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雷塔。
雷諾一步一步地走下通道,他隨着腳下臺階的降低心跳速度卻不斷增高,寂靜而昏暗的通道中似乎都回響起了雷諾的心跳聲。
二十一年了。
記憶中對於母親的記憶幾乎不存在,但那每日每夜不曾遺漏過的幻想卻是重複重複再重複的出現,母親的形象也是不同個版本。
溫柔的,嚴厲的,美麗的,甚至是醜陋的……
不過,不管哪個版本的母親形象雷諾都喜歡,只能夠見上一面,哪怕是真的一面,雷諾都不會有任何怨言。對於這二十一年來,雷諾所承受的痛苦,在此刻,雷諾覺得也值得。
通道內的光線漸漸明亮了,雷諾的心跳變得更加快速,他知道母親即將出現在他的眼前。
一步!
兩步!
三步!
三步後,雷諾再也邁不出腳步。
前方的臺階已經沒有了,腳下的平地對於雷諾來說似乎凹凸不平的,他都站不穩腳步。
忽的,雷諾的眼睛瞪大了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徹底的吸住他,他再也挪不開腳步。
“當!當!”
鎖鏈碰撞的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中一下接一下的迴盪……
空氣中是陳腐如朽木潰爛的味道,歲月遺留的痕跡在四面破舊而泛着裂痕的牆壁上顯露無遺,一張張完整的蜘蛛網幾乎沾滿了所有的空間。
“滴……”
一滴眼淚自雷諾的下巴滴下,砸入厚厚的地面的灰塵中轉眼不見了蹤跡,而雷諾已淚流滿面。
她就是自己的母親嗎……
雷諾挪動着腳步走過去,腳底像是刺入了長長的鐵刺,每一步都是鑽心的疼。
“你是誰!”
一聲蒼老,嘶啞,無力的聲音傳入了雷諾的耳中,雷諾哭得更甚了。
“我是雷諾……”雷諾哽咽的回道。
“雷諾!!!”
那聲音如同受到了驚嚇一樣驚呼出來,聲音破裂像是被刀切開一樣的難聽。
“你是雷諾!真的是雷諾!”
劇烈的鎖鏈碰撞聲後,一個蜷縮於牆角的人影站了起來,撕裂的聲音聞之令人心痛。
她,雷諾的母親!
蓬亂的蒼白長髮下,渾濁的眼睛中唯有淚水還算明亮,佝僂的身子連雷諾腰間都碰不到,一雙枯如廢柴的手在空中搖晃着,等待雷諾的手的到來。
“媽……”
雷諾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步跑過去抱住了洛芙。
兩人的淚水潸潸而落,不僅打溼了衣衫也溼潤了彼此乾涸很久的心。
十八年,短短十八年,昔日如花的洛芙竟成了蒼老的老人,看其垂暮之容,雷諾的心如她的聲音一樣撕裂了。
“媽!你受苦了!孩兒不孝,這麼多年都沒有來看你!”雷諾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哽咽的道。
“不……不……都是媽媽不好……”洛芙緊緊的抱着雷諾,話語中滿是傷痛的自責。
雷諾忽然掙脫洛芙的懷抱,道:“媽,你怎麼成這樣了!即便十八年過去了,你也不應該蒼老成這樣啊!”
洛芙微微側了一下頭,低語道:“不要緊,這是大長老對我的懲罰……”
雷諾的身子一僵,隨即他的拳頭微微握緊,淚水矇蔽的眼睛中竟是閃出了狂暴的殺機。“他爲何要這麼做!他憑什麼!”
“這怪不得他……”洛芙的聲音顫抖着,她看着雷諾心一陣陣的疼。“都怪母親一時糊塗,鑄就了錯,這是罪有應得!”
聽雷諾這麼一說,雷諾知道雷族中所傳揚的事情是真的,洛芙真的背叛了雷子並與那名腐族人生了一子。即便如此,雷諾卻不怪罪洛芙,而是將所有的罪全都歸向了那個神秘腐族人。
“若是沒有他,一切都不會發生,父親不會死,母親也不會受此厄難!一切的因果都是他!腐族人!”
雷諾的拳頭握得更緊了,他的眼睛滿是瘋狂,忽的,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光忙,暗道:“那個孩子……對!還有那個孩子!我定要殺了他!我要復仇!”
“雷諾,你讓母親好好看看你!”
洛芙用那枯糙的雙手爲雷諾擦去淚水,一雙眼睛在雷諾臉上注視許久後,道:“你跟你父親長得真像!真是像極了!”
“媽,我一定儘快將你救出這浮雷塔!”雷諾決然的道。
洛芙看着雷諾道:“不必,大長老還有你大伯,二伯,三伯都不會同意的,他們不會原諒我的……他們願不原諒我都無所謂。我知道,你對母親我十分厭惡,我也不求你原諒。你看上我一眼,我死也瞑目了……”
“我從來沒有厭惡過你,也從來沒有恨過你,這一切與你無關……都是那個腐族人!”雷諾對那個腐族人算是恨到了骨子裡。
說到腐族人,洛芙渾濁的眼睛忽的閃過一絲異色。
“臧霸……你還好嗎……哥哥,我的孩子你養育的可好……”洛芙在心中不由得自言自語起來。
之後,洛芙和雷諾各懷心事的沉默了下去,許久後,忽然傳來了雷亞的聲音。“小雷諾,時間可以了,請出來吧!”
雷諾和洛芙身子都是一震,二人都是捨不得分開彼此的懷抱,那淡淡的溫度是跨越了十八年才得以重合的溫存,誰會捨得將此分離。
“老夫知道你不捨,若想讓你母親早日離開這裡的話就立刻出來!”
雷亞的聲音再次破空而來,但這次的話讓雷諾卻立即站了起來。
“再讓我看你一眼……”
洛芙緊緊的握着雷諾的手,眼中充滿了不捨。
“以後我會讓你看個夠!”
音落,雷諾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一次的心狠換來一世的親情,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雷諾走出來後,第一句話就是問:“大長老,你能何時讓我母親走出浮雷塔!”
雷亞望着雷諾滿是渴望的眼睛,輕聲道:“等他問清楚事情後,我會告知你該如何做!”
洛野看了眼雷諾後徑直的走入通道中。
“她是什麼樣子呢……”
洛野比起雷諾並好不到哪裡去,他異常的緊張,呼吸沉重並有種窒息的感覺。
一節又一節的臺階在洛野腳下走過,光線由明爲暗,又由暗轉爲明,洛野站在了洛芙所在的房中。
一直令洛野困擾的身世距離真相大白僅一步之遙!
“雷諾!是你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洛野還未邁出最後一步,洛芙急切而驚喜的話語聲已經傳了過來。
洛野當下一楞,心中的激動、緊張,甚至迫切的想揭開真相的心都沉到了心中無法尋找的地方……
淡了,淡了……
洛野在此刻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即便真相大白,她的心中雷諾的位置很明顯要比洛野重很多。洛野現在只是想通過洛芙的口,親自說出她和腐族人的孩子交給洛束撫養這句話來確認最後的結論。
“你是誰!”
洛芙一眼便看出洛野不是雷諾警惕並大喝道。
這一聲大喝聲令洛野徹底的絕望了,她似乎沒有想過另一個兒子會來吧。
“你是洛芙嗎!”洛野不透任何感情的道。
“是又怎樣!”洛芙的話很明顯充滿了敵意。
洛野微微擡起頭,望向腳步裡的洛芙,這一望,洛野驚得後退兩步。
洛芙……她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洛芙的年紀不到四十五歲,可她的容貌起碼有八十歲!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洛野心中混亂了起來,他又重新問道:“你真的是洛芙?”
洛芙似乎覺察到洛野爲何驚訝了,輕笑道:“我的容顏在我被關入浮雷塔的時候便如花一般的衰敗了!”
“爲什麼會這樣!”洛野同雷諾一樣驚異非常的道。
洛芙道:“你先告訴我,你是誰?找我有何事!”
“我……”
洛野怔住了,他算什麼呢?片刻後,洛野道:“我來自洛族!”
洛芙在聽到此話的時候瞬間僵硬了,她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堆積着化不開的震驚,還有一絲驚喜。“你……你來有……有什麼事!”
“你想知道什麼事?”
洛野靠近了一步,目光仔仔細細的在洛芙臉上掃着,他要將這位已喪失了年輕容顏的母親的樣貌深深刻入腦海……
“我……我……”洛芙吞吞吐吐了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片刻後,她的眼中忽然放出了一絲光芒,“你們洛族族長的兒子可好?”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你問你問題你都沒有回答我!”
洛野臉上故作從容,眼睛卻一直觀察着洛芙的表情變化,即便不開口問,只從眼神和表情,洛野也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洛芙老老實實的回答:“好!好!我告訴你,我是被大長老封印了生命力纔會變成這樣!”
“生命力?”洛野眉頭一皺,擔心的問:“那……會不會提前衰老而死?”
“不會……只是容貌再也回不到年輕時候的樣子了……”洛芙回答後,急切的道:“我都告訴你了,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洛族族長的哪個兒子?”洛野試探性的問。
洛芙先是一驚,隨即道:“你根本不是洛族之人!”
“爲什麼?”洛野心中一凜,但臉上卻沒有表情。
“洛族之人怎麼還會問我族長的哪個兒子!你不會是不知道我是洛族族長洛束的妹妹吧!對於他的兒子我再清楚不過了!洛束的妻兒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經死了!不……不是!”
шшш ●Tтkan ●c o
洛芙忽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更改過來道:“洛束的妻子死了,兒子沒有死……”
“哦?你連族長的妻子和兒子的事情都搞不清楚,我倒是開始懷疑你是不是洛束的妹妹了……你說,洛束的兒子叫什麼!”
洛野的心咚咚咚的亂跳,洛束的妻兒在二十一年前就死了,也就是說死去的那個兒子就是洛克!“那我……絕對是她和……”
“洛野!!!洛束的兒子叫洛野!”
洛芙幾乎是咆哮出來的,那撕裂的聲音令洛野的身子顫了幾顫。
“洛束的兒子不是叫洛克嗎!怎麼會是洛野?”洛野低着頭,劉海遮住了他的臉,以至於看不清楚他此時此刻的表情。
“之前叫洛克,後來更改爲洛野……”
此時一說,洛芙的話如同一道道閃電劈在了洛野的心中。洛野猛然瞪大着眼睛,雖然早已知道了結果,可是從她的口中得知真相後,他還是承受不起突然起來的真相。
洛野的身子顫抖起來,他無法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他想擡頭看上洛芙一眼卻又不敢擡頭,他怕碰上洛芙的目光後,他會情不自禁的喊出一聲:媽……
下一刻,洛野急忙轉過身子,臉上是誰也看不到的悲傷和無法抑制的欣喜,還有那流淌如水的淚。
洛野的臉上流淌着淚水,卻一點也不哽咽的道:“你講實話吧,洛野已經死了……我想知道洛野到底是不是洛束的兒子!”
“你說什麼!!!”
洛芙的淚水在驟然間爆發了出來,她看似蒼老的面孔一下子變得更爲蒼老,那如死灰的臉,眼睛,還有幾乎喘不上的氣息……
洛野心中如刀在絞,那種疼痛瞬間吞沒了他,可是洛野卻沒有回過神,他背對着洛芙同樣哭得淚流滿面。
洛芙哽咽着說道:“不,不可能!洛野怎麼會死的!不可能的!哥哥說會照看的很好,會像親生兒子一樣的照顧他!”
“洛野就是被洛束殺死的,他將洛野當做屍鬼的載體,而洛野在接納屍鬼力量時死了……然後被丟入了亂葬崗!”
“不——”
洛芙淒厲的大喊一聲,眼白一翻暈死了過去,而在她暈過去前口中喃喃的道:“洛野……我的兒……臧霸……臧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