲心腸之人,心下十分悲痛,驀地生出同仇敵愾之心,當下一握刀柄,鼓起勇氣道:“老爺子,我揹你衝出去。”
“天師,老夫平生不受人恩,概因不想欠情之故,現在看來,一切皆有定數,半點不由人啊,”他喘了口氣,接道:“你若真想幫我,便帶這七寶琉璃盞離開此地,此寶乃是佛門至寶,歸於道家也無不可,只是萬萬不可落入這羣妖邪之手,否則道消魔長,生靈塗炭,我九泉之下也沒面目見枯木老友了。”說完,他將那七寶琉璃盞拿過來,放在我掌中,我仔細一看,這琉璃盞中,竟然沒有燈油的,卻仍然散着柔和寧靜的光芒,瞧着這光芒,我驀地憑空生出些熟悉的感慨,不由得癡了。
他看我沒應聲,急道:“老夫生平不肯求人,這是頭一遭,你放心,你龍虎山這份大恩,老夫縱然身入輪迴,他年也必有一報!”
“唉,都說我不是龍虎山的了,我是茅山的,況且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這盞燈要真是寶物,爲何你不用它退敵?”我奇怪的問。
“唉,這佛門至寶,無相無法,連枯木也未必知道他的用法,我又如何得知,只能各隨機緣吧。何況,就算知道用法,也未必可以輕易使用,要知道此刻門外雖然百妖雲集,可其中多半是懾於絕滅幾人的淫威不得不前來,這些妖物雖非人道,卻也不一定個個論罪當誅,輕動寶物,濫造殺孽,豈不是罪過麼。”
我低頭不語,這陳洪雖未出家,卻處處秉一顆佛心,自己被暗算成了這般光景,眼見性命不保,卻仍不肯濫殺無辜,真是令人好生敬仰,想來今世沒有佛緣,也真是無可奈何之事。
可是,這樣的慈悲真的對麼?
我忍不住道:“老人家,豈不聞佛家亦有降魔手段,慈悲太過,錯放妖物,難道不是爲禍蒼生麼?能以殺止殺,方是大慈悲啊。”
他聞言一呆,半晌才喃喃的道:“難道我錯了不成?”
這時,那幾名領頭的妖人已經進入大殿,就站在我們面前,幾乎一探手就能觸及,可是他們四顧茫然,彷彿根本看不到我們的存在。
這先天風水之陣果然非同反響,我心下稍安,卻聽陳洪開口道:“老夫已至這般田地,對錯已無意義,若有來生,再好好參詳這個話頭吧。眼前這先天風水陣法乃由設陣人的念力維持,此刻我油枯燈盡,維持不了多久了。”說完他掙扎着坐起身子:“趁我還有口氣,給天師打開一條通路。”
我連忙阻止:“老人家,你都這樣了,就別亂動了。”說完拍拍胸脯:“你不說我是天師麼,這點妖邪還不在話下。”
他搖頭失笑:“老夫我雖然老眼昏花,可也還看的分明,是是非非,這其中的緣故,只怕只有你自己才能明白了。”
說完他雙手連連揮動,我只覺眼前一花,面前赫然出現一條大路來,他在我背後猛得退推了一把,喝道:“還不快走,切莫回頭!今日受你大恩,陳洪他年必有一報!”
我一個踉蹌,捧着琉璃盞飛奔出去。
耳畔呼嘯聲起,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穿血紅袈裟的高瘦和尚,他旁邊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妖冶女子,應該就是絕滅和尚和那佘夫人了吧。看那身形,這佘夫人倒真像是個蛇精。再往後是一羣羣張牙舞爪的妖邪,各具形狀。他們固然凶神惡煞,卻好像看不到我一樣。
這時,背後傳來慈悲的低誦:“若世間有罪孽,願盡歸吾一身;如生靈有悲苦,但僅落吾一人……”
……
我只覺得腦中腥然一響,這是修羅捨身咒!
我在那西山公墓聽到過的!
我猛的回頭,只見陳洪雙掌合十,口吐鮮血,見我回頭,本已渙散的眼神中,射出焦急的神色,我這才醒起,他交代過不要回頭的。
連忙回過頭去,一聲汗,向前狂奔,只覺身後一陣土崩瓦解般的震動,彷彿百尺高樓坍塌一般,接着那些妖衆的慘呼聲傳來……
難道陳洪臨死前終於徹悟,對這些妖孽大開殺戒了麼?
可我也知道陳洪的法術陣勢已經漸漸失效,稍有遲延,只怕就走不了,當下撒開兩腿,玩了命的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覺背後一生巨響,接着一陣巨大的氣浪傳來,我的身子被重重的拋出去,接着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註冊陰陽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