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中有幾人是真心爲了大周百姓?若是真的爲了大周百姓,爲何大周良田,盡在他們手裡,卻無人肯吐出來?讓大周良田十抽三的賦稅,幾乎成爲一紙空文?
想到皇上的這些爲難,謝文婧覺得真不會恨皇上,站在皇上那樣的高度,他眼裡只能看到大局,只要能爲大局,哪怕犧牲小卒,也是必要的,哪怕自己就是那個小卒。
幸而自己這個小卒,還有一個美好的十年之約,足夠了!
武王內心脆弱的地方,真的被謝文婧深深的觸動了,果真如謝文婧想的那樣,武王既然是性情中人,他既然能那樣深愛世子母妃,就一定會深深儒慕他的爹,那個他一直以爲高貴強大的爹,其實也是辛苦操勞的爹,應該也是需要家人支持理解孝敬的爹。
武王呆滯了,臉色僵硬了,猛然間聽到一個人跟自己說,他父皇老了很多,兩鬢斑白了很多,一時間竟然難以接受。
爲何自己剛剛沒有看到?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仔細看過父皇了?多久沒有看過父皇,竟然忽然聽說父皇老了很多?自己果真是父皇的口裡的不孝子!
“大哥,帶上世子,去皇宮陪爹吃頓晚飯吧!”謝文婧忽然出言打斷武王的沉默感傷,提出如此建議。
至於自己,謝文婧清楚明白,自己不是他們真正的家人,無需沒有眼色的跟去打破他們一家人的和樂氛圍,儘管皇上說他會在十年之後,認自己爲義女,那也是皇上要自己繼續效忠他的一種手段,皇上如何能真的當自己是他女兒?只求皇上善待自己家人,自己便足以感激皇上恩典了。
當今皇上,堅韌有情義,並非暴虐昏君,自己的付出,自己的忠心,皇上在無損大局的情況下,都會盡量彌補於自己。
不論是皇上暗地泄題給自己,還是獎賞給自己十年之約,又或者是許下十年之後,收自己爲義女,雖然其中也會有皇上收買自己心的意圖,但也不能否定皇上已經對自己格外恩賜了。
自己不過一個沒落世家之女,能得皇上如此恩賜,不該對這樣的皇上懷有恨意,皇上做到這樣,對自己來說,已經是太難得了。便以感恩之心,善待世子,以感恩之心,協助武王,以報皇上之恩吧!
武王被謝文婧如此建議之後,稍作沉默之後,還是離開謝文婧這,帶上世子,趕往皇宮。
謝文婧得知武王帶着世子去皇宮的時候,心裡才真正鬆了一口氣,武王雖然對自己屢屢起殺意,也是他太過擔心世子的緣故。
現在皇上給了自己,也給了他一個十年之約,才徹底解除了武王對自己的殺意,今後自己在武王面前,也好過很多,起碼不需要擔心他,忽然抽風提劍就殺自己。
當皇上聽到武王帶着世子前來見他的時候,有些詫異,此時的他正在御書房見徐寅。
徐寅現在在皇上眼裡,也算是自己人了,一個能被謝文婧如此看重,一個能捨得一切,也要維護謝文婧的人,品格確實叫自己高看一籌。
今天自己許給了謝文婧一個十年之約,回來想的就是自己要不要也暗自透露給徐寅。
只是怕他知道後,萬一沉不住氣,跟謝文婧難免見面的時候,露出被人看穿的把柄,又或者他對世子的心,再無之前那樣真心維護,即使那是愛屋及烏的維護,也是極爲難得的。
“你先下去吧!”皇上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暗示透露徐寅,先等等吧,順便觀察看看,謝文婧到底會不會暗自私下透露給他這個是十年之約。
武王跟世子被皇上安排在自己一個人的寢宮,這是後宮任何女人也不能進入的地方,當然,之前的太后除外,不過太后平時爲了維護自己賢良淑德的高潔品格,鮮少會進皇上一個人的寢宮。
太子跟其他皇子等人,這麼多年來,也鮮少有機會進入這裡,這裡幾乎是皇上最隱私的個人地盤,今天吩咐宮人安排他們進入,也是想用自己的溫情,安撫這個從死了妻子就落寞的兒子,還有那個一直擔心文婧的孫子。
武王見到皇上面帶溫潤之色的回到寢宮,沒有見禮,只是直直的盯着自己多久不曾細看的父皇,尤其是父皇的兩鬢。
果真父皇的兩鬢斑白了不少,甚至父皇的眼角,還有一絲浮腫,隱隱還泛着青色,之前自己不曾注意父皇,現在仔細看了,才真正感到心驚,父皇果真老了很多。
世子準備跪下給皇爺爺行禮的時候,卻被皇上擡手阻止,示意他看看他父王,武兒忽然這是怎麼了,兩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
難道他趁自己走了,把謝文婧殺了?皇上忽然心裡一跳,涌出這樣的念頭,可看看世子,卻沒有半點哀傷,皇上忽然又安定不少,不會,應該不會,世子若是看到他儒慕的謝文婧死了,不會如此安寧。
武王內心深處的那個高大,強勁,仿若神明一般的父皇,忽然間成了遲暮的爹,武王頓時感到心痛不已,自己忽視父皇太久了!
是忽視父皇太久了,父皇太縱然是大周的皇上,也是血肉之軀,如何經得住朝廷那麼多瑣碎朝事煩神,更有太后皇后那樣虛僞的女人要應付,還有自己這個不孝子要他操勞!父皇他如何不老?
叫爹少擔心一些,多放心一些,也許爹能陪着我們的時間纔會更長一些!突兀的武王腦海裡面想起了謝文婧跟自己說的這句話。
“父皇,我,我以後再也不會殺她,不會叫父皇爲我擔心了,父皇,你以後再別擔心我跟世安,好好保重好身體!”
武王彷彿看夠了自己父皇,忽然跪下來,低下了他一向高昂的頭,遮掩了眼眶裡面的晶瑩,鄭重的哽咽的說着。
皇上忽然頓住了,兒子這是怎麼了?忽然醒悟?當皇上低頭看到地上白玉石磚上,竟然滴落了幾滴水滴,不,是武兒的眼淚!
“武兒,快起來,發生何事了?”皇上大驚失色,一向驕傲自負的兒子,忽然悲傷如此,如何不急?皇上一邊着急萬分的問着,一邊急迫的拉起武王。
“父皇,嗚嗚嗚,孩兒不孝,叫爹操心了!”鋼鐵一般強硬的武王,見到自己難的失態,竟然叫父皇心驚肉跳,頓時心裡的洶涌之情,再也壓抑不住,從無聲的哽咽,到現在的抱着自己父皇,痛快大哭起來。
此時的武王,那還是那個驕縱跋扈的暴虐武王,根本就是一個無助的孩童,緊緊抱着爹的雙腿,仿若那是他的僅有的依靠一樣。
武王此時抱着自己父皇,便有一種感覺,自己不要父皇老去,不要父皇沒了,自己不能再失去父皇,不能失去!死死抱住也不能失去。
世子在一旁看的也是目瞪口呆,被這樣的父王驚着了,父王從來不曾這樣無助過,可現在的父王竟然無助的堪比孩童!
“武兒!”皇上終於明白,兒子怎麼了?兒子緊緊抱着自己的那種緊張無助,是自己第一次領略到的,哪怕是兒子在孩童時候,也不曾這樣軟弱過,彷徨過,無助過。
皇上領略到了兒子對自己的那種深深儒慕,甚至到了恐懼不捨的程度,終於叫皇上也難以自制的一手緊緊抱着兒子,一手輕輕替兒子擦去淚水。
“武兒,難得你懂事明白,父皇高興,父皇很高興,世安,來,我們祖孫三個,難得無人打擾,一起好好吃個晚飯,說說家常,其餘都不必說。”
皇上忽然極爲亢奮,一手拉起兒子,一手拉起孫子,兩頰竟然有些激動的緋紅,這樣難得的溫情,在皇上內心深處,也是渴望了多年。
由於皇上極爲亢奮,武王陪着喝酒之外,世子也被皇上要求喝酒,說他小時候這麼大,能喝多少多少的,武王也跟着附和,世子喝的臉通紅之後,反而跟着激動亢奮起來,竟然主動給皇爺爺,父王敬酒,卻終究人小,幾大杯之後,終於醉倒,沉沉睡去。
皇上跟武王兩人越喝越清醒,兩人可以說都有千杯不醉的海量,兩人將世子安置睡下之後,接着得的欣喜,一邊聊一邊喝。
“父皇,他是誰?”武王忍不住的還是好奇的問了出來,能叫謝文婧放在心底的那個男人是誰?他一樣將謝文婧放在心底嗎?聽謝文婧的語氣,他現在應該是單身,但他會爲了謝文婧一直守望着她,會等到她的十年之後麼?
經過了跟自己父皇的情感交流,武王內心裡,還是感激了謝文婧一回,感激她提醒自己,父皇老了,感激她提醒自己,好好孝敬父皇。今天父皇難得的亢奮高興,全是因爲謝文婧提醒的自己,若非是她,自己不知道到何時會明白父皇心裡的苦樂,全係爲了自己。
皇上微微一笑:“你別打聽,謝文婧跟他兩人算是被我強行拆散,本該是你欠他們,不是他們欠你,那個人,也許你將來會知道的,謝文婧的眼光不錯,估計那個人要是知道謝文婧十年之後會獲得自由,父皇篤定,那個人一定會等謝文婧。”
皇上沒有醉,今天極爲高興,看到兒子第一次的跟自己如此貼心,跟平常父子那樣,促膝談心,心裡一直很舒暢。
忽然聽到兒子如此打聽謝文婧心頭的那個人,皇上忽然又警覺起來,兒子不會找那個人麻煩,或者大咧咧的跑去要挾人,不準結婚,必須等謝文婧,又或者他還有別的心思?以爲那個人是自己跟謝文婧杜撰出來蒙他的?
“謝文婧卻不肯告訴他,謝文婧跟我說,她會秉持本心,順其自然,哪怕十年之後,他迫於家人壓力娶妻生子,她也願意看到,願意替他幸福,願意等他來世,那個人真的值得謝文婧這樣嗎?”
武王聽到父皇的話,忽然心裡涌出一股輕微的堵塞,謝文婧那個心思如此深沉的女人,能如此看重的男人,會是怎麼樣的出衆?
是不是像成琨一樣?不論家世,不論長相,不論氣質,不論文采,都極爲出色?
不,謝文婧說的是他還不曾娶妻,成琨再出色也娶妻了啊?誰還會如成琨一樣?不,謝文婧一向心思深沉,若是她怕自己查出那個人,不會故意給自己說些無用的消息誤導自己麼?
“哦?文婧竟然如此通徹?原本我還擔心她會私下透露給那個人,既然這樣,就按文婧說的,順其自然吧,若是緣分足夠,相信文婧會守到她盼望的那一天。畢竟那個人也不是俗人。
武兒,父皇今日原本很擔心,可現在父皇卻很高興,我們兩父子能如此親密,也有文婧的建議之功,從今以後,你便好好待她,當她是你妹妹般維護吧!
父皇若是真得到她這樣的女兒,勢必事半功倍,不僅僅是她的運道極高,也是她這個孩子,心裡太通透了,世子交給她,父皇放心啊!”
皇上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搭在武王肩膀上,感慨的說着。從兒子嘴裡才獲悉,兒子之所以忽然又如此大的轉變,還是謝文婧個提醒他,自己兩鬢斑白了不少,呵呵,朕自己都沒有發現啊!
可見謝文婧的心思細膩,難得的是她能說動自己這個一向驕傲自負的兒子,今天過後,也許連自己一向驕傲自負的兒子都有很大改進,這也是自己一直期盼的啊!而謝文婧做到了自己不曾做到的,不僅僅是孫子,現在連同兒子都被謝文婧影響的進步太多了。
“哦?父皇,世安交給孩兒管教,你都不放心?”武王難得的跟自己父皇假裝慪氣起來。
“你?不說你時常離家,就算你在家,你能讓世安明白人心?你自己遇上焦心的事,十有八九會失了理智,被人利用了還不知道。
世安自從跟着謝文婧,不僅僅是性格,脾氣,見識,連手腕都多了不少,謝文婧做任何事,都一一跟他說明利害關係,說明人心所想,世安纔有今天的改變,你自己說,要是沒有謝文婧,把世安給你,他會明白燕京裡面的人心所想?
世安將來要承擔的是大周的江山,他可以不懂經義,可以不懂戰場,可他絕不能不懂人心。
每一個人,從他出生的時候起,就站在了一定的利益立場,代表了一個家族的聲音,大周有多少個家族,就有多少的勢力團體,他們互相夾雜,互相利用,互相傾軋,作爲大周的皇帝,他要做的就是讓這些各懷鬼胎的勢力團體,匍匐在他的腳下。
要做到這些,不僅僅需要你這樣的干將,也需要治世的能臣,更需要理智的君王,父皇有幸有你禦敵於外,也有劉雲超這樣的能臣,才能將這些人震懾住。
縱然是這樣,他們想的也不是大周的帝皇尊貴,更不是大周百姓的福祉。他們想的從來都是如何光大他們的家族,如何讓他們的家族名利雙收。
他們會不斷的投靠拉攏勢力,也不斷的打擊敵方勢力,甚至必要時,他們也會捅我們一刀,這就是人心。
其實一般來說,一個家族裡面也是爭鬥不休的,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利益,促使她們各自爲自己的利益而明爭暗鬥。
遠的不說,就說謝文婧的謝家,她的家族曾經就充滿暗鬥,她的繼祖母跟謝,實際上是一個惡毒的繼母,在文婧十來歲的時候,毒害謝文婧的爹,當時謝文婧的爹,還是謝家嫡長子,都難逃繼母毒害。謝文婧的爹被害的不死不活,在牀上躺了兩年多。她的繼祖母卻還因此博得了揚州賢良繼母之名。
謝文婧當時雖然十二歲,在獲悉了她繼祖母的險惡用心後,並沒有貿然向她祖父揭露繼祖母的罪行,而是利用祖父薄涼的心,在她舅父舅母登門看望的時候,拼命跪下磕頭,求她祖父讓她帶着病重的爹前去杭州求佛。
他的祖父早就嫌棄這樣累贅的嫡長子,不顧妻子那麼的冠冕堂皇的藉口,生生答應這樣不合常理的請求,讓一個十二歲的孫女帶上自己隨時要死的嫡長子,跟隨親家離開揚州去杭州求佛。
這裡面有幾處不合常理,一般人家弟子,別說是嫡子長子,就是普通庶子,在病重之際,也不會任其遠行,萬一客死他鄉,不論活着的還是死去的人,都極爲遺憾的。
還有,杭州有寺廟,揚州就沒有寺廟,非得去那麼遠燒香求佛?再有,謝文婧的舅父舅母爲何要替謝家擔當如此大的干係,反常的帶上謝文婧那病重兩年多,只能靠他繼母用人蔘靈芝貴重藥材吊着一口氣的妹夫?
其中各自人心,謝文婧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竟然一一攻破,她看準了他祖父薄涼,不願在花錢在她爹身上,纔敢借求佛之名,帶着爹,遠離頗有賢良主母名聲的繼祖母。
她能安撫住病重的爹,說動她母親跟舅母舅舅,甚至能帶出那個被她繼祖母寵溺壞的弟弟,一起逃離揚州,纔有謝文婧爹的今天。
別看這不過是一個家族的小爭鬥,但裡面的人心,各自的利益,跟朝廷上的人心利益,大同小異,只要看準人心跟各自利益,才能在這錯綜複雜的局面裡面,掌握主動,引領朝局。
謝文婧若是男子,必定是相才,如今有她教導世子,明白人心,父皇真的很放心。若是有朝一日,武兒也能耐心揣摩人心,想必他日,一定可以跟世安一起,將大周治理成空前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