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色朦朧,一片銀光傾瀉在巨大的樹冠上,飄蕩在風中的紅綢條如鮮紅的嫩枝,隨着微風在空中起落,枝頭上每一片薄葉都散發着微微熒光,清脆的“簌簌”聲響在女媧廟中悠悠迴盪。

姜小豆倚靠在樹幹上,仰望着半空中的暗雲,阿桑坐在樹幹的另一側,兩人背對着背,看着頭頂的夜景。

姜小豆呆看着皎月旁流動的雲翳,背後突然傳來阿桑的聲音.

“小豆,你爲何要我穿着藍衫?”

姜小豆淡然一笑,慢幽幽道“你穿藍衫很好看,尤其是水雲錦,襯的你氣質脫俗,讓人百看不厭,怎麼你不喜歡?”

阿桑搖頭道“不是我不喜歡,我總覺得穿上這藍衫後,你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姜小豆頓了頓道“你換衣服如同換了人一般,莫說我,那一屋子的人誰不是看直了眼睛呢!”

“可是.....你的眼神跟他們不同............................”

阿桑喃喃一聲,沒有再說話,他靠着樹幹,看着滿天星辰,眼底泛起絲絲漣漪。

兩人背對背,倚着樹幹而臥,靜謐的夜中能清晰的聽見對方的一呼一吸,姜小豆半磕着眼,看着空中匆匆離去的流雲,他一動不動,好似熟睡了一般。

直到背後傳來沉穩的氣息聲時,他才緩緩睜開雙眸,那雙眼眸明亮清晰,沒有半絲睡意。

他微微側身,覷了一眼飄蕩在半空中的藍色衣袖,灼灼目光中閃爍着絲絲複雜。

.........................................

正午,天色陰霾,風中隱有寒意,西北角更是有大片的烏雲向這邊籠來,大雨將至,路上行人步伐匆忙,挑擔小販更是提前收攤,擡着扁擔匆匆回家。

整條街上,只有兩個“釘子戶”守在一座高大的府門前,在那大石獅子底下,一人一把瓜子,嗑的“咔咔”直響。

守門的小廝被那清脆響亮的嗑瓜子聲煩的直翻白眼,剛想轟兩人離開,只聽身後傳來一陣驚慌的騷動,在這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之時,只見蹲在石獅子下面的人“呸”的一下吐出了瓜子殼,舉着手中的鏽鐵棍歡快的叫着。

“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上好的伏羲鎮妖棍,天下僅此一個,鎮妖伏魔,馭鬼招財,居家必備之佳品!”

一個華衣耄耋老太爺拄着柺棍從人羣中踉蹌趕來,哆嗦着蒼老的枯手高聲應了下來。

姜小豆衝阿桑眨了眨眼,暗示他要開工了,只見老太爺哆嗦着手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來,他笑咧着嘴伸手去接,誰想,他眼前驟然黑影一閃,手裡驟然一涼,姜小豆低頭看去,只見那個包裹着鏽鐵棍的舊麻布消失不見,只剩一棍鏽跡斑斑的廢鐵棍子在他手中。

“小豆!”

姜小豆順着阿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條似狐似犬的黑影奔着四個蹄子跑得飛快,它口中銜的就是姜小豆用來裝金銀財寶的舊麻布。

“好傢伙,竟然搶你姜爺爺的東西,老子開始坑蒙拐騙時,你還不知在哪呢!”

姜小豆怒斥一聲,擡腳便追了過去,他吹噓的那根流傳了萬年的鎮妖棍被他隨手一扔,“砰!”的一聲砸到了大門前的石獅子頭上。

“站住!”

姜小豆雖是瘸了條腿,但腳下生風,跑起來更是四平八穩,乍一看跟那手腳健全的人沒什麼兩樣。

他們這一走,只剩下老太爺和一旁的小廝留在府門前大眼瞪小眼,宅中還不時傳來蛇妖的嘶吼聲,老太爺並沒有派人去追姜小豆,而是若有所思的撿起滾落在腳邊的鎮妖棍,鄭重又嚴肅的交給一旁小廝。

“老.....老....太.....爺.....您想做什麼....”

小廝對上自家老太爺那堅定又充滿期待的目光後,周身一顫,一絲攝骨寒意從脊樑骨一直涼到後腦勺。

“站住!你給我站住!”

“你再跑!再跑個試試!好!你有種,等我抓着你,非撅了你的蹄子!”

那小黑影四蹄跑的飛快,身形敏捷迅速,在巷子中左轉右拐很快沒了蹤跡,姜小豆也是高人,在空巷子中停留不到一瞬便能準確的尋到那黑影的行蹤。

那黑影左鑽又竄,眼看着就要跑出巷口,關鍵之時,那巷口處的一株枯黃泛黑的柳樹突然光芒驟現,乾枯的枝頭突然長出了纖細的柳枝,而且那堅韌靈活,在黑影路過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那黑影襲去,眨眼功夫將它捆的結結實實。

這時,一人走進巷口,只見那人一身藍衣,眉眼淺笑,指尖帶着一枚光芒未散的玉韘。

“你.......你....跑.....啊.......怎麼...不跑..了...........”

姜小豆扶着牆喘着粗氣,對那被柳條五花大綁的黑影發出了無情的嘲笑“原是隻黑狐,你是剛下山的還是新來的,懂不懂落仙鎮的規矩,姜大爺的東西你也敢搶,活膩了吧!”

姜小豆捋着袖子正準備上前搶回自己的東西,只見那黑狐將半舊的麻布緊緊護在胸口,一仰頭,吐出一句人語來。

“高人莫惱,我盜取高人法寶並非心術不正,圖謀不軌,而是想借高人靈丹妙藥一用,救一人性命,高人若是心緒難平,我心甘情願任高人打罵!”

“嗯?你會說人話?”

這黑狐竟然會用人語,聽聲音還不年輕了,約莫是個中年男子,聲音親切淳樸,聽起來甚是舒心。

“你倒是鼻子尖,我這乾坤袋中確實放了不少丹藥,但是這些東西可不是隨隨便便拿來服用的,一不留神便會適得其反!”

姜小豆看了阿桑一眼,示意他放開黑狐,阿桑點點頭,磨挲着手中玉韘,那玉韘突然熒光一閃,粗壯的柳條瞬間舒展開來,黑狐得到自由後也不逃跑,抱着那半舊的麻布,仰頭看着姜小豆,纖長的狐狸眼中滿是懇求。

“你要救的是何人?”

黑狐道“六神廟附近常家的大夫人,她中了毒草,命不久矣!”

“什麼毒?”

“.........不知,我只知曉她中了毒..................”

“什麼都不知道你就..................常家大夫人?人族的女子!你難道不知道人族生死命脈歸誰管嗎?”

黑狐道“人族供奉神族,神族護人族周全。”

“貿然插手如同掃神族威嚴,你.....你是哪家的狐狸?竟然這麼膽大!”

“青丘。”

“青丘!”

姜小豆仔細的打量了黑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們青丘狐族在立族之時不是有言在先,生於青丘,居於青丘,死於青丘,身前身後不沾六族之事嗎?你是何身份,竟敢不顧老祖的規矩,出青丘已是大罪,現在竟然還想越過神族,插手人族的事!”

黑狐低頭道“高人有所不知,前不久,我族換了新王,新王在登位時便將狐族的立族規矩給廢了。這事已經通知了三界六族,只要狐王同意,狐族中人可在三界中任行。”

“廢了?”

“這新狐王夠有魄力的,說廢就廢,你族中那赤雪墨三硬長老也同意了?”

黑狐淡然回道“新王在萬窟陣中得到了當年女媧留下的火靈石。”

姜小豆心頭驟然一驚,不禁唏噓一聲,青丘狐族生存與三界之中,但自始至今並未列入六族之內,儘管在如此,萬萬年中青丘狐族仍是三界六族心尖上最爲忌憚的存在。

狐族的開族老祖曾是女媧座下護法之首,跟着女媧娘娘奔波於三界之中,盤古大帝身後混沌曾想再次佔領天地,狐族的老祖跟着女媧娘娘並肩作戰,一起驅散鎮壓混沌。

四方開天魔物存有異心,曾多次挑起狼煙迫害三界六族,也是狐族老祖堅守陣地將魔物囚禁於三界之外混沌深處的迷失囚牢,守護三界保護六族狐族的老祖有着不可小覷的功勞。

但,三界中六族的分族明確,狐族並非出自神族,但若淪爲妖族又實在是不妥,幸而狐族的老祖常年跟着女媧娘娘,女媧娘娘那天人的性情學會了一兩分,他絲毫沒有計較立族之事,主動向女媧娘娘求了一座無主之山,帶着族人進山修行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

狐族的老祖擔心子孫後代中有人存有異心,仗着祖上留下的榮耀和光輝使六族狼煙再起,索性定下了鐵規:凡青丘子孫,生於青丘,居於青丘,死於青丘,身前身後不沾六族之事。

女媧娘娘深知六族面和心離,天下紛爭終是不止,她掛心狐族日後會被六族所欺,特意在避世前留下了當年對付開天四魔的萬窟陣。

萬窟陣中處處皆是迷宮幻境,真假難辨,陣法又兇殘很毒,變幻莫測,入陣後難有生機可尋,萬萬年來狐族都將萬窟陣奉爲鎮族之寶。

女媧娘娘是真心疼愛狐族子孫,還將火靈石也一併封印在萬窟陣中,火靈石是上古神石,不過若說起有什麼用途,那便無人知曉了,沒辦法,當年上古時期生存的老人不是避世了就是早已離世了,現在這些個小輩誰會知道這上古神石的用途。

真不想這新王也是個有本事的,不但毫髮無傷的闖了出來,還得到了陣法中女媧娘娘留下上古神石,難怪他改族規時,無人站出來阻止,遇到這樣有本事的新王,誰敢多說一句不是。

姜小豆轉眸看向黑狐,攤開手伸向黑狐笑道“你們狐族的事情我不管,你想救那人族女子便去救,至於怎麼救需要什麼便不是我要考慮的事了,將東西還給我,你可以走了!”

黑狐抱着那塊半舊的麻布,一步一步向後縮去,它仰着毛茸茸的腦袋,幾度哀求“您大發慈悲救一救她吧!只要您肯救她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代價?”

姜小豆扶額道“聽聞狐族內丹有養顏駐容之效,雖然你未修成人形,但內丹應當還是有的吧?”

它垂眸不語,纖細的狐狸眼中閃過一絲隱晦不明的目光,尖尖的耳朵漸漸耷拉下來。

“怎麼,你不捨的?”

黑狐不語,姜小豆笑道“與你開玩笑的,瞧你這認真的架勢,你莫不是喜歡上了那位人族女子了?”

姜小豆原是一句玩笑話,不想那黑狐聞言周身僵了又僵,雖然是瞬間的事,但姜小豆卻是看的真切,他眉間一挑,眸中的戲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色。

“三界六族中唯獨人族不是長壽之族,晝生夜亡,輪迴轉世,你戀上人族女子,豈不是如同將心給了夏日冰蟬,貪戀一時甜蜜,待她墜入輪迴之後,那數萬年的寂苦和相思可都留給了你一人!”

“再說她既然是常家大夫人,那便是已爲人婦,雖說三界中只有人族在意有夫之婦,但她既是嫁了人,想必應當是早就心有所屬,你這樣橫插一手,不是讓她爲難嘛!”

見黑狐不言不語,姜小豆自知是吃了個閉言羹,抱着胳膊倚在牆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它“我可還沒閒到誰人的事都要管上一管,做人做事,如人飲水,門外人不問門內事。與你說一句,我姜小豆雖是個市井混混但也是有規矩的,落難者殺一人救一人,但很不巧的是,救人的機會已經被用掉了。”

說完向阿桑撇了撇嘴,無奈嘆息一聲。

黑狐猛然擡起頭來,狐狸眼中閃過一絲堅定,他對天起誓道“我九莨對天起誓,一條殘命任由高人發落。求高人救她一命,待她百年之後,墜入輪迴轉世,我便自戕與高人面前,完成今日誓言。”

“你要拿自己一條命來換她此生一次生機?你確定?”

黑狐堅定的點頭道“確定。”

姜小豆沉默半晌,緩緩說道“誓言這種東西也就是張口一句話的事情”

他從袖中掏出一粒丹藥,那丹藥似血殷紅,隱隱散發出一絲腥甜苦澀的氣味,他將丹藥扔到黑狐面前,笑道“你這條命我收下了,這是裂魂丹, 服之七日內三魂七魄將會被強行剝離本體,斷骨可接,傷筋可養,唯獨魂魄撕裂的痛苦終身不可消,每年的今日你都會痛不欲生,再嘗煉獄滋味,給你七日時間,想好了帶着裂魂丹來女媧廟找我,若那時你依舊不改初衷,我便應了你!”

說完便轉身離去,阿桑緊跟在後,路過黑狐時阿桑突然駐足不前,轉身對那黑狐行一平禮。

兩人還未走出幾步只聞身後傳來一聲高呼,兩人回眸只見黑狐抓着丹藥立起身來,向姜小豆深深一鞠躬。

“謝高人成全。”

說完不等兩人反應過來便仰頭將裂魂丹吞下,姜小豆呆愣一瞬,不禁喃喃自語“傻子!”

黑狐上前幾步將那半舊的麻布恭恭敬敬的捧到姜小豆麪前,眸中滿是急切“不知高人何時親駕常府?”

姜小豆接過那半舊的麻布,淡笑一聲,轉身離去,在黑狐急切的目光中只聽他說道。

“明日巳時之後,午時之前。”

“謝高人!”

姜小豆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她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巷子,不由輕嘆一聲。

“也不知那常家大夫人得了多大的福運,竟使得黑狐爲她這樣掏心掏肺,狐族一派久不出青丘,一出便如此癡情.................”

“話說回來我還從未見過青丘狐族的人,傳聞青丘中都是俊男俊女,不知那黑狐化成人形後長相如何?有沒有傳說中的風流俊美!”

阿桑跟在姜小豆身後,淺含淡笑,姜小豆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兩人即將回到女媧廟時,姜小豆突然站在女媧廟門口,駐足不動,臉上神色懵然,他自言自語道“奇怪!好像有一件非常重要事情被我忘記了................什麼事情來着.................”

姜小豆無意瞧見廟門口的一株柳樹,那垂在空中的纖細柳條甚是可愛,如同一條條翠色的小蛇垂在枝頭盪鞦韆。

姜小豆猛拍大腿,恍然大悟“肥肥!”

他倆當時走的急,把肥肥落在了那豪宅之中。

與此同時,那高大宅院外,一個小廝哆嗦着雙腿,懷中抱着一根生鏽的鐵棍,用着龜速一步一步緩慢的向大門處挪着無比沉重的雙腳。

此時的肥肥已經精疲力盡,它盤在一株高樹上,聲音已經變得沙啞沉悶,它周身透出了絲絲疲憊和倦意,兩條通體雪白尾巴無力的在院中掃來掃去,原本狼藉不堪的內院被它這兩條大尾巴一掃反而乾淨一些。

眼看宅院離自己越來越近,抱着“鎮妖棍”的小廝兩眼淚汪汪的扭頭帶着哭腔道“老......太...爺..........”

他伺候小半輩子的老太爺並沒有爲此感到絲毫的動容,他躲在人羣之後,扯着嗓子嚎道“大膽的向前走!你手裡拿的那可是伏羲天皇親手淬鍊的鎮妖棍!你要相信它的神力!相信它在你就在!”

“...........”

那小廝低頭看了看“鎮妖棍”,瞅了瞅手心裡蹭到的斑斕鏽跡,眼淚似決堤之水,一發不可收拾。

“快去呀!”

“老....老太爺!姜小豆回來了!”

人羣中突然傳出一聲喜出望外的驚呼,那聲音在小廝耳中無疑中仙音聖樂,他如獲大赦扭頭就逃離那陰測測的宅門,可謂是腳不點地,快如閃電。

在衆望所歸的期待中,姜小豆手持鎮妖棒威風凜凜的踏進高大氣派的宅門,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擡一條通體雪白的蛇妖走了出來,在衆人感激的目光中,姜小豆和阿桑擡着裝死的肥肥,揣着沉甸甸的除妖費,頭也不回的走進絢麗的暮靄中。

然而在姜小豆離開不過片刻功夫,那正在修整收拾的宅院中傳出一聲痛苦哀嚎。

翌日,姜小豆從夢中醒了過來,他伸了伸懶腰跳下了樹,他走到古井前打了捅清水,掬水潔面。

“高人。”

“咚!”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候把姜小豆嚇的不輕,他正閉着眼洗臉聽到了聲音,猛地向後一跳,不小心絆倒了腳邊的水桶,只聽一聲巨響,大半桶清水“譁!”的一聲全然倒在了稀疏泛黃的草地上。

姜小豆踉向後踉蹌幾步,定了定神,他這才自己的面前端坐着一隻黑狐,他拍着驚魂未定的胸脯,疑惑道“你.......你怎麼來的這樣早!我不是說會去找你的嘛!”

那黑狐淡然道“今日是她老父親的忌日,她一早去祭拜了,我跟着她一同出門,正巧路過這裡,想着來看看。”

“這樣啊!”

姜小豆擦了擦臉上的水珠,這才仔細的打量起黑狐來,黑狐不似昨日那樣精神,周身毛色暗淡無光隱隱透着一絲疲倦和蒼老,淡然無畏的狐狸眼底時不時波動着難忍的痛楚。

“裂魂丹的滋味如何啊?”

姜小豆重新打了一桶井水澆灌在老樹周圍,很明顯這一夜黑狐被裂魂丹折磨的不輕, 一身的毛髮都變得黯然無光了。

黑狐突然走到姜小豆麪前,直起身子前爪抱拳在胸前鄭重的向他行了個禮。

“這是做什麼?”

“九莨謝高人一片好意,九莨知道,高人賜予裂魂丹並非是想要折磨九莨,而是爲了成全九莨的一片相思之苦。”

“九莨戀上人族女子,自是知曉苦果難食,高人將九莨的精魄剝離開來,爲的是將這一魄與她簽上契約,這樣無論日後她如何轉世,九莨總能在茫茫人海中尋到她。若此法成功,九莨不過是沒了一魄,而高人爲了煉製裂魂丹在其中澆灌了自己的心頭血,如此大恩,九莨無以爲報。”

姜小豆斜倚在老樹樹幹上不言不語,眸中淡笑,待黑狐說完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道“狐狸聰明,青丘的狐狸更是聰明。不過,這法子似乎現在不能用了!”

黑狐低頭一嘆,慚愧道“九莨對不住高人的一片好意!”

姜小豆續兒說道“裂魂丹是我親手煉製而成,服用者會變成什麼樣我會不知?罷了!我破一破規矩,你的命我不要了。只要你答應我一事,我便會守諾,拼上我所有去救你心上人,如何?”

九莨頓了頓,眸中閃過一絲警惕“敢問高人,是何事?”

姜小豆擺手嬉笑道“哎呀!放心,我向你保證絕對也不會害了你的心上人,也不會連累青丘,若有,此事便直接作廢!”

九莨沉默不語,最終點頭道“如此,便請高人直說,是何事要九莨幫忙?”

“別急........”

姜小豆笑道“暫且欠個人情吧!若日後我有所需,你要應我所需,有所求,你要助我所求,可別一轉臉不認賬就行!”

九莨一臉正色,豎起爪子,對天起誓“我九莨對天起誓,若高人日後有所需,所求,只要不牽扯三界六族,不損傷青丘,我九莨便皆盡全力相幫,絕不袖手不管!若有違此誓,便生而不順,死而無果,永生永世在混沌徘徊,有始無終!”

在九莨起誓瞬間,姜小豆嬉笑的眸中快速閃過一絲隱晦的光芒,九莨雖是察覺不對,但終究是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姜小豆擺手笑道“既如此便好,你放心,我會守承諾去救那女子,現在時間還早,你可否願意來解釋解釋,你這微弱不堪的靈力和滿身瘡痍到底是怎麼回事嗎?放心!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對症下藥,給你補補身子。”

九莨放下心中戒備,幽幽一嘆道“實不相瞞,我與那常家大夫人已有早有前世約定,當年我與她相戀時狐族世不出青丘的族規仍在,我私離青丘犯下了大罪,被族中長老關押青丘數年,後來我逃出青丘去找她時她已壽終正寢,當時年少的我爲了跟她再續前緣.............”

“用了上古禁術?”

九莨點點頭,續兒說道“我用了上古禁術,成功的與她相見,然而這種禁術壞了三界循壞,輪迴轉世的秩序,掌管輪迴的幽都之主向青丘發出了警告,青丘再一次對我進行了通緝,我被關押至今,前不久才逃出青丘,雖然已經沒了世不出青丘的族規,但我卻是戴罪之身,人人皆可出入青丘,獨我不行。”

“我在這一世成功的再一次找到了她,但她已經嫁入了常家,成了常家的大夫人,我自知但上古禁術反噬了我的靈力根基,再加上我一直在青丘的牢獄中囚着,一身靈力自是所剩無幾。我化不了人形與她再續前緣,也無法將她帶走,所以我做了決定。”

略有些蒼白的狐狸眼中閃過一絲柔情和堅定“我決定這一世留在她身旁默默的守護她,守她喜怒哀樂,護她周全安危,直到再次轉世.................”

“你的一生都用來守護她,她的記憶中可有你一絲半縷?”

九莨搖頭,眸中充滿了淡然“只要她開心,就行了。”

姜小豆心中感動之時也察覺出一些不對的地方,他斜倚在樹幹上似笑非笑的問道。

“像上古禁術這種反天法術應當被狐族之王看守,相傳上一代狐王也是闖過萬窟陣的,雖說沒有得到火靈石,但聽聞他曾重創過萬窟陣,出陣之時,一聲狐嘯驚動整個三界。當時六族人心惶惶,坐立難安。幸而天下人人都知狐族不出青丘,不然六族中能按捺的住的怕是沒幾人。因那一聲驚天動地,波動蒼穹的狐嘯,他也被六族封震天狐王,上古禁術在他的守護下你不但能窺視一二,而且還毫髮無傷的出了青丘。你,應當不是普通狐輩吧!”

九莨將前爪搭在一起如同作揖一樣,恭敬的回道“高人客氣,能得此禁術純屬機緣巧合。”

得!這客套話一說,便意味着他能說的都說完了,

姜小豆斜倚在樹幹上,抱着胳膊點了點頭,遠處漸漸傳來微弱的腳步聲,一人一狐聞聲看去。

只見重重霧靄中幽幽走出一抹藍衣,清瞳含笑,鬢角微染清露,清逸雅緻的身姿使得周圍驟然失色,獨他一抹似杉似竹的身影暗暗生輝。

待他走近,一人一狐只覺沁人的清香絲絲縈繞而來,凝眸一看,原是他採摘了許多新鮮的野果。

姜小豆站直身子,伸手將他懷中剛剛採摘下來的野果拿在手中,也不洗,直接在自己那抹布似的衣服上擦了擦,張嘴就是一大口。

“嗯!好吃!”

“給!”

一個小紅果子遞到九莨面前,姜小豆笑眯着眼睛道“阿桑採回來的果子個個都好吃,你也來一個!”

“多謝!”

九莨一仰頭,“咕嚕”一下,整個果子吞進肚子裡,這吃法實在是太豪爽了,豪爽的讓姜小豆忍不住擔心會卡着他。

姜小豆“咔咔!”兩口將果子吞入腹中,拿袖子擦嘴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去看看那位常家大夫人吧!”

南城郊外的墳塋前,一位布衣荊釵的女子正跪在碑前燒紙祭拜,口中似喃喃自語又似與墳中已去的故人敘舊,說到動容之處不免悲從心起,泣下沾襟。

而不遠處的大柏樹下藏着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們躲在樹下遠遠地看着那纖弱的荊釵女子竊竊私語。

“她便是常家大夫人!”

“正是。”

“咦!她不是大夫人嗎?怎麼出門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瞧着在府中應當也不好過吧!”

“高人說的是,她自嫁入常家便一直無所出,雖然夫家有些不善,但她畢竟是正室,內宅中還未有人敢明目張膽的欺凌與她,直到去年,常家在外偷養的外室有了身孕,並生下了一位小少爺,被常家的老夫人親自接到了本家,擡了身份,做了貴妾,那貴妾心高氣傲,一心想做正房,整日無事生非,處處欺凌與她,大有要趕她出府的架勢。對於她的難處,常家人睜隻眼閉隻眼不管不問,她如今在外雖然被人稱爲大夫人,但私下過的日子卻是連粗使丫鬟都不如!”

“原是如此!”

姜小豆瞧見黑狐欲言又止滿面沉重的模樣,開口問道“怎麼了?”

九莨眯着狐狸眼道“雖然我靈力盡失,已是風中殘燭,但我仍能察覺出常家的異樣。”

“何意?”

“常家一直以來是靠出門經商來維持府宅生活,但常家的老爺目光短淺,經商不善,爲人又剛愎自用,這麼多年來常家在落仙鎮的生意都是慘淡經營,做的是賠本的買賣。但自從那外室進門後,常家的老爺不再出門經商,一味的在家中享樂,但常家那日漸下趨的生意卻奇蹟的好了起來,也是那外室進門之後,常家也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細長的狐狸眼中精光閃爍,身後那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也變得僵硬起來,根根挺直的狐狸毛如炸開的刺球一般,在秋風中閃着幽幽寒光。

“高人可知此處爲何叫落仙鎮?”

姜小豆和阿桑對視一眼,搖了搖頭道“不知,有無典故可說?”

九莨點了點頭,開口道“有是有,但不知是真是假,傳聞當年地皇母神和伏羲天皇相約避世,他們就曾來過此處,當時這裡還只是個不足百人的無名的小村莊,土地貧瘠,水源稀少,毒蟲野獸更是頻頻攻擊人畜,這裡的人不是餓死病死,就是喪命於野獸之口。”

“地皇母神不忍看見如此悲景,與伏羲天皇取甘源之水澆灌土地,使土地肥波孕育五穀,又尋得地下水源引入河流水窪中,女媧娘娘爲了此地人族不再受野獸毒蟲欺凌,將一件聖物留下鎮守此處,地皇母神走後,這無名的小村莊爲感激地皇母神的功德,特命名爲落仙村,也就是現在的落仙鎮。”

“地皇母神當年留下的是什麼聖物?”

九莨搖了搖腦袋,嘆道“不知,我也是機緣巧合才曉得此事,三界中知道此地傳聞的怕是沒幾人,就更別指望落仙鎮中會有人還記得這段過往。白雲蒼狗,滄海桑田,足以讓世人遺忘很多東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

九莨沉吟片刻道“如果,當年女媧娘娘留下的聖物現如今還在落仙鎮中,那常家的變化怕也是跟這逃不了關係...........”

“爲了守護她,我以受傷野狐的假象出現在她面前,成功的留在她身旁,當時的常家內宅外院都還是正常,而當那外室進府之後,不管白天黑夜常家總有些不對的地方。”

九莨眯着狐狸眼緩緩說道“每每入夜,常家內宅中總是無端端的被水霧籠罩着,如同厚重的紗幔一樣,不過一步之距,卻能讓人生出千步之遙的錯覺來,人一旦走進水霧中除非水霧散去,否則無論如何努力終是原地打轉,走不出,逃不掉。”

“常家近來有下人無端失蹤的詭異事件,這事原本應當要報官的,但常家老爺擔心這消息會影響手下的生意,便極力的打壓下去,再加上失蹤的都是一些家生的奴婢,外界自是無人在意。我察覺常家變化絕對有異,便趁夜闖進水霧中去勘察,在重重水霧中我感應到了魔氣的存在。”

“魔氣!”

姜小豆猛然一愣,阿桑也呆在那裡,轉眸問道“魔族一派自大戰後便一直被囚九幽從未踏進他族,你確定那是魔氣?”

九莨搖了搖腦袋,幽幽說道“我也不確定,不過那氣息十分陰冷詭異,不是魔氣,便是有人在煉魔,八九不離十!”

姜小豆扶額道“不管是魔氣還是有人在煉魔,都是件很棘手的事情,落仙鎮多年來的安寧,這下要沒了!”

九莨點點頭,續兒說道“常家因生意好轉,在手下的產業中招了許多的夥計幫工,但奇怪的很,他們招夥計的條件竟是隻要七月出生的男丁,因爲月銀可觀,來的應招的人很多,但我查過,這些新來的夥計在商鋪中呆了不足兩日便會無端的失蹤,更奇怪的是自消失之後外界也沒有人來尋他們,似他們在這三界中從未出現一樣。”

“我懷疑幕後人在與魔族合作,通過某種陣法或是邪術來尋找當年女媧娘娘留在落仙鎮的聖物,雖然我很在意這件事情,但沒辦法,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能力和時間去查,此事關於人族安危,用不了多久會引起那個人的重視,他必定會去管此事。”

“所以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將她體內的毒化解掉,守她百年,護她安危。至於你們,也不要貿然插手,九幽的人甚是難纏,一旦沾上,很難抽身。救她一命後快速離開落仙鎮,此後輕易不要再踏進落仙鎮了,”

九莨說的極輕極淡,似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姜小豆與阿桑面面相覷,他倆誰也沒想到這件事會跟魔族扯上關係,阿桑不言不語靜靜的看着姜小豆,似乎姜小豆不管做了什麼決定,他都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他。

過了良久,姜小豆伸了個懶腰,笑嘻嘻的說道“我姜小豆天生懶筋,從不管閒事,我只知道要救常家大夫人一命,其餘的什麼都不知道。”

九莨點點頭,淡笑道“多謝高人出手相救!”

那荊釵女子款款站起身子,挎起身旁的竹籃,幽幽轉身離去,姜小豆輕嘆一聲,站直身子,正色道“時間差不多了,該辦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