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長串的話程雷說的很費勁，鍾毓聽在耳裡既喜且悲。
她的喜源自於對新病症的探索機會，悲的則是程雷遭受到的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摺磨。
鍾毓鄭重道:“我雖年輕但經手的病例不少，曾先後在南山醫院和軍區總醫院任職過，也曾幫助過很多病人重獲新生，所以我會竭盡所能幫助你，你可以試着相信我。”
程雷聽她說的有些驚訝，他來時整個人都處在高度緊張和恍惚的狀態，並未看完鍾毓的履歷。
他猶豫道:“鍾院長……治療期間我沒有家屬陪伴……所有的字我自己籤……沒問題吧？”
鍾毓一臉爲難，畢竟治療過程中遇到突發情況的概率還是挺高的。
“如果可以，你還是找個朋友來陪一下吧，萬一有事，我也能徵求對方的意見。”
程雷低頭沉思片刻，他在腦海中搜索着能夠過來的人。
“實在不行……就讓我同事過來吧……”
鍾毓並未反對，只要有人陪着他就行，要求太多也是增加程雷負擔。
安排程雷辦理住院手續後，鍾毓將郭鵬飛和蔡儀中喊了過來，跟他們一起討論手術方案。
鍾毓第一次接觸這樣的病症，他倆也是一樣，郭鵬飛看病歷本看的眉頭緊皺，他語氣沉重道:
“患者這情況得在氣管切開插管全麻下施行下脣、下頜骨正中切開進路的全舌體、口底和部分舌根切除術，如果不能及時重建舌體，以後連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這手術確實有些棘手。”
蔡儀中從他手中拿過病歷本，很是淡定道:“院長既然接手了，那肯定有合適的手術方案，你別杞人憂天。”
他說這話本意是想突出鍾毓的能力，但聽着卻有吹捧拉踩的嫌疑，鍾毓不悅道:
“我喊你們過來是想聽你們的意見，並不是讓你倆擡槓的，你們要是說不出有建設性的意見那就別說話了。”
蔡儀中表情僵硬，他調整狀態後道:
“院長，這手術是不是得分兩組進行，一組實行切除術一組進行皮瓣製備？”
鍾毓點頭道:“我是這麼設想的，不然時間來不及，你倆這次任務也很重。”
郭鵬飛說道:“依據舌、口底缺損的大小，可用多種皮瓣或肌皮瓣修復，如頸闊肌肌皮瓣、胸鎖乳突肌肌皮瓣、斜方肌肌皮瓣、胸大肌肌皮瓣和前臂遊離皮瓣等，但這些修復方法各有優缺點，我們具體要選用哪個皮瓣呢？”
鍾毓毫不猶豫道:“胸大肌肌皮瓣組織量大，特別適合侵及雙側的舌癌根治術後造成的全舌體和口底區大塊肌肉缺損的充填和修復。
胸大肌肌蒂翻轉正好可覆蓋頸清掃術後裸露的頸部大血管，起到保護作用，還能減輕頸清掃術後的頸部凹陷畸形，恢復頸部豐滿外貌。”
郭鵬飛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蔡儀中不甘示弱道:
“院長，手術分兩組進行的話，我來製備肌皮瓣吧，我覺得這方面我還是比較熟練的。”
鍾毓面色嚴肅道:“胸大肌肌皮瓣的成活至關重要，且爲了減少術後併發症，我們在設計、切取和轉移皮瓣時要格外注意幾個要點。”
蔡儀中連忙拿出筆記本做記錄，郭鵬飛也同樣如此，鍾毓繼續說道:
“肌肉蒂的長度要足夠，肌皮瓣原位縫合後血管蒂不能受牽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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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舌體、口底重建要求胸大肌肌皮瓣的蒂部較長，以舌根部到鎖骨下緣的距離定出欲切取的肌肉蒂長度。
爲了保證足夠長的肌肉蒂長度，我們設計皮瓣下緣超出胸大肌下緣範圍3～6cm，達腹直肌前鞘，將腹直肌前鞘膜一併掀起以保證皮瓣有足夠的血運，並正好利用超出胸大肌下緣的較薄部分皮瓣做成舌的遊離端和口底區，形態較自然、逼真。”
蔡儀中聽的很認真，這比他經手過的其他病例要複雜一些，鍾毓又說道:
“若將胸大肌肌皮瓣從鎖骨下穿過，鎖骨下隧道製備一定要足夠寬鬆，可切開剝離鎖骨內側骨膜以減張。
但要注意保護鎖骨下動靜脈，並避免穿通胸膜，充分鬆解減張後隧道應可容納3或4個手指。
胸大肌肌皮瓣通過隧道時不能大力拉扯，以防皮膚與肌肉之間產生剪切力損傷皮膚穿支血管。”
蔡儀中聽的認真，郭鵬飛也全神貫注。
“最後一點是肌皮瓣引入口腔後，將肌肉蒂邊緣與頸部肌肉固定幾針以免血管蒂在重力作用下扭轉和受牽拉，你只要做好皮瓣製備就行了，其他的我來。”
儘管如此，但鍾毓每說一句，蔡儀中的壓力就大一分，壓力越大他能從中掌握的技術就越多，機遇與風險並存纔是常態，郭鵬飛也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鍾毓見蔡儀中面色凝重，平靜的說道:
“你能做到上述幾點嗎？如果做不到還是交由我來，手術時間長點不要緊，不能讓患者承擔風險。”
蔡儀中立刻說道:“我能做到，這一步就交由我來完成吧。”
他這樣的回答鍾毓是滿意的，她不介意多帶帶他們，卻不能一直擋在他們前面。
“行吧，你先去琢磨琢磨，患者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手術得儘快進行。”
從鍾毓辦公室出來，郭鵬飛走在前面蔡儀中緊隨其後，離辦公室遠了些蔡儀中才開口喊道:
“郭鵬飛，我覺得咱倆得好好談談。”
郭鵬飛轉過頭嘲諷道:“我倆有什麼好談的，不是你一直在針對我麼。”
蔡儀中不想兩人鬧得太僵，他道歉道:“那天確實是我不對沒控制住情緒，我希望我倆不要把這些搬到檯面上來，院長看到會不高興。”
郭鵬飛嗤笑道:“你還會在意院長高不高興？這未免有點太可笑了。”
蔡儀中聳聳肩，他輕笑道:
“我倆沒必要鬧成這樣，萬一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那就得不償失了，之前是我想差了你要是願意，咱們可以一起吃頓飯，這裡不同於南山醫院，我也是剛適應。”
對蔡儀中這樣的人來說，他能示弱已經是極爲難得了，郭鵬飛沒有繼續跟他較勁的打算，兩人終究不是一路人，倒也不至於鬧得不可開交，既然對方主動求和，他也就大度一些。“吃飯就免了，你以後少找我茬就行了，我手上還有活就先走了。”
蔡儀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並沒有生氣，先前他對香香失望不滿加上強烈的好勝心，各種原因疊加難免會心態失衡。
現在已經適應了新環境，也明白當務之急什麼纔是最重要的，他與郭鵬飛之間還是保持着友好更有益。
鍾毓又將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工作當中去了，她反覆斟酌着手術方案，還打電話詢問了腫瘤科同學的意見，回家也不忘跟紀學禮討論，最終才定下手術方案。
當她拿着手術知情同意書到病房時，看到了程雷病牀前坐着的是本市電視臺著名的節目主持人餘悅，不等鍾毓詢問，程雷就介紹道:
“鍾院長……餘悅是我的同事……我手術期間的相關手續可以找她來簽字……”
鍾毓並不好奇他倆的關係，她將手術知情同意書遞了過去，客氣道:
“餘小姐可以先看看這個，然後再簽字。”
餘悅打扮的很低調，她看清同意書上的內容後，有些擔憂的問道:
“鍾院長，我們程臺長的病情很嚴重，是不是有很大的手術風險？”
不等鍾毓說話，程雷就開口道:“餘悅……你直接簽字吧……我心裡有數……”
他倆是上下級的同事關係，有些話也輪不到餘悅來說，她嘆口氣到底還是沒在多嘴，等她簽好鍾毓正色道:
“術前不要進食，等會兒就去手術室，馬上護士會過來備皮。”
程雷面色平靜的點頭，待鍾毓走了之後，餘悅才勸道:
“臺長，您這不是小病，選擇在這邊治療的風險太大，這光復醫院就是個名不經傳的小醫院，成立還不滿一年院長這麼年輕，萬一真出事人家跑了怎麼辦？”
程雷慘然一笑，他舌頭僵硬的說道:
“我去大醫院……就能治好病嗎？對我來說……去哪都是一樣的。”
餘悅不忍的撇過頭，她怎麼都沒想到，他們電視臺才華橫溢的程副臺長會得這樣的病，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能儘可能照料好他。
他倆因爲工作關係接觸比較多，平時除了工作上的往來，私下裡很少聯繫，他的突然求助餘悅很難回絕，幫不上大忙只能期盼他手術成功。
手術室一切準備就緒後，郭鵬飛和護士來接程雷，真正到了這樣的關鍵時刻，程雷反而格外平靜。
鍾毓見他並未多言，他本就舌體僵硬發音困難，又何必爲難他呢。
他這情況得先預行氣管切開，經氣管切開處插管全麻，手術過程中不需變換患者體位，實施“雙組手術”。
鍾毓這組施行下脣、下頜骨正中鋸開進路的全舌體、口底和部分舌根切除術，並按頭頸惡性腫瘤治療原則施行取胸大肌肌皮瓣側根治性頸淋巴清掃和另一側功能性頸淋巴清掃，在此期間她還悄無聲息的用了復生藤汁液，目的是爲了防止後期復發。
鍾毓也不知道復生藤的汁液有沒有這個效果，但聊勝於無，若真的不起作用，她也無愧於心了。
另一組由蔡儀中主刀，完成胸大肌島狀肌皮瓣的製備。
待肌皮瓣製備完成後，鍾毓根據肌皮瓣體積大小，將其從鎖骨下隧道穿過或經鎖骨上越過翻轉引入口腔內，縫合肌皮瓣後，將下頜骨正中鋸開處復位，採用微型鈦板堅固內固定。
胸部供區潛行剝離做附加切口後拉攏縫合。頸、胸創口分別放置負壓管充分引流，以防術區積血積液。
整臺手術耗時八個多小時，鍾毓狀態在線並未有絲毫遲滯，蔡儀中他們都看不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做此類型手術。
當引流管放置好手術成功，鍾毓依舊沒有放鬆，她朝郭鵬飛說道:
“你辛苦一下，術後嚴密監測患者生命體徵，加強氣管切開護理，密切觀察轉移肌皮瓣的顏色和質地變化，以便早期發現可能出現的血管危象，這兩天其他事你別管。”
郭鵬飛正色道:“院長放心，我一定寸步不離，直到他渡過危險期。”
鍾毓點點頭，而後才讓人推他到監護室，手術室門剛打開，餘悅走上前焦急的問道:
“鍾院長，程臺長怎麼樣？”
鍾毓拿下口罩安慰道:“手術很成功，等觀察四十八小時，確定沒有其他的術後併發症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餘悅懸着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來，她感激道:“多謝鍾院長！”
鍾毓不在意的擺擺手，而後離開，儲建文就跟在她身邊，走遠了她才輕聲嘀咕道:
“本地電視臺的當家花旦真人挺不耐看的，那五官看着還沒有你精緻。”
鍾毓已經習慣了她偶爾的不着調，好脾氣的說道:
“餘悅的臉在鏡頭前面立體好看，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面對鏡頭的，我看過她主持的節目，臺詞功底還有隨機應變的能力很強，人家挺有實力的。”
電視臺這樣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臉蛋，餘悅能嶄露頭角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儲建文倒也認同這話，她突發奇想道:
“你說這次咱們治好了程副臺長，他會不會免費給咱們醫院做宣傳啊？”
鍾毓將換下來的手術服放好，不甚在意道:
“咱們這是醫院又不是菜市場，宣傳反而惹人厭煩，有那心思倒不如多放在病人身上。”
儲建文笑道:“話不能這麼說，酒香也怕巷子深，電視臺的宣傳效果可不一般。”
鍾毓依舊不感冒，“患者太多我忙不過來，我也不想讓太多人關注咱們醫院，人怕出名豬怕壯，還是低調些安全。”
儲建文斜靠着牆，一臉感慨道:“你這性子沉穩的都跟年齡不符了，少點關注也能少點麻煩也挺好的，對了，葉家的生日宴我也收到請帖了，要不咱倆晚上一起去逛逛？”
鍾毓不放心程雷她皺眉道:“明天中午再去吧，晚上若有突發情況，郭鵬飛一個人應付不來。”
儲建文聳聳肩，“那行吧，我先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