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思一下車,便大步流星的往雲水房而去,邊走邊鬆衣襟,大冷的冬夜裡,渾身卻白氣蒸騰。
“師兄……緣何回來如此之晚?”
“啊,哦,陛下留着用了晚膳。”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行思略一停腳,又大步流星。
大慈恩寺的雲水房極大,足有二百多間,組成了若干院落,行思回到自己暫住的院落,親信弟子們騰的就圍了過來。
“不要擠,讓師父喝口茶。”
隨行的童子尖着聲急喊,忙有機靈的弟子去泡茶,又有勤快的弟子去打水,伺候行思更換袍服,好一通忙碌。
行思換回了常服,又連飲了三杯茶,一顆燥熱的心才漸漸平伏了下來,面對衆弟子滿臉的疑惑,行思搖頭嘆道:“今日方知什麼叫天外有天,今上真雄主也。”
“雄主?”
“不錯,胸襟之大,氣魄之廣,歷代君皇少有,這幾日,局勢一變三幻,都是吾等自己想當然,今上根本就沒有向吾宗門開刀之意,反而給吾等指出了一條明路。”
“明路?”
行思再飲一杯茶,端標示意弟子再添,自個又獨怔了回,這才緩緩開講:“今日八宗面聖,吾禪宗排在最後,爲師耐着性子等,就是想看看那個陛下會玩什麼花樣。”
“哪知,進去後,卻見貴妃正爲其揉按太陽穴,卻是頭痛病犯了,也不諱言,只說有點小累,大師要是不見怪,且聽貴妃操琴,朕要靜一靜。”
有弟子怒道:“陛下好無禮,吾師乃得道高僧,怎可如此無禮。”
行思擺手道:“這就錯怪他了,其一日會晤八宗,時間安排極緊,本就沒得停歇,卻是怕爲師在外等久了,這才先召見,後休息,恰是沒把爲師當外人。”
“那貴妃琴藝極妙,奏的乃是的清心梵音咒,十分安詳平和,陛下閉着眼假寐,一曲畢,其復振作,卻是與吾講了個典故。”
“什麼典故?”
“野路煞人。”
“……”
“師父,這野路煞人是什麼東西?”
“據說,在海外天方國,有這麼一個地方,是三大教派的聖城,這些教派子民爲了捍衛自己教義,奪回屬於自己的聖地,每年不知有多少信衆前赴後繼,那一片土地上,每一束鮮花,都是用鮮血澆灌出來的,那裡的一石一磚一牆一柱都有名堂……”
“師父,這跟我們有什麼相關?”
行思肅容道:“有。”
“原來,沿着西域的商途,陛下把這條商道稱爲絲綢之路,一路往西,就可以到達這個地方。”
行思緩緩起身,踱步到門檻處,仰望星空,喃喃而言:“原來世界那麼大,爲師想去看一看,看看這野路煞人,究竟啥模樣,會成爲三教一神的聖城。”
“可……可西域亂的很,到處都在打仗。”
“三藏法師去西域時,也亂的很,但他有四大弟子,一路降妖除魔。”
弟子們一臉懵逼,玄奘,四大弟子,降妖除魔,我們怎麼沒有聽過?
“大弟子孫悟空,二弟子豬悟能,三弟子沙悟淨,四弟子白龍馬。”
“……”
弟子們覺着師父魔障了,有人在想是不是去找承昭大和尚來,卻見師父大袖一揮,沉聲道:“吾等皆知三藏法師的典故,其冒越憲章,私往天竺,但孤身一人西行五萬裡,想都不敢想。
可陛下卻說其取經甚易,雖經九九八十一難,但他只要高舉手臂,一路向西即可,因爲,所有困難,都有他的弟子們幫他蕩平。”
有弟子道:“弟子閱過大唐西域記,未曾有見此四大弟子。”
“此四人,皆是觀世音菩薩點化來助力者,三藏法師怎可告知俗世人。”
行思轉過身上,鄭重的道:“爲師決心已定,要往西域一行,陛下承諾,將會盡一切可能來資助吾等,防身甲械,路用錢糧,世界輿圖,一應俱全。”
“……”
行思被秦越點燃了心中之火,激情澎湃,御駕行轅的西跨院中,甲寅已經幾渡幽澗,潮涌又潮起,抱着懷裡的人兒再也不放手,恨不得揉塞進心裡。
顧明樓曉行夜宿策馬千里都沒感到腰痛過,這一回,卻被夫君給整的死去活來,腰都塌了一般。
小別勝新婚。
一夜胡天黑地,次日天明起來,一圈濃濃的黑眼圈,臉色卻依舊有些潮紅,與熊貓無二,走路都有些迷糊,恰好有內侍過來傳喚,甲寅半迷着眼嗽口淨臉,軟塌塌的到了秦越書房。
秦越一見,頓時沒好氣的擲過來一顆核桃,“啪”的一聲正中甲寅腦門。
“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節制,看看你這鬼樣子。”
甲寅歪着身子坐下,打着啊呼道:“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有事?”
“馬上要過年了,五萬大軍還在潼關前受凍呢。”
甲寅連忙坐正了身子,用力的搓搓臉道:“你不說我都忘了,明天就去。”
“這是多大的事吶,你也會忘?”
“有你在,我動什麼腦子。”
“……”
秦越撓撓頭皮,無奈的道:“有點正形好不好,商州急信,趙遵範降,那薛儼又立大功了,你對他熟,安排哪裡好?”
“那傢伙,滿腦子的老婆小孩熱坑頭,一心一意想着回蜀中,他是昌州人,資、普、榮安排個防禦使職?若是益州有職務,官大官小都無所謂,只要他小孩能進書院讀書,他就會笑死。”
“也好,對了,幫我把曹國華想想招。”
甲寅把頭搭在桌沿上,用翹起的鬍子刺自己的嘴脣,只覺着酥酥癢,這一想就想到明樓那光潔的玉背了,只一個眨眼,就將曹國華給忘的九霄雲外去了。
秦越一看他目光散亂,就知道這傢伙思路不知跑哪去了,忍不住在其頭上敲了個暴粟。
甲寅這纔回過神來,胡亂應道:“你是皇帝,多簡單,直接讓他做事就是了,做着做着不就習慣了麼,哎,你上次說是什麼來着?”
秦越一拍大腿,笑道:“對,幹嘛要考慮他的想法,直接讓他幹事就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哪怕僞君子也是君子,就這麼定,讓他修霸橋去。”
甲寅怪叫一聲:“這冰天雪地的你讓他修霸橋?”
“先給他點事做做,收收心,啊,曹國華要是問起,我就說是你的主意。”
“……我就一背鍋的,不過修霸橋肯定不行,一開春,春水又急漲了,修不得橋,要不,我明天帶他去潼關,告訴他,不想個歪招破關,你我大夥就在這城外喝着西北風過大年,軍士要怨,就怨他不出招。”
秦越一堅拇指,讚道:“夠狠。可這事還是不行,因爲他父母都在汴京呢,別讓他太難堪了。”
“那就只能以後再說了,啊呼……沒事了吧,沒事我去補覺。”
“……”
秦越正想揮手示意其滾蛋,蔡稚喜衝衝的跑進來,高揚奏疏,老遠就大聲喊道:
“陛下,虎子叔,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邠州刺史舉城投誠。”
“嗯?!”
蔡稚衝進來把奏疏遞給秦越,笑着對甲寅道:“靜難軍趁着大河結冰走了,留守的刺史龔平便乾脆利落的上表投誠來了。”
甲寅頓時精神頭就上來了,湊到秦越身邊,一目十行的看完,大笑道:“這一路軍走了,那李處耘也就只有乖乖跑路的份,我這就去拿下潼關。”
秦越在其腦門上重重一拍,笑道:“讓你去潼關,是替我去慰問三軍將士的,可別想着用人命去填,人比城精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