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朗風清。
香雪郡內一如既往熱鬧非凡,若是有人走在街道上,定能聽到有關昨日羣花宴的議論。這本就是每年香雪郡羣花宴後,都能見到的情況。只是此次卻有些不同,只因爲此次羣花宴實在過於‘精彩’。
無論是木靈兒的靈秀俏麗,虔誠的拜禮獻舞;還是慕容凝真的雍容絕姿,能夠看到過去未來的詭異天賦;最是後來唐念念與慕容凝真的對峙,司陵孤鴻對她的袒護,對慕容凝真的無情。
當衆人說到這些,除了嘆息再難有其他的感想。這無垠之主對驚鴻仙子的寵愛,已經再無半分虛假懷疑可言了。只怕這香雪郡的羣花宴上一事傳出去,這天下就算沒有驚鴻仙子那番天品丹藥的威懾,也再難有女子敢對無垠之主的表現出愛慕了。
畢竟這愛慕之人已經將整個心神都落在另外女子的身上,對其他於他有愛慕之心的女子無情冷淡,沒有半分機會給予,甚至還會帶來無妄之災,這叫那些女子哪裡還敢上前來送命?
這會兒,雪竹居內。
唐念念也在司陵孤鴻親自伺候中迷糊的配合着,待穿戴好了衣裳,她眯了眯眸子,就從內界裡拿出丹藥往口裡送。
門外,殊藍早早就等候在那裡,看到兩人從房內走出,這就跟隨在後面,輕聲稟報道:“莊主、小姐,行裝都準備好了。木姑娘知曉今日要走,一大早時就帶着阿里六人外出去了,說是要買些東西回去。”
唐念念淺眯着眸子點頭。
殊藍看出她眉宇的幾分疲憊,聲音更放輕了一些,“連翹和木香她們也跟着去,說要將這東椿城好玩好吃的東西都要收羅一遍,有事也可幫幫木姑娘。”
正說着,遠方就傳來葉氏姐妹嘰嘰喳喳的歡笑聲,隱隱還有幾聲木靈兒的笑聲,很快便見她們和阿里六人的身影出現在院落門口。
“主母!”
“阿納菈!”
葉氏姐妹和木靈兒的聲音幾乎同時傳出,下一刻三女就互相對視了一眼。葉氏姐妹哈哈發笑,木靈兒則微微有些靦腆,也跟着輕笑了笑。
殊藍這會走過來,看了看面前的三女,還有後面身上毫無多餘東西的阿里六人,問道:“東西都買好了?”
連翹笑着道:“是啊,我們找到很多特別的玩意和吃的,主母可以玩,將來的小主子也可以玩。還有吃的,主母可以先試試,我們都有將方子買下來!”
木香看到殊藍的目光投向木靈兒和阿里他們,這就笑道:“靈兒他們買的都是些糧食,聽他們說木森國的糧食都被周國搜刮了,這次回去要給大家吃飽飯。我看他們揹着麻煩,要是僱車只怕趕路也慢,所以就幫忙都裝進乾坤袋裡面了。”
木靈兒輕聲道:“不止麻煩了,還讓木香姐姐花錢……”
她話還還沒有說完,木香就擺擺說,不在意的笑道:“既然木森國都歸主母了,屬於主母自然得是好的,怎麼能讓吃不飽飯呢。聽你說的,木森國人雖然不多,看阿里他們就知道這飯量可不小,就你買的那些怎麼都不夠的。至於花錢不花錢,這你就不用想了,我們還真不缺錢。”
就憑雪鳶山莊和司陵家族的財力,這點錢財的確不過是九牛一毛,平日他們吃喝用度,比之皇族都有過無不及。
聽到她這話,後面的阿里六人,都是不由抓抓腦袋,憨笑起來。實在是他們的飯量真的不小,比起戰蒼戩都要多上三四倍。
殊藍從她這話也聽出事情的大概,這也笑道:“正如木香的,這些實在不用在意。”
連翹在旁邊笑道:“何況你也給我們回禮了,這袋子可有趣的很,空蠶果然神奇。”
她說着,手裡拿出一個銀藍色錦袋拉扯給殊藍看,笑嘻嘻道:“別看這麼小,只要往裡面裝東西,可以擠得人那麼大都不會破。”
殊藍就看着她將那錦袋拉扯的不斷變形,卻的確沒有絲毫破損的樣子,着實有趣。
木靈兒擡眸看着他們,稚嫩的臉上也流露着笑容。這笑不是平日矜持有禮的笑,卻是真真切切的笑容,將她的稚嫩和純然之氣盡數渲染而出。
時間漸過,早膳用過後,日頭也漸漸升起,日光正好。
衆人早就將行裝收拾好,便隨着司陵孤鴻往着香雪郡處城門而去。
一路上,衆人雖然看到他們身影,卻自覺安靜下來,讓開道路,就看着他們幾個眨眼之間就消失在視線中。
一出了城門,殊藍口中就發出一聲長嘯,衆人在原地等候着。
木靈兒一開始還有些疑惑,然而不久看到天空中白獠車的出現後,面上就不由一呆,滿眼都是驚歎喜歡。葉氏姐妹看了,揚眉一笑,得意說道:“這是白獠車,莊主和主母的專座,可是雪鳶山莊的大家費盡了心思所鑄成的,漂亮吧?”
“恩!”木靈兒回神,目光還有離開白獠車上,“很漂亮,阿納菈就該擁有一切最好的。”
聽到她的話,葉氏姐妹都笑了出來。
當白獠車落地,司陵孤鴻便抱着唐念念入了車內,殊藍也坐上車伕的位置。其他人,也各自上了馬獸。殊藍這會則看向木靈兒等人。
早在昨日她就給木靈兒提過,是否要給他們準備馬獸,然而得到的卻是他們都有各自的騎獸的答案。
木靈兒笑了一下,然後拉出掛在脖子上的短笛,放入口中吹響。
不消片刻,天空中就出現一頭五彩鳳雀,這鳳雀碧嘴紅冠,尤其是尾巴的五條鳳羽尤其顯眼動人。衆人也不由看得讚歎,心中微微有些驚訝。
這五條鳳羽的鳳雀可不簡單,若是一條鳳羽不過是普通鳳雀而已,反而五條鳳羽則是鳳雀中的皇族,實力在地聖之上。
“彩兒。”木靈兒笑聲一喚。
五彩鳳雀從空中俯下身,輕靈的落在她的身邊,親暱的用頭蹭了蹭她,黑色的眸子轉了一圈。當看到木香肩膀上的白黎和蛇怪時,閃過一縷吃驚。
木靈兒摸着五彩鳳雀,朝衆人笑道:“這是彩兒。”
阿里六人這時也發出一聲低吼,六頭健壯高大的狼獸也從遠處竄出,在六人的面前停下。
木靈兒和阿里六人都各自上了自己的坐騎,殊藍看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當即一聲輕嘯,白獠車就騰空而起。木靈兒也輕摸了一下鳳雀彩兒,從地上飛上天空。
地上的衆人則緊跟隨行。
當的蘇維深聽到消息,趕到香雪郡城門口時。看到的只有一衆呆立的百姓,還有已經只剩下一點黑影遠去的衆人。
他面色微微沉重,這司陵孤鴻竟然真的答應那丫頭的要求了?若是他真的幫助那丫頭,就等於與大周國對抗。他東椿城蘇家雖然已經算是獨身一城,但是和大周國終究還是有着千絲萬縷的干係。要是大周國受難,他東椿城蘇家自然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看來,計劃要提前了……”蘇維深一聲苦笑之後,遙望着遠方的雙目深邃,“得回去和大哥好好商量一番才行啊。”
卻是同一時間,北域虛雪山上。
一襲白衣錦袍的唐秋生站在劇烈的風雪中,面龐和雙眼都被風雪吹得生痛,他眯着雙眼,看着前方的迷霧。
足足等候半個時辰,迷霧中走出數道身影,走在前頭是一名身着黑袍的高大老人。他的面龐大半都被遮掩在兜帽中,一步步走在雪地上,踏出道道的淺坑,讓人看着只覺一陣莫名氣息,讓心臟都有些沉重。
唐秋生面上隨着他的出現而露出笑容,連走上前,恭敬道:“馬大師,不知這陣法破的如何了?”
馬大師沒有立刻回話,唐秋生見此,態度也越發的尊敬,道:“是晚輩過於心切了,望馬大師見諒,只是從入了這北域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如今卻被這陣法困着,實在讓人心中不甘。”
馬大師側頭,雖然沒有看到他的眼睛,但是唐秋生明顯的感覺到一雙冷漠視線。
他氣息微微一頓,話語也是一止。
馬大師聲音寒冷嘶啞,“你若想急於建功前去送死,老夫定不攔着。”
唐秋生被他如此不客氣的話說得心頭一惱,卻不敢對其發泄。心中暗道,君子需心有容忍,不與他人一般見識。然後賠着笑臉,恭敬說道:“馬大師說笑了,晚輩並沒有想要急於建功,只是不願辜負皇上的厚望,早些將這些邪魔歪道的處理,替天行道。”
馬大師乾白的嘴脣聽到他最後一聲話,扯出一道譏諷弧度,“替天行道?”
他只是一聲反問,沒有接着後面說,只是就這一聲透出的譏諷就足以讓剛剛還一臉浩然正氣的唐秋生,面色瞬間化爲惱怒,挪了挪口,沒有發出聲音。
馬大師冷淡道:“這陣法甚妙,若強力破之,會引起雪崩,到時九死一生。”
唐秋生聲音難掩一抹不屑薄怒,反駁道:“既是如此,雪崩也好,只需獻身極少人馬,便讓這雪鳶山莊埋葬於這虛雪山中!”
馬大師腳步一頓,聲音冷厲,嗤笑一聲,“如此,秋瑜候便做這獻身之人如何。”
唐秋生激昂張開口,只是聲音從未冒出喉嚨就化作無聲的啞然,他幾番張口閉口,眼中已有惱怒,最後道:“我身爲這萬人統領,將他們帶領至此必要將他們帶回,纔不負皇恩浩蕩。”
馬大師冷冷一笑,“秋瑜候還是呆着領將帳篷內,多讀些書冊爲好。”
唐秋生一時還沒有聽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下一刻本是漲紅的面龐就隱隱發青,只是馬大師的身份擺在那裡,他若是對其動手,不但惹來一堆麻煩,還會讓這次的行動更難完成。
唐秋生想了想,自覺剛剛自己那番想法並未有錯,幾番想要實踐試試,那邊已經走遠的馬大師冷漠嘶啞的聲音傳來:“若引起雪崩,不但不會對雪鳶山莊有半分的傷害,反而將這條路也堵死,想要再找入口,難上加難。”
他的聲音依舊蘊含不屑譏誚,似早就將唐秋生的想法看透。
唐秋生臉色可謂是一清二白,幾番變換,最後狠狠揮袖,轉身離去。
馬大師這時則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內,拿出宣紙筆墨細細畫算。
這雪鳶山莊的陣法玄妙,他也足足花費了一個月才找到生機,想要進入不是難事。只是他有種莫名的感覺,那裡未必就是生機,反而似乎潛伏着什麼,若是擅自闖入將之喚醒,迎接他們的就是無邊的劫難。
“到底是什麼……”馬大師心中既有驚喜又有激動,越是難解的陣法他便越興奮。早在三日前他就找到了那處入口生門,只是正是那抹揮散不去的不安環繞心神,讓他沒有將之說出去。接着三日來的不眠不休尋找原因,等到今日出現依舊沒有進展。
馬大師狠狠皺眉,他迫切的想要知曉答案,只是理智又不斷讓他卻步。
雪鳶山莊內。
一方瓊樓閣宇。
趙鐵、舒修竹、宋君卿三人同坐一堂。
平日最是大大咧咧的趙鐵,此時面色陰沉,眼中精光閃閃,健碩高大身軀,讓人一眼看去只覺千丈高山壓下的氣勢。他冷冷看向無邊的前方,聲音如洪,大鐘敲擊,“這錦國好大氣勢,一萬精兵攻打雪鳶山莊,不尋入口不離,看來是非要將我們雪鳶山莊剷除不可了。”
宋君卿右手持着玉骨扇輕敲左手手心,笑道:“這次領將可是主母的親兄,這錦國皇帝打的好算盤。”
趙鐵冷吼道:“親兄長又如何,早在當日主母在唐門上了雪鳶山莊的花轎,就與唐門再無干系。”
宋君卿道:“只是外人可不如此想。”他側頭看向身邊至始至終平淡喝茶的舒修竹,笑問:“一點不擔心?雪鳶山莊裡面的兵馬可不及那已經爬到門外的錦國精兵,哪怕打贏了,怕也要損了山莊幾分元氣。”
舒修竹淺飲清茶,放下茶杯,淡道:“當初你們爲何來到的雪鳶山莊?”
這一問,可是將趙鐵和宋君卿給問得微微一怔。那麼久遠的事情了,若非他這一問起來,只怕他們都快忘記了。
舒修竹並未等候他們的回答,只淡道:“雪鳶山莊被稱爲江湖第一山莊,以神秘著稱,並不參與江湖或朝廷之事,行徑隨意只憑心情,也被稱爲這片天下最好的清淨桃源,避難地。”
他眸子幽深,“能入雪鳶山莊者,便洗淨往日愛恨情仇,身份地位,只爲山莊之人。”
趙鐵和宋君卿都已經回神,聽到他的話,臉上一片沉靜。
沒錯,入了雪鳶山莊他們就是雪鳶山莊的人,對於對方的身份或許知曉,或許不知都沒有詢問。如今他們只是雪鳶山莊之人,雪鳶山莊的四方閣主。
舒修竹目光投向地牢所在。
在世人眼中,地牢是最陰暗絕望的地方。然而雪鳶山莊的地牢卻不一樣,能入其中的人都極爲特殊,各有各自的原因,多是自願進入地牢內,徒留一片的清淨。
那裡,一片冰原,九根巨柱聳立如同破雲如天,巨大冰鎖壓抑雄偉,似正束縛着什麼。
舒修竹眼底一片的冷漠冰寒,淡淡說道:“這裡是雪鳶山莊,早在進入這裡,便無需擔憂。”
趙鐵和宋君卿對視一眼,然後相繼一笑。
他們想盡辦法,掙破腦袋進入雪鳶山莊爲的不就是這裡清淨自在?毫無束縛,一切隨心。再不見身邊的利慾薰心,人心叵測。
宋君卿展開扇子,輕搖幾下,說道:“錦國送上我們雪鳶山莊這份大禮,雪鳶山莊哪有不還禮的道理?”
趙鐵笑聲猶如洪鐘敲響,牛般雙眼一眯,冷笑道:“這份禮,自然得還。”
舒修竹沒有說話,面色淡靜,默認了兩人的話。他雙眸如深,輕緩默聲道:“這天,怕是要亂了。”
“亂?”宋君卿聞言,扇子一頓,道:“亂與不亂無懼,只看莊主所想。若入了這趟渾水中,我宋君卿自當先身士卒,毫無所懼。”
趙鐵聲沉厚堅決,“犯雪鳶山莊者,其遠必誅。”
舒修竹目光閃爍,嘴角輕勾。
雪鳶山莊的清淨惹人貪戀,只是人心本是活着的,哪裡有永遠平緩安靜的時候。
四日後。
一處無人山野清泉邊上,四頭白獠獸正趴在地上,白獠車在晨光下散發盈盈溫潤,讓人目眩神迷。
衆人在山泉水邊上簡單的清洗一番,殊藍也將沾溼了帕巾疊好,送到了那邊樹下坐着的司陵孤鴻面前。看着他接過去,輕柔的爲唐念念的擦拭面龐,這就無聲了離開到一旁去了。
木靈兒走到她的身邊,低聲擔憂問道:“阿納菈,看起來好像很疲憊?是不是趕得太快了?要不……”
殊藍搖頭,打斷她的話語道:“只要儘快到了聖地,小姐就會好了。”
唐念念很多事情都不會避開她,所以雖然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只是從唐念念口中聽來的也足以讓她猜出點什麼。
何況這些日子來,他們的確趕路趕得很急,除了偶爾休息,吃喝都用辟穀丹代替,坐騎消耗的精力也被喂下丹藥補充。
“哦。”木靈兒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在司陵孤鴻懷裡的唐念念,抿了抿春,爲自己沒有辦法做什麼而難受。
殊藍這會兒問道:“以這樣趕路的速度,需多久纔到木森國聖地?”
木靈兒知曉其中的重要,自然知無不答,默算了一會,說道:“若無意外,四十三日可到。”
對於她如此精準的答案,殊藍也沒有懷疑,這就點點頭。
樹蔭下。
本是爲唐念念擦拭面頰的司陵孤鴻動作突然一頓,眼中黑霧氤氳化爲濃黑,側頭看向遠方,似透過無邊的地域看到了某處。
木靈兒也在這時候身體猛的一抖,後退一步,有些驚嚇的飛速掃過司陵孤鴻,落在唐念念的身上才恢復一些平靜。
殊藍疑惑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司陵孤鴻,只覺得此時的他的確有些異樣,過於靜謐無波的神情,讓人完全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在兩人身邊呆久了,殊藍也知曉若是司陵孤鴻露出這樣的模樣,定是有什麼人要倒黴了。只是這倒黴的人絕對不會是他們,只需明瞭這一點,便沒有什麼好驚慌的了。
“孤鴻,”唐念念慵懶的軟軟叫了一聲,輕擡起眸子,問道:“雪鳶山莊?”
司陵孤鴻收回眸子,執起她的手,用溼帕細細的輕柔擦拭,淺聲道:“沒事。”
“恩。”唐念念點頭,然後輕輕說道:“我也沒事,孤鴻不擔心。”
司陵孤鴻擦拭她手的動作微微一止,看着她昏昏欲睡,卻強忍着清醒的面容。手臂一勾就將她抱起來,低頭含住她的脣。親吻中唐念念眸子眨了眨,近乎貪婪似的允吸着他。
好一會,直到她呼吸急促,眸子漸漸有些失神的朦朧,司陵孤鴻才就她放開,輕在她淺眯的眸子親吻,低聲安撫道:“念念,睡,我在。”
唐念念聽着那清越輕緩,宛若有着魔力般的嗓音,眸子又輕眨了眨,呢喃道:“醒來第一個要看見孤鴻……”
“好。”他應聲。
唐念念這也沒有再堅持,整個倒在他的懷裡,呼吸均勻平緩,沉沉睡去。
司陵孤鴻輕撫着她的秀髮,無聲的看着,那般專注溫柔讓人不忍打攪。
周圍衆人也自覺的放輕了的呼吸行爲,神色柔和。唯獨木靈兒嬌小稚嫩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抿脣強忍着。
【主……】
一聲蒼吟透過無盡虛空,傳入司陵孤鴻的腦海。
司陵孤鴻手指一下一下輕撫着唐念念,淺垂眸子,獨獨落在唐念念的身上,其中溫柔絲毫未變。
【殺了。】
遠在千里之外的北域虛雪山上。
馬大師在又經過連續三日不眠不休的探索,依舊找不到心中不安原因之後,終是在今日忍不住將生門告出,讓唐秋生帶領萬軍破陣入內。
隨着陣法一破,入衆人眼中便是一片無邊廣闊的冰原。九根沖天冰柱巨大迫人,寒冰鐵鎖纏繞。一座座凝霜鐵牢,還有遠遠看去,瓊樓玉宇,一片梅林浪漫,高橋流水,冰霧氤氳中,宛若仙境。
“雪鳶山莊……”領頭的唐秋生看着眼前之景,一怔之後,揚眉勾脣,神采飛揚笑道:“江湖傳言,天下第一山莊,神秘難尋,無人可破的清淨桃源——”
“不過如此!”他長聲一笑,笑聲暢快,可見他對這雪鳶山莊積怨之深。
馬大師聽到他這般的言論並未出聲譏諷,更沒有看他一眼。從進入這裡他的目光就被那九根蒼天冰柱吸引而去,口中喃喃:“這……這是,這是什麼陣……不對,不對,這……”
唐秋生也將他這般癡語聽入耳中,哼笑一聲,目光環視周圍,笑道:“看來這裡是雪鳶山莊的牢房之地,也不知道殘害了多少忠良。”
他腳踩冰冷的冰雪地面,一步步的走前,一會之後,眼底閃過疑惑,“這雪鳶山莊的警惕如此之低?竟然到了如今都未發現我等的到來?是有埋伏,還是早早就嚇跑了?”
馬大師身體這時突然一震,震驚擡起頭,看着那蒼天冰柱上的冰寒鎖鏈慢慢的寸寸斷裂。
唐秋生毫無所覺,揚手沉聲道:“無論雪鳶山莊有何等陰謀,不過是垂死掙扎,今日必將滅於錦國天威之下!全軍聽……”
“不對——!”馬大師的驚呼將他的聲音打斷。
唐秋生回頭,只見馬大師連退幾步,黑袍兜帽下露出的半張臉龐全然沉重震驚,然後只聽他叫道:“跑——!”
他人已經急速往外閃去。
唐秋生面上還有驚愣,萬人兵馬同樣面帶驚疑。
“吼——!”
一聲蒼吟突然響徹整個虛雪山脈,逼得人氣血上涌,心魔亂神。
冰冷兇猛的罡風從九方冰柱內向唐秋生等人所在橫掃而去,吹得他們身形不穩,雙眼迷離,一時看不清任何。不待他們反應,耳邊只聽到“啪啪啪啪”什麼崩裂破碎的聲,一股驚天氣勢突現,宛若十萬大山壓下。
風雪交加中,唐秋生煞白了臉色,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幕。
朦朧中,一道足足百丈有餘的黑影從九方冰柱中現形,它盤繞冰柱之上,巨大的頭顱,一雙漆黑無光幾欲幽藍的瞳望來,比之這虛雪上的冰雪更冰冷無情,殘暴如地獄深淵。
唐秋生整個身體緊繃,一動不動,似被冰雪凍僵。
直到不知是誰驚恐一聲,“龍!”
所有人驚醒,便是滿臉驚恐之色。
這一刻,不過眨眼。眼前巨大龍頭未動,一抹黑影卻掃到萬人身前,伴隨着劇烈的罡風,衆人面上的驚恐之色。一瞬人仰馬翻,死傷遍地。
唐秋生也在這時回神,然後嘶吼一聲:“撤——!”
無需他的言語,剩下的人馬都再沒有半分的對抗之心,用盡全力的朝原路逃離,驚恐聲四起。
遠處的碉樓。
舒修竹、趙鐵、宋君卿三人站在樓宇邊上,默默看着眼前這一切,饒是他們也被眼前的這一切驚懾。
他們一直知曉地牢所在的特殊,在那裡修煉時極快,這也是入住雪鳶山莊地牢內其中一部分人的原因。那九方冰柱,寒冰鐵鏈,似是纏繞着什麼,封鎖着什麼,壓抑沉重,只是經過時便讓人感覺一股莫名的壓力。
這些他們都沒有向司陵孤鴻詢問,唯獨知曉那裡不簡單。
雪鳶山莊的入口只有兩處,一處在盤龍山巔的鐵鎖,一處便是這護莊陣法之內。若非是用正確的解陣法進入,進入的便不是雪鳶山莊門口,而是這冰原地牢內。
他們並非沒有發現唐秋生等人出現,只是早有準備,請君入甕而已。
他們相信雪鳶山莊絕對沒有這麼容易讓人隨意進入,也相信司陵孤鴻的本事,卻也不會束手觀看,做那隻需保護的弱者。
然,眼前的一幕,足以讓他們震驚,對司陵孤鴻的敬畏更深了一分。
黑龍的出現絕非偶然,只怕司陵孤鴻雖然不在雪鳶山莊之內,他們也並非將消息傳出去,但是他卻依舊知曉這裡發生的一切。此番錦國所爲,只怕惹怒了他。
盤繞九方聳天冰柱上的黑龍騰空,巨大的身軀將逃跑不及的人馬皆一掃而亡。不消片刻,冰原上橫豎躺着千數屍體,猩紅血液流淌在雪白冰原上。
當餘下錦國兵馬跑出地牢冰原,看到己方紮營處時,還未來得及高興,就聽到幾聲驚恐,回頭看去,卻見那百丈黑龍竟然跟隨而來了。
“站住,列隊,元力凝箭,拉弓!”唐秋生吼叫一聲,站住身形,接着吼道:“跑亦是死,不如放手一搏,錦國的兒郎,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此次討伐雪鳶山莊的本就是剛錦國的精兵,聽到唐秋生此言,極快的列好了隊伍,拉開石弓。
半空盤旋的黑龍猶如一抹巨大的黑影,遮住日光,那雙巨大的漆黑幽無光的瞳孔閃過一縷幽藍,讓人看清它眼裡不屑。
那是宛若看待螻蟻一般的目光。
它的身軀在半空中游動,偏偏沒有再對衆人發出任何的攻擊,冷冷睨視下來,似乎的在等候着他們的垂死掙扎。
唐秋生滿臉怒色,吼聲在風雪中更顯冰寒刺骨,“邪門魔教中的也是魔龍,今日我等便在此處替天行道,斬殺邪魔!”
黑龍雙眼微微一眯,寒光咋現。
也在此時,唐秋生揮手,吼道:“放箭——!”
數千元力凝聚的鐵箭向空中盤繞的黑龍射去,但見黑龍一動不動,張口一聲龍吟吼出,“吼——!”
霎那間,所有的鐵箭都被吹散,向着低下的衆人飛射回來,整個虛雪山脈也隨着這聲巨大的龍吟震動起來。
唐秋生本滿臉的激昂正氣也在此時土崩瓦解,化爲灰暗慘白。
黑龍的這番所爲就像是狠狠的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它眼裡的不屑如此毫無掩飾,在它這樣的睨視下,他們剛剛的所作所爲就如同跳樑小醜,癡心妄想戰勝大人的嬰孩,如此不堪一擊。
千數的鐵箭將餘下錦國兵馬再次死傷近半,此時的衆人再也無法忍下心中對死亡的恐懼,四處逃散。
“轟隆,轟隆隆——”
虛雪山上震動此時卻越來越大,隱隱的遠方傳來越來越近的聲響。
唐秋生僵硬的轉頭看去,只見不遠處,巨大的雪浪洶涌而來。
“雪崩!雪崩來了!快跑!”不知道是嘶吼一聲,本是逃跑的衆人此時更是用盡了全身的元力,只求能夠逃過此劫。
唐秋生怔怔的看着眼前這一幕,一會之後,便全身顫抖起來,雙眼瞪大如牛。
不!
不!他不想死!
絕對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只是此時雪崩已經臨近,撲面而來的劇烈風雪將他的面頰和雙眼吹得刺痛,這一瞬間,他的心臟都似冰凍靜止。
然而,就當唐秋生以爲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眼前黑影一閃而過,他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便是洶涌無邊的雪崩高浪,還有那一個個在此番天災之下宛若螻蟻一樣渺小的錦國精兵們,嘶吼着,驚叫着,瞬間被埋沒,再看不到半點的蹤跡。
他靜止的心臟一時劇烈的跳動,幾乎讓他差點背過氣去。
下一刻,他只感覺到自己身體被一下甩了出去,眼看着越來越近的雪地,以這般速度高度落下,哪怕下面是柔軟的白雪地面,也要摔斷脛骨。
唐秋生本能求生的半空一躍,雖是最後狼狽落地,好在卻沒有什麼大傷。
他驚魂未定的擡起頭來,看到的便是那頭遮天蔽日黑色巨龍,那雙無情冷冰龍眼在他身上一掃而過,幽藍之光微現便隱入瞳孔深處。但見它龍尾一甩,便化作一抹黑色長影,消失在白雪雲霧之中。
無邊無際的北域虛雪山,風雪交加中,空寂無聲。
唐秋生驚魂未定的癱坐在雪地上,神色茫然呆滯。
一萬雄師,在他的帶領下攻打雪鳶山莊,最後的結果卻是獨他一人生還。他生還的原因還是被敵人所救,如此可笑。
那黑龍爲何救他?
唐秋生眼中微微閃過神采,然後漸漸恢復光亮。
對了,這是雪鳶山莊,是司陵孤鴻的地方,然而念念卻是他的妻,自己則是念唸的親生兄長。倘若殺了自己,念念定會傷痛欲絕,從而仇恨於他!
看來,念念也並非如平日表現那般,對自己這個親兄不在意的,一定是迫於司陵孤鴻的威脅纔會故作那般,都怪自己看不透,竟然還因此對念念生有怒氣。
今日自己大難不死,早晚有一日定將這雪鳶山莊與司陵孤鴻斬於劍下!
唐秋生眼中寒光獵獵,卻在這時候面色一紅,“噗”一口黑血噴出。
剛剛尚未覺得,這時候他才發現身體一陣陣的刺痛還有冰冷。
“唔,毒!”唐秋生雙目一睜,透出驚怒與疑惑。他自己本就身爲煉藥師,哪裡還會察覺不出自己身體的異常。他是什麼時候中毒的?
他若有所感的低頭看去,只見身上白衣有幾道口子,流着黑色的血液,那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也是從這裡與背後傳來。
“是那頭該死的魔龍!”唐秋生轉眼一想就明白了。
正是在雪崩來時,那頭魔龍將他咬住飛上天空,躲過了那場雪崩大劫。當時他驚嚇過度,自是沒有感覺到它的牙齒已經穿透他的衣料陷入他的皮肉,如今看那流出的黑血,便讓人一眼明白,它的牙齒上有毒!
身爲煉藥師,身上必然會帶着各種丹藥。唐秋生從袖中內袋裡拿出一個玉瓶,倒出一顆丹藥放入口中,一番運氣之後,這才從雪地上站起身來,回身狠狠的看了雪鳶山莊的方向一眼。只是可惜,一出了雪鳶山莊之後,他便再次看不出雪鳶山莊真正所在何方,這一眼看到的不過一片無邊雪白而已。
他面色沉重,四處環視幾眼後,方纔選了一處方向而行離去。
這一路,足足行了半個時辰有餘,他才張口發出一聲清嘯,在原地疲憊的等候着。不久之後,一頭翼獸在天空盤旋,然後向他俯衝而來,落在他的面前。
唐秋生心中一鬆,倘若翼獸在那場雪崩中無意喪生,或者飛得過遠,只怕他想要走出這虛雪山實在難如登天。
他翻身一躍就坐上翼獸的背上,輕聲發出一道指令,便讓它騰空而起,往遠處飛去。
就在他坐騎翼獸離去不久,一頭本是在天空盤旋的雪鶯身上突然站起一抹白衣身影,他看着唐秋生離去的方向一眼,然後拍下坐下雪鷹往雪鳶山莊而去。
此時的雪鳶山莊依舊平靜如初,若不是那九方冰柱上的寒冰鐵鏈碎裂成粉,冰原上還未處理乾淨的錦國精兵的屍首,只怕誰也沒有猜想不到這裡剛剛纔經歷一場屠殺。
白衣男子騎着雪鷹來到冰原,從上一躍而下,便是落在此時正站在此處舒修竹三人面前,恭候道:“屬下見過南閣主、西閣主、北閣主。”
趙鐵最是耐不住性子,擺手問道:“無需多禮,將看到與我們細說一遍。”
白衣男子毫無隱瞞的將在外所見到的一幕與三人道出,然後便見宋君卿輕一擺手,自覺的行禮退去。
趙鐵看了一眼那已經看不出絲毫異樣的九方冰柱所在,疑惑道:“這黑龍爲何要獨獨放了這唐小毒一命?莫非是莊主念及他與主母的關係?”
宋君卿搖頭,“我看不像,聽剛剛人所言,這唐秋生可被咬傷中毒,黑龍實力我雖看不出,這毒只怕不會弱,若是真要救他,何須讓他中毒?”
趙鐵道:“說不準是黑龍這牙本就帶毒!”
宋君卿鄙夷道:“這牙自然是帶毒的,只是以那黑龍的實力與靈智,若是它當真要救唐秋生,只是叼人,豈會連力道都控制不好?”
趙鐵被他這樣一堵,抓了抓頭頂粗硬的黑髮,也沒有在意,只是哈哈一笑,這就看向舒修竹,問道:“你怎麼看?”
舒修竹淡道:“怕是爲了警告威懾。”
‘警告威懾’四字一出,趙鐵與宋君卿並非愚蠢之人,頓時明瞭。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面上的瞭然。
“只怕是了。”宋君卿笑道:“總歸是需要一個人將所見所聞道出,免得再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者前來擾了雪鳶山莊的清淨。”
趙鐵一聲洪鐘大笑,道:“如今莊主竟然也會想這些了?”
舒修竹看了他一眼,緩聲道:“從無垠森林易主,莊主便已不再是置身事外的觀局者,反入了這片天下局。”
宋君卿手中摺扇一頓,趙鐵臉上憨厚的笑容同樣微止。
三人皆是沉默,看着雪鳶山莊的人馬將這片染血的冰原處理乾淨,一直平靜的血液似乎也在此刻微微起伏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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