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夥計,開門!”

因大疫的關係,最近根本沒有人出門,落仙鎮中的生意已然蕭索,成衣閣的夥計也懶得照常開門,個個都扯着呼睡着大覺,姜小豆在外叫門,他們還當是自己睡着了做夢,姜小豆敲了許久他們才反應過來不是夢境,原是真的有人在外叫門。

“來了來了!”

夥計慌忙將門打開,見門外站着的是衣衫襤褸的姜小豆,以爲是叫飯花子來要飯,打着哈欠,沒好氣道“滾滾滾!去別處要飯去!”

狗眼看人低的姜小豆遇見的多了,自是不會放在心裡,她直徑走進店中,選了一匹暖月色潔淨粗布和一匹水波紋冰絲藍錦。

“你們店裡的水雲錦沒了?”

“水雲錦!”

夥計微微一愣,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姜小豆,待看清姜小豆後眸中猛然一震。

“發什麼呆,問你話呢!”

“啊.....水雲錦.....有有有,店裡還有半匹,雖然不多,但也夠做一身衣裳的。”

姜小豆點點頭,把那粗布和藍錦扔給他“把這些連帶那半匹水雲錦一同做成衣服,能做幾身就做幾身,這暖月色的粗布照着我的尺寸來做,至於藍錦和水雲錦”

姜小豆指了指一旁睡眼朦朧高大體壯的夥計說道“藍錦和水雲錦照着他的尺寸去做,速度要快,做工要仔細,晌午之前要給我。”

“好好好!”

夥計不敢耽擱,抱着布料就往後院跑,姜小豆掏出那張大額銀票放在櫃檯上,轉身便向外走“晌午我會準時來取衣,就是先趕出一套來也行,尤其是水雲錦和藍錦,必須趕出新衣來,我的若是做不出來,先擱置一天也是可以的。”

櫃檯後的夥計瞪圓了眼睛,一口一個是,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得。

姜小豆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轉悠幾圈,路過萬家酒鋪時突然停下了腳步,大疫兇悍,萬家酒鋪也緊關上了大門,她翻牆偷摸進了酒窖裡,提着兩罈子好酒坐在已經空蕩蕩後院裡獨自飲酒,酒罈子一提便放不下來,一直到晌午,她才扔下酒罈搖搖晃晃的離開酒鋪。

“夥計!我的衣服好了沒有!”

姜小豆搖搖晃晃走進門來,酒意上頭的她沒有看清腳下,被門檻一絆險些摔倒在地。“哎呦餵我的爺啊!您這是喝了多少酒!小心小心別摔了!”

夥計慌忙扶着姜小豆坐下,溫聲勸道“這幾日天下可不太平,咱鎮子裡的大夫都出門懸壺濟世了,藥鋪裡剩下的都是些學徒,您要是飲酒過度傷了身子,誰來給您開方抓藥!您聽我一句勸,日後可不能這樣了!”

夥計本想爲她端一杯醒酒茶來,誰料姜小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硬生生的拉了回來,姜小豆死死的攥着他的衣領,眸中冰冷兇惡,好似一頭猛獸惡狠狠的盯他。

“你管我?你算老幾竟然敢來管我!我告訴你!這世上能管我的人早就不在了,不在了....................”

話到尾聲隱隱透出一絲悲痛和沙啞.............

夥計嚇的不輕,顫着身子一勁的點頭“是是是...........小的明白..............”

“你明白.......呵...........”

姜小豆醉笑兩聲,隨手一扔,看似體壯的夥計被那力道逼退了好幾步,最後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你呀...........你還是不要明白的好.....去!把新衣拿來!”

“您的衣服早就好了,是打包還是現在上身?”

姜小豆想了想,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還是換上的好...........現在不同以往了,我可不能再隨意下去,得好好捯飭捯飭!”

“請請......移貴足至內室更衣吧!”

姜小豆步伐踉蹌,夥計想上前扶她,幾次伸手卻又不敢扶,怕她酒意上來傷了自己。

“見過小姐!”

“見過小姐!”

姜小豆走進內室中早已有兩個水靈靈的小丫鬟守在那裡,見她來了,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禮。

“小姐?”

姜小豆微微一愣,哦了一聲反應過來“你們做衣服的眼睛還真抓緊,是男是女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謝小姐誇獎。”

小丫鬟接端起一旁的托盤,掀開上面的那層紅綢緞後室內驟然金光一閃,那托盤上放的不是姜小豆選的陳年麻布,而是一件光滑絢麗,粉色繡團花的羅裳裙。

那衣料雖是往年舊料,但卻鮫人親手所織錦的綢緞,花樣也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式,雖然沒有繁瑣的裝飾,但幾朵簡單的團花卻透出大方高貴,是當時閨中女子最爲喜愛的款式。

姜小豆揉了揉眼睛,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再三確定托盤上放的是羅裳裙後,先是醉笑幾聲後猛然打翻了托盤。

姜小豆突然發難,那些個小丫頭自是被嚇的不輕。

“小姐.............”

在小丫頭們驚慌失措的目光中,姜小豆怒道“製衣的是誰?給我滾出來!”

“是是是”

丫頭們雙雙跑出內室,姜小豆跌坐在椅子上,一雙眼睛全然落在那被打翻的羅裳裙上,眸中幽光閃爍,蒼白的臉暇隱透悲傷....................

合虛國土很小,國內統共不足萬人,土地貧瘠,四處荒野,國中人只能祈禱上天憐惜,多下幾滴雨來勉強度日。

後來礱茳大將軍從外界引進一條暗流,國中土地漸漸變得肥沃起來,放眼望去,能看見漫山遍野的山花,生機勃勃的樹海,雖然跟外界比仍是貧瘠之地,但與國內人來說,如此已是樂土。

四時末至,寒風呼嘯,漫天飛舞着鵝毛大雪,衆人不懼寒冷,紛紛出門賞雪觀景,合虛的樹木不似凡間樹木那樣脆弱,一過春夏兩季便枝頭凋零 ,生氣孱弱,合虛的樹木生命力堅強,如石磨的枝幹,鐵打的葉子,不管四時如何運轉,那枝頭上仍如初春,枝繁葉茂,生機昂揚。

合虛人喜歡在冬季大擺盛宴,載歌載舞,辭去舊日,迎接新歲。

綠杉林海中,一處宴席上觥籌交錯,笑聲不斷,唯有她噘着嘴蹲在樹下,遲遲不肯入席。

“小妹,今兒可是下初雪的好日子,往年的今天你都跟猴子一樣,沾地不見影,要你老實坐一會比登天都難,今兒這是怎麼了?悶悶的坐在這裡,果子一個不吃,酒一樽不喝?”

她一頭扎進那人懷中,噘着嘴委屈巴巴的告狀道“嗚嗚.......大哥,七哥他搶走了我埋在樹根底下的糟米甜酒,還當着我的面喝個精光,那可是我親手釀的,我自己都沒喝一滴,被他一仰頭,喝個乾乾淨淨.....................”

那人聽聞寵溺一笑,撫摸着她的後腦勺,溫言安慰道“果真又是老七惹了你,不妨事,你若是想喝,就去禺谷,你八哥知道你愛喝糟米甜酒,又釀了好幾百罈子,都埋在了竹根底下,你去了多少喝不得。”

她擦了擦壓根就沒溼的眼角,撇嘴道“可八哥很小氣,每次只准我喝一小壺,而且我知道他在竹林裡藏了許多好酒,可他只准我喝糟米甜酒,別的碰都不讓我碰!”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眼珠咕嚕咕嚕一轉,笑的賊兮兮的“好大哥,你替我去跟八哥討一罈好酒來好不好,我絕對不貪杯,一天就喝一杯。”

原本以爲撒撒嬌就可以讓自小疼愛自己的大哥同意下來,誰知任由如何撒嬌,他就是不答應。

“不行!小孩子家家的喝那麼烈的酒做什麼,你的糟米甜酒可是你八哥親手爲你釀的,我們想喝他還不許呢!”

“大哥..............”

一人拎着酒罈大步走來,揚聲問道“小妹,走喝酒去?”

她眼前一亮,鬆開手中已經拽皺了的衣袖,委屈的飛撲了出去“二哥,七哥搶走了我的新釀的糟米甜酒,原本.........原本我是打算釀了送與二哥的,被七哥搶了先,就連五哥送我的酒壺都被他隨手給扔了!”

“什麼!老七在哪? ”

那人“鏘!”的一聲從腰間拔出寒光閃閃的利劍,拉着她便嚷嚷着要去找老七報仇,她故作委屈向二哥訴苦,霧氣朦朧的眼底蕩起一絲得意洋洋的奸笑。

“呵!老二這牛脾氣,又上了那丫頭的當了!”

“隔岸觀火,作壁君子,你這個大哥真真是親大哥,眼瞧着二哥去找七弟的麻煩,你竟然還這樣悠閒自若!上次小妹哄着二哥跟九弟鬥法,城外的大言山可險些被他倆削成了平地,這次還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來!”

一人擎杯坐在宴席隅角,身側放置一精緻三足香爐,香爐上飄出嫋嫋青煙,他周身被輕煙繚繞,一笑一動恍如幻境仙人。

那人斜倚在樹下,轉着杯子道“你既這樣掛心,爲何不跟去瞧瞧,雖然小妹頑劣,但還是最聽你這個五哥的話,你若是肯勸,她一定會乖乖聽話。”

“我?”

他擎杯向那樹下人遙遙一敬,眸中閃爍着狡黠“我這個五哥也誠然是個親五哥。”

兩個同道中人會心一笑,他們沒有發現自己的話被樹後的她聽的一清二楚,她衝那倆身影扮了個豬頭,吐了吐舌頭,撇嘴“哼!真是兩個腹黑哥哥!”

一滴溫熱奪眶而出,順着臉暇緩緩流下,不見停留直徑的墜入那羅裳裙上,淚珠在裙衫上暈開一朵小花,看起來那樣孱弱孤獨,脆弱無助。

“呵!真是兩個腹黑的哥哥!”

然而就是這兩個腹黑的哥哥在她回宴席後,送了她一套粉色繡團花的羅裳裙,就是這兩個腹黑的哥哥爲她擋去了致命的一擊,就是這兩個腹黑的哥哥身受重傷還堅持護送她去安全的地方。

她的命便是這兩個腹黑的哥哥從死人堆里拉出來的。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姜小豆擦了擦臉上的淚漬,待腳步聲走進,她抓起一旁滾燙的茶盞狠狠的砸了過去。

走進內室的是個高大健壯的男子,穿着玄衣,腰間繫着暗藍色的腰帶,他含笑走進內室,不等開口,便被一盞滾燙的熱茶劈頭蓋臉砸了個正着,他被熱茶燙個正着,半張臉都立刻紅腫起來,而他不見慘叫一聲,直挺挺的跪在地下。

姜小豆慢慢擡眸,冷冷的看着他,眸中迸發出攝人的寒意,眉間隱現殺意。

“白朮你好大的膽子!”

那玄衣男子正是成衣閣的掌櫃白朮。

他覷見地上被打翻的羅裳,心中瞬間明瞭姜小豆發怒的原由,他跪行一步,將那羅裳整理好捧至頭頂,恭恭敬敬的作揖道“白朮有罪!”

“但,此罪即便是當誅,白朮也要坐實此罪!”

“放肆!”

姜小豆拍案怒喝一聲,白朮心中雖然害怕,但仍是捧着那新制的羅裳。

“自打四十年前,合虛遭了大亂,在那暴亂中您音訊全無,不知生死,我瞭解您的脾性,怕您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四十年來日日牽腸掛肚,時時憂心在懷,生怕手下線人突然報來您的哀訊。”

“前幾日,終於有了您的消息,我忍不住去查,結果.............”

白朮話音突然一頓,啞着嗓子痛心道“您爲何要這樣作踐自己!四十年來過着人不人,鬼不鬼,豬狗不如的日子,若是您兄長在天有靈,心中定會大慟。我更是不願見您這樣,您本就不同與人,珍寶一樣的天之驕子,何故要如此啊!”

面對白朮的痛心質問,她周身纏繞的怒意瞬間消散,一絲疲倦在眼底無限蔓延,她跌坐回椅中,無力道:

“與你無關,這是我的罪.............”

“這不是!”

白朮猛然擡頭,常年含笑的眸中一片寒意“您是被人所利用,有人騙了您,您纔會.............”

“但最終,還是我親手殺死了我的哥哥..............”

姜小豆攤開手掌,將不斷打顫的手伸到白朮面前,輕笑一聲“你看,就是這雙手。”

她目光含着淺笑,笑的令人觸目慟心,笑的讓人心驚發寒,她自顧自說的在空中比劃着:

“是我親手將毒酒端上宴席,親手掌壺倒酒,親手端杯敬酒,親手..........殺死了最疼愛我的哥哥...............”

那聲音微弱發顫,明明在跟白朮說卻又好似在自言自語。

她看向白朮,眸中一片潤色,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醉笑道“是我....是我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白朮,你說這樣的我難道不該死嗎?”

“我害死了這麼多條人命,本應當自戕償命,但七哥他...........”

漫天的鵝毛大雪,自空中落入無邊的血泊中,潔白的雪花被踐踏化爲污水,傳入耳中的都是刀劍碰撞,奮戰的嘶吼聲,躺下的人越來越多,她傷心欲絕的跪在血泊中,撕心裂肺的痛哭,懷裡緊緊抱着一個冰冷殘缺的屍體。

“小妹!”

她突然被人猛推了出去,與此同時一記重錘砸落她身旁,她回頭去看,一隻血肉模糊,幾乎變了形的斷臂深陷在她腳邊的雪窩中,一枚沾滿鮮血的玉韘砸落她身上,在她身上留下一行血淋淋的痕跡。

她七哥最愛騎射,這玉韘便是她親手送出去的生辰賀禮。

濺滿血跡的鐵錘被人提起,沉重的鐵鏈在空中發出比寒風還要沉悶的聲響,只聽“呼!”的一聲,肅冷的寒風被那衝過來的鐵錘擊個粉碎。

面對呼嘯而來的鐵錘,她沒有躲閃沒有懼意,心中緊揪着的某一根線反而驟然一鬆,十分冷靜的看着裹挾着殺意而來重錘,那一瞬間她腦中已經描畫出自己頭骨被砸碎,血泊噴濺的畫面。

她釋然一笑,淡然自若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鐵錘,口中喃喃自語道:

“我的罪終於要解脫了.................”

“小妹!”

生死關頭一股青煙纏上她的胳膊,她被那青煙甩了出去,跌落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咚!”

鐵錘落地發出的一聲巨響,周圍的人頓時覺得腳下一麻,整個地面都在打顫晃動,不少人因一時恍惚被血劍橫掃要害,幾顆人頭“咕嚕”一聲滾到地上。

其中一顆正好滾到她的面前,任然留着汩汩鮮血的人頭上鑲着一雙怒睜的眼眸,那怒氣騰騰的眼眸整個凸顯出來。

那怒睜的眼眸正對上她的目光,嚇的她瞬間癱在那溫暖的懷中,她眼前驟然一黑,她五哥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

“小妹,別看!”

混亂中,有兩人一直守護在她身邊,一個抱着她逃跑,一個持劍爲她開路。

她痛哭道“五哥,七哥,你們不用管我,快些逃吧!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不死,如何賠罪!”

五哥渾身是血,身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向山澗的蜈蚣毒蟲一樣,猙獰蜿蜒,鮮血汩汩直流。

七哥左臂斷了一半,在那一記重錘下血肉被扯的乾乾淨淨,只剩下半截白森森的斷骨暴漏在空氣中,鮮血染紅了他半幅身子,斷骨去肉之痛,他卻自若依舊,一隻獨臂持劍殺出一條血路來。

“五哥!”

她突然從那溫暖的懷抱中跌落,失足摔進凌亂的雪窩中,滿身是血的五哥跌倒在死人堆裡,一臉歉疚的看着她,溫言的笑道“對不住了小妹,五哥怕是隻能送你到這了。”

在她驚恐的目光中一把寒光凜冽的大刀向依舊含笑的五哥砍去。

“不!”

“別看!”

她被七哥按進甘源中,甘源水源與外界相通,她又精與鳧水,只要順着水流就能逃離眼前的混亂,留的一命。

但此時她一心求死,根本不想離開,只想將自己一條命交代在這,祭奠自己害死的冤靈。

“七哥我不走!不走!是我害了你們!你不要管我,讓我以命贖罪吧!七哥!”

面對她幾近瘋狂的求死,一向愛嬉笑的七哥此時一臉正色,他突然揚起那僅剩的獨臂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七哥...........”

他用着從未有過的冰冷看着她,聲似寒刀“你的確是罪人!你親手殺了你的哥哥,你親手毀了你親族的安寧,你睜眼看看,地上的每一具屍體都是因你而死,他們也有家,也有父母,兄弟,親人,你害了這麼多人就打算自戕了事?沒那麼便宜!”

“我要你用你活下去的每一天,每一刻,去給我懺悔,去給我反思,我要你每時每刻活在內疚歉意中。”

他僅剩的一隻手死死的抓着她的肩膀,眸中迸濺出蕭寒的冷意,他扣着她的肩膀將她按入水中“你給我起誓!今生今世,不得自戕,拼命努力的活下去,哪怕在世間活的再低賤,再艱難,都要活下去!”

她從未見過如此陌生的七哥,陌生的讓她心驚。

她捂着發燙的臉暇,無聲的哭泣“七哥................”

“你給我起誓!快!”

“今............今生今世,我不得自戕,哪怕在世間活的再低賤,再艱難,都要活下去!”

“還有!自此滾出合虛,你這樣的人,沒資格爲我們報仇,更沒資格來我們墳前祭拜!”

在她慌張的眸中,七哥頓了頓,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說道“從此刻開始,你不再我們的幺妹,不許你再提起我們,你不配!”

她緊緊的抓着七哥的衣袖,瘋狂的搖頭,她撕心裂肺的哭道“我不!我不!七哥,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不能不認我!七哥...........”

七哥冷笑一聲,眼中滿是不耐“殘害手足,毒殺至親,還要我認你!快起誓!”

“快點!”

“我起誓!今生今世,不得踏入合虛,不得起報仇的念頭,不得去....去...去祭拜你們.......七哥.............”

“給我滾!”

七哥紅通着眼睛,一掌將她打入水中,她入水後瞬間被一個湛藍色的氣泡包裹其中,不等她掙扎,那氣泡似被賦予任務一般,順着水流飛一般的竄了出去。

“七哥恨毒了我,死後也不願再見到我這張臉,就連報仇,他也不許我碰。”

白朮搖頭,溫聲安慰她“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凡至親骨肉,哪有恨的道理,他在意你這個妹妹,不願讓你身處險境罷了!”

“你不瞭解七哥,他呀急公好義,爲人仗義執言,又明辨是非,眼中從來不容半點沙子,他知曉是我的錯,所以趕我出門,如此懲罰,很公正............”

“我是不瞭解他,但我曾見過他。”

姜小豆轉眸看向白朮,疑惑道“你幾時見的他?”

白朮輕輕一笑,看了看手中那新制的羅裳“自是見過的,不然您以爲這團花羅裳是誰做的。”

“你?”

“是我,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鮫人錦都是千金難求的,普天之下,只有我成衣閣有富餘的鮫人錦,他來時我正好在店中,我認出他指間帶着的玉韘,知道他必然是您的兄長,您說過,他最愛穿水雲藍錦,於是我引他去內閣,將庫中最好的藍錦拿與他看,滿屋子的水雲藍錦,淺色深色一應俱全,他只掃了一眼,反問我當下女子愛穿何衣。他在我這足足選了半日,從綢緞的顏色到綢緞的質地,還在圖譜中親自選了花樣,他原本定的是在衣裳上繡青竹暗紋,他說你愛竹,繡竹子是最好的。”

“但出門時看見了前來取衣的妙齡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桃粉色的曳地裙,活潑俏麗,行動嬌媚。他一連看了好幾眼,我當時還以爲他看上了那姑娘,不想竟是看中了人家裙子上的五色團花。他說您總是小子脾性,一舉一動毫無少女嬌羞,整日裡穿的臨時要我改了花樣,說是在裙衫上繡上團花,我到現在還記得他說的話。”

白朮跪着前行幾步,將羅裙捧到姜小豆跟前,他看着姜小豆那通紅似血的眼睛,溫聲道“他笑着與我打趣,說他有個愛打架爬樹的妹妹,那個妹妹很活潑,活潑的有時讓他覺得擔心,總是在想若是這個妹妹日後嫁不出去該怎麼辦!他愁嘆幾聲後又笑了起來,說若是嫁不出去就算了,日後把家主的位置給她,然後招一位善解人意,溫柔賢德的妹夫上門。”

白朮抿嘴一笑,眸中滿是無奈“您不在不知道,當時店裡的夥計都在偷笑,說他不是在養妹妹,而是在養一個弟弟,有人勸他,要他將那個野性難管的妹妹鎖在家中,日日學習女工刺繡,總有一天會把性子定下來的,您猜他怎麼說?”

姜小豆紅着眼睛看着他,眸中淚水打轉,白朮說道“他說,我通天的妹妹不需要委屈自己,只要開心,就算是開罪天下又能怎樣!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她半分!”

淚水劃過她的臉暇,沒有絲毫的停頓,直徑滴落在羅裙上。

“就算您說的樣樣都對,但只有一件您錯了,縱使他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卻能放的下你這個妹妹。”

繡着團花的羅裙輕輕地放在她的腿上,這一次她沒有再扔出去,而是將羅裙抱在懷裡,那小心翼翼的溫柔,生怕自己弄壞了羅裙一樣。

“衣服我收下了..........”

白朮眸中一喜,但不等那喜色綻放,只見姜小豆突然站起身來,話音驟冷“盡此一別,情誼斷絕,日後不許你再見我。”

那未來得及綻放的喜色瞬間變成的恐慌,眼看姜小豆擡腿要走,白朮跪倒在她面前,攔着不讓她走。

“您可還在惱白朮擅自制裙,若是如此,白朮願自斷雙臂贖罪。”

白朮從袖中摸出一把寒絲,輕輕一甩,寒絲瞬間纏上他的胳膊,那寒絲看似細小柔弱,實則是水火不斷,刀劍不傷的神器,一旦纏上,只要運用靈力輕輕一拽,千金的鐵柱都能懶腰折斷,更何況白朮這血肉之軀了。

姜小豆猛地擡腳一踹,白朮倒地,寒絲被她靈力所引,輕而易舉的落在她手中。

“滴答滴答!”

白朮雖沒來得及斷臂,但雙臂被寒絲勒傷,肩膀上裂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鮮血慢慢滲出,順着破損的衣袖低落在地。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姜小豆看了看寒絲上掛着的血珠,幽幽一嘆,將寒絲放於一旁,從袖中掏出一瓶止血藥。

“過來!我幫你止血!”

白朮照做,跪着前行到她面前,姜小豆眉間一緊“還跪着做什麼!起來!”

“是!”

姜小豆把止血的藥粉灑在他受傷的肩膀上,待他血止住後才幽幽一嘆坐了下來“我不讓你見我不是因爲你做錯了事,而是我,我正在做一件得罪天下人的大事,一但東窗事發,但凡有關,都難逃一死,你呀還是趁早與我撇清關係的好。”

“您說的大事,是與西荒有關吧............”

姜小豆眸中驟然大震“白朮,你是跟蹤了我嗎?”

“我一直視您爲主,豈能不爲您的安全着想,雖然您從未說過自己在籌謀什麼大事,但我隱約也猜的出來。”

白朮凝眸看向她,目光中透出萬分悲傷“您想做的我明白,但這可是天下大不韙!一旦敗露,神族必會有大將前來。來人若是不曉得您的身份,這殺令是少不得的,可要是他們知道了您的身份,您的爹孃怕是............再是從輕處罰,也是要下九幽十八獄的,您現在的身子根本不可能從九幽活着回來!”

“不如,您就此抽身,剩下的我來做,成了,我將人護送給您,不成,我替您下九幽贖罪。我無牽無掛,就是死幾次也沒有關係,但您不成,您的爹孃,還在等着您回去呢!就讓我幫一幫您,好不好................”

“幫?”

姜小豆搖頭道“縱使我曾經救過你一命,你也實不該去冒險,那救命之恩,這些年你早就還清了。”

“不......”

白朮剛要開口便被姜小豆打斷“你聽我說完,白朮,你與我不同,你有你的人生,有你該打的仗,有你該過的日子,不能因爲我去放棄一切!”

姜小豆把止血藥塞到他手中,嘆道“你就別費心機了,我是不會同意你摻和進來的。”

她正欲離開,只聽白朮道“不管您怎麼說,此事我一定要插手,您同不同意我都要管,與其我幫倒忙給您添亂,不如您將所有事情與我明說的好。”

白朮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向來執着頑固,但凡他說的出必然做得到,姜小豆被磨的沒了堅持,心裡打起鼓來。

姜小豆猶豫之時,白朮突然跪在了她的面前,溫聲道“從您救下我開始,我便立誓要追隨您一生,是您不讓,幾次將我趕走,爲了常伴您左右,您去一處,我便將店開在那裡,到如今,凡您所過之處,哪裡沒有我成衣閣的分店,我的忠心您應該曉得。”

“當年您音訊全無,我以爲您死了,幾度想自戕陪您,後來您回來了,我察覺您的變化,猜過您想做的事情,若是有過一刻的猶豫,我早早隱姓埋名不認您了,我苦等這麼久,爲的就是回到您的身邊,只要您願意,我就是陪您反了這天都行!”

“恩主,若您願意,我誓死相隨。若您不願,我便關了所有的店,光明正大陪在您身邊,任您如何,我也要讓天下都知道,您是我白朮心甘情願追隨的主人!”

“你!唉.................你把店關了,哪個掙錢來孝敬我?”

白朮眸中一亮,歡喜道“您同意了?”

姜小豆長長一嘆,把他扶了起來“就你這驢一樣的脾氣,不同意也得同意,我雖同意你幫我,但我要你保證,無論發生什麼,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可別一時大意,走在我前頭......................”

話到尾音隱隱有些發顫,白朮不忍她傷心,強笑道“恩主先更衣吧!我去把剩下那幾件新衣給您拿來。”

“等等!你去把那兩個丫頭叫進來,讓她們爲我梳妝更衣。”

“梳妝?”

姜小豆點點頭,突然又叫住了白朮“你方纔不是說七哥在店中撞見了一位容顏姣好的妙齡女子了嗎?你可還記得那女子是作何打扮?”

白朮猛然一怔,滿臉疑惑的看着她,姜小豆無奈道“都說商人是天下頂聰明的人,怎麼偏你就這樣愚笨!”

“我是問你,那女子當時梳的是什麼髮髻,又戴了哪些首飾?”

“哦!是一個小巧的隨雲髻,髻上戴着一釵一簪,釵是用素錦做成的夕顏花釵,至於簪子是一隻叫天枝的木簪。”

“這些東西與你來說可難?”

“不難!”

姜小豆低眸看着懷中的羅裳,眸中充滿了柔光“等我換好衣服,你便隨我去一個地方,去了哪裡,一切就都明白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