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對王著的到來其實有些不歡迎。
他知道他來的目的,雖然他真要做出什麼決定當然會召開會議,邀請李谷與王著來參議,並充分尊重他們的意見,但主動提出與被動面對是兩回事,秦越獨自一人吖吖呸的咒罵幾句,然後再到城門相迎。
“成象兄,一路辛苦。”
“還好,坐的不是肩輿便是馬車,凍不着,倒是大帥你有些清減了,啊呀,見過德升兄,這大冷的天,怎敢勞駕兩位大帥出迎。”
“且住,某現在只是一名清客,這裡大帥只有一位。”
王彥超笑着搭過手,將其扶下棧橋,笑道:“輕雲有句話怎麼說的,要風度不要溫度,說的便是你了,大冷的天,也不知穿厚點。”
“一路都抱着火爐吶,啊欠……”
秦越從莊生手裡接過一件狐裘,親自爲其披上,這才笑道:“王帥有所不知,他是有點銅錢就換酒喝的,再貴的酒掏起銀子來眼都不眨的,置件衣服卻是半文也捨不得。”
王彥超哈哈大笑,卻又提醒秦越的口誤。
如今的他,態度十分謙和。
當日城下一番長談,他真聽進去的話其實十分有限,但有兩個問題引起了他的反思,一是希望兵禍繼續下去麼,二是真太平了自己這些將兵者會有什麼下場?
他相信,秦越所說的“杯酒釋兵權”的遭遇一定會上演,除非擁兵自重,與朝廷抗衡。
見他陷入沉思了,秦越便拋出了一個非常簡單的誘餌。
說你那些驕兵悍將,遲早要害死你,真想繼續領軍,今後的有的是打仗的機會,正好趁機把那些不良包袱甩了,我虎牙軍自成立之初,便沒有那些惡行劣跡。
當個愛兵如子,百姓讚揚的名將不香麼。
啊,不要怕沒仗打,我心中的版圖,足有數萬裡之遙。
王彥超初時不以爲意,以爲他說大話,曬然笑之,然而申先生附耳輕語的提醒卻讓他不得不對秦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翻出來再一次慎重的解讀。
“大帥可是忘了一件事情,汴梁城中,朱雀街上,那頭老龍骨是怎麼來的麼?”
那龍骨,他當然見過,那頭奔跑的巨大的骨龍可是真龍骨,身高四丈有餘,比城牆還高,身長連頭帶尾接近二十丈長,惡猛猙獰,所有第一次見到此骨龍的人無不目瞪口呆,普通老百姓更是納頭便拜,香火賽過相國寺,乃是大周朝立國以來最大最真的祥瑞,就連遼國都派使者專程祭拜過。
聖人出,真龍現。
不過現在卻似乎發現了新問題:
誰爲真聖人?
真龍爲誰顯?
他師從暉道人,當年藝成下山時,師父曾有叮囑:“遇龍則保”。
難道以前所保,皆是假龍不成?
……
說服自己的,從來是自己。
王彥超順着思路就順進了牛角尖,越想越是個理。
當初一起進的蜀,自己怎麼就只要了興元府,而把進益州的機會讓給了別人?當時沾沾自喜,現在後悔莫及。
而南北兩路大軍,緣何就秦越吃到了最肥的那一塊?
韓通反抗,一路逃亡。李筠起兵,兩月而亡。那揚州的李義聲估計也好不到哪去,緣何這小子一出兵,便能順風順水?
他怔怔的想着,呆呆的看着,然後在冬日的暖陽中,他看到了秦越額頭上紅潤的光澤,隱有白氣蒸騰……
然後,他都沒有再與申先生商量,便做了決定。
跟着秦越勤王。
等韓真等人率部回來,又解散了三分之二的士卒,更是厚金相贈,禮送史進德等想回中原的悍將,只留下了五千精銳,以及有半個徒弟之誼的大將韓真和兩位親衛出身的老部下,跟着秦越一道來到了鳳州。
這一回,他是真下狠心了,希望沒有賭錯。
甲寅也很好奇這王彥超怎麼說降就降了,都還沒與虎牙正式交鋒過呢,這人的臉怎麼說變就變吶,問秦越,秦越哈哈一笑,然後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會腦補的都是大神。”
……
王著的到來,是件大事,除開城頭戍值走不開的,其它將校都出席了洗塵宴。王著見了滿座的大將,心裡感慨萬千,臉上卻笑意殷殷,酒喝的十分盡興,萬般豪邁。
次日一早,與秦越於書房裡議事。
一落座,便開門見山。
“王某這次來,是因爲有要事相商,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
如今勤王大旗所覆,已蓋蜀中全境,大帥再以益州節度使之名行事,就有些不妥當了,當早立章程……”
秦越笑了笑:“這事簡單,戎事我與王帥國華一起領銜擔着,民事你與李相攬着,成象兄覺着如何?”
“此乃國事,豈能兒戲。”
“那依成象兄高見,又該如何是好?”
“封王吧,比如徵東王之類,如此三軍纔有奮進之心,百姓纔有擁護之意。”
“自己給自己封?這般沒臉沒皮的事,我做不出來,再說,我厭惡這些虛名,封王之事,休得再提。”
“可如今蜀中全境皆已光復,計有四十六州二百三十九縣,若是秦鳳路再一光復,疆域更廣,行政事務萬般繁雜,若不封王,怎麼管理?總不會你這益州節度管着別鎮節度吧。”
秦越三指在茶几上有節奏的敲着,沉吟半晌,方道:“要不,成立一個大元帥府,我厚着臉皮給自己來一個勤王大元帥?”
“這也可行。”
王著不動聲色的鬆了一口氣,卻又問道:“那民事呢?”
“那更簡單了,成立一個總理衙門,李相任總顧問,成象兄來當這總理,你是先帝指定的中書侍郎,總理吏治民事,最合適不過了。”
“令出多門,終是不妥。”
秦越笑道:“成象兄是硬要逼着我往火上烤吶,那便加上一條,不論兵事民事,吏治經濟,大元帥府有一票否決權,如何……
啊呀,簡單點,別搞太複雜,眼下一切以軍事爲重,啊,有一點要特別強調,這節度使麼,以後就沒有了,誰領兵也沒有,最好防禦使之類的名頭也去了,換別個代替。”
“……”
王著盯着秦越看了許久,然後緩緩的伸出了一個大拇指。
秦越說的簡單,真要重設組織架構可沒有這麼簡單,牽扯到的事情多了,政務章程,財務流程,軍務條例,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妥當才行。
尤其軍政改革,當兵吃軍糧的,哪一個不以節度爲目標,把這份量最重的職位擼了,將士們的上進之心又從何而來?
如王彥超,曹彬等人又如何安排?
這些秦越懶的煩神,既然人家千里迢迢便爲此事而來,索性就把事情擬妥當了再回,要是不妥當也沒關係,自己有一標否決權嘛,他把這事一股腦兒丟給王著,踱步到二堂與將軍們商議軍機。
雪停了,冰化了,兵馬也休整的差不多了,該到了一股作氣再立新功的時候了。
秦州的老王景,還等着他去喝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