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宛丘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慎當上巫師時,也不過是個被其師父,當今皇朝奉爲神巫的老者作爲使喚僕役的存在。雖然慎的巫術已屬上乘,卻總是被師父責罵。

“愚鈍至極!”神巫常常這樣說他。可他一直都不明白,他的“愚鈍”之處在哪裡。明明師父說過他會是下一任神巫的不二人選。

在他成爲巫師的第二年,他在例行的祈神儀式上,看見了當朝天子,那個不過十五歲之齡就登上皇位的少年。

那一刻,他爲其眼中的威儀所迷惑。

十五歲,不應是仍天真的稚子麼。應是帶着清朗氣息的少年,年輕而恣意。而眼前的少年天子,卻已早早的成了這廣闊領土的王,君臨天下。

彼時,他的臉上化了濃厚的妝,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容顏,因而他沒有想到,對方竟還能——認出他來。

“你是神巫的徒弟對不對?”翎忽地出現在了慎的面前,慎驚了一下。

他起身向翎行禮,“陛下……”

“你教孤巫術好不好?”翎問。看似請求實則命令。

慎搖頭,“不行,陛下,這是禁止的。”若讓一個王者習得了巫術,那麼世間將無人能約束他。

翎揚眉,“你敢違令。”

“陛下的命令自是不敢違,但獨這一點,不行。陛下也應知道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訓示。”

“那些早做了古的老傢伙能管得了孤麼?”他一擺袖,坐在了慎對面的座位上,“孤現在是這個國家的王,一切由孤說了算!”他如是說到,臉上微微透着一絲稚氣的固執。

慎微睜大了眼,原來他的沉穩,不過是表象,內心依舊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慎笑了起來,“可陛下,太后也不會允許的。”他忽略了翎言語中對先祖的不敬,一心勸他放棄這個念頭。

翎孩子氣地撇嘴,“她纔不會知道!孤之所以來找你,正因爲神巫太多嘴了。”

“陛下難道不怕我告訴師父?”慎覺得有些好笑。

翎用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孤纔不會讓你去告密呢。”

慎露出了勝利般地笑容,“從今天起,你就跟着孤,保護孤的安全。”

第一次,慎對於這種突發狀況無言以對。

無奈之下,慎開始教授翎學習巫術。翎極有天賦短短數月便略有小成慎卻開始擔憂事情泄露出去的話,將是如何的一個結果。

“怕什麼?孤是王,一定會保護你的。”少年午休過後,正批改着奏章,對於慎的那點心思瞭然於心。

慎是巫師中的天才,但由於常年沉浸於學習巫術,他在爲人處事方面單純得一如孩童。那雙淺褐色的眼睛更是藏不住心思。而他本人,顯然並未察覺。

被點破心中所想,慎微微紅了臉,“可是,陛下,這事終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紙是包不住火的。”他說。

翎頭也不擡,“不會有那一天的。”

慎習慣性地咬住了自己的脣,有些苦惱。

“擔心這些事,不如幫我卜一卦,看看明日可是晴天。”翎忽而道。

“陛下要去做什麼?”

“宮裡悶,出去逛逛。“他答。

又是爲了這種小事,陛下當這巫術是什麼?兒戲不成?慎略沉下臉,嚴肅道:“陛下,大神庇佑我們一國,您這麼做是會——”

“慎,這是王命。”

慎閉上了嘴,嘆了一口氣,開始低頭卜筮。

翎卻在此時擡頭,注視他低垂着的容顏。慎專注的神情分外好看,寧靜而無爭,只是瞧着,便覺着安心而平靜。翎不禁淺淺地笑了起來。

“陛下。”慎出聲。翎回神,收回了目光,問:“如何?”

“明日陛下可以出行。”慎說。

翌日,果然是個大好晴天。

翎帶着慎偷偷出了宮。心情愉快,就連呼吸到外界的空氣也覺得清爽。

“慎,你說騎馬如何?”

“陛下決定就行了。”慎低眉順目的模樣看上去分外沉靜。

“在外頭就喚孤的名字,又不是在宮裡。”翎說。

“可陛下依舊是陛下。”慎堅持。

翎有些不高興了,“你還真是頑固,慎,你才二十歲,怎麼和一個老頭子一樣的固執?”

慎閉口不說話。

翎所幸甩手走人,“隨你!”

他跟了兩步,翎轉過頭來,“不準跟來!”正在氣頭上的翎壓根不想看到慎。於是,慎止步,目送翎消失於視線之中。

一直到夕陽半斜,翎纔回來。此時已經氣消的他一回到宮裡就去找慎,可是,卻是找不着他。

找了個宮人一問,這才知道,原來因爲他的失蹤,太后認爲是慎的失職,於是下令處罰慎。無心細問些什麼,翎匆匆而去。

又找了好一會兒,翎這纔在一處偏殿裡找到了慎。

他趴在地上,白皙細瘦的背部交錯着無數鞭痕,於夜裡寒冷的空氣中微微顫抖着。

月色如水,他的臉泛着不正常的慘白。

翎慢慢走了過去,蹲在了他的面前。

察覺到有人到來,慎半擡頭,見是他,微微笑了起來,“陛下。”

“你真是個笨蛋,身爲巫師,卻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麼?”翎板着臉,目光之中卻帶着心疼的意味,“疼不疼?”

他淺淺的笑,“還好。”

“……孤扶你回去休息。”翎過了很久才說。

“陛下,這……”

“再多說一句,孤立刻命人將對你行刑的人處死。”

慎聞言,不再說話,乖乖地任翎扶着,由於動作不小心牽動了傷處,他不禁皺眉,小聲地吸了一口氣。

翎低頭看他,忽而停下了腳步。

正感到莫名的時候,慎的身子忽而騰空,他猛地一驚,伸手抱住了翎的頸。

“陛、陛下……”他漲紅了臉,竟是被翎抱了起來。

翎小心地不去碰到他的傷處,輕鬆地抱着他往他的寢處走去。

“以後,孤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獨自去遊玩了。”原本他就是想與慎出去,結果今日一人外出,也是對那些民間物什興致缺缺,在一處山坡坐看了一天的風景而已。

慎點頭,笑着,“陛下能夠專心國事,那麼,慎挨着幾鞭子也值了。”

聞言,翎忽覺一陣氣餒。爲什麼慎總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呢?……果真如神巫所說,遲鈍極了……

慎雖然至多算得上是中上之姿,倒也眉清目秀,溫和有禮,暗地裡傾慕他的少女也不再少數。畢竟,神巫身份崇高,誰不想當上下一任神巫的妻子?

“慎也是適婚的年齡了,會娶妻吧?”一日翎忽然聞到。

慎正低頭擺弄着蓍草,聞言怔了一下,過了片刻才道:“尚未想過。”神巫可以迎娶女子,以便將血脈中的神力延續到下一代,而終身不婚的神巫也不在少數,慎的師傅便是其中之一。

“那也便是沒有中意的對象囉?”

他點頭,復又問:“難道陛下想要爲我做媒?”

翎皺眉,用力搖頭,“纔不!你想也別想!”絕對不許有別的女子碰他,慎是他一個人的!

不想慎卻會錯了意,“也是,陛下何等尊貴,怎麼能如此紆尊降貴。”言罷,微微苦笑,帶着一絲自嘲。

翎在心中一陣懊悔,“你——唉!”他跑去一邊生自己的悶氣,弄得慎一頭霧水。

四季中的夏季到來了,一季一次的祭典,夏祭也將開始。

這一次,神巫將夏祭主持的任務交給了慎,素來做事一絲不苟的慎早早地開始做起了準備,忙得不可開交。

“會不會覺得累?”翎詢問着正閉目略作休息的慎,“要不孤讓神巫換一個人去主持。”

慎睜開了眼,陽光照射下的淺色眼眸猶如上好的琥珀,他搖頭,“不用了,陛下。師父既然讓我來擔任此次的‘巫師’,就是對我的考驗。我想我應該可以勝任。”

“可不要太勉強了纔好。”當然,在他的心裡,慎是最好的巫師,無人可比。

慎笑笑,再度閉目養神,微揚起的頭迎着陽光,萬分清聖動人。

翎壓下了心裡想要親吻他的衝動,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

夏祭與其餘的春祭、秋祭、冬祭沒有多大的區別,都是希望通過此次的祭祀使大神保佑國家風調雨順。而君王在這種場合下也僅只是充當配角,主角是“巫師”領着手下向大神獻舞,此人可能是神巫親自扮演,也可能是一名剛入門的巫師,甚至可能只是巫師的僕從,一切由神巫做定奪。

要扮演這個角色並不容易,首先要背下大段大段的祝詞,再來是學習祭祀舞蹈,那與平時巫師學的可不同,更爲複雜而繁瑣。

一般需要花上一兩個月來學習,慎雖只用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學會了一切,但依舊不放心地反覆練習,常常累得幾近中暑。

“何必如此賣力,你不是已經全都背熟了麼?”翎極爲不捨地說。

“陛下,事關國運,如何能草率?”更何況,他也希望能爲翎守護這個國家。莫名的想法冒出,他一驚,直覺是自己熱昏了頭。

他怎麼會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急急起身,一陣暈眩席捲而來,他晃了晃,被翎抱入懷中。

終於難以按捺心中的衝動,翎低頭吻住了那朝思暮想的雙脣。

慎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仍處在暈眩中的他,看不清翎此刻的表情。

“不反抗表示你默許了。”翎笑了起來,將他打橫抱起,放在了牀上,自己也隨之壓了上去。

由於翎的體貼,慎在事後僅是有些腰痠,倒也不見太多痛楚,他不明白地看着翎,“這是男女之間所行之事,怎麼陛下會與我……”話說不下去,他漲紅了臉。

“因爲孤喜歡你,所以,這在孤看來這很正常。”

慎依舊不明瞭,卻是點了點頭。

此後翎便順理成章的夜夜擁着慎而眠,每每總是分外安心。

夏祭那一天,天氣炎熱而晴朗。夏祭與其餘三祭唯一不同的是,它是於夜晚舉行的。那一夜,燈火通明,一如白晝。

翎於高臺之下凝望慎化了濃濃彩妝的樣子。

他的慎是那樣的特別,所以,不論他作何大半,自己都能認出。思及此,翎展顏一笑。

長長鬆了一口氣,夏祭完滿結束。慎在下臺時明顯感覺自己的妝因爲汗水而化了開來。現在的模樣一定極爲駭人。

翎走了過來,若無旁人地抱住了他。

“陛下……”他急急掙脫,“這裡還有很多臣民在……”他的臉蛋燒了起來,但是因爲彩妝的關係,別人並不能看到。

“那又何妨?君王擁抱‘巫師’以敬謝之意,名正言順得很,你認爲呢?”翎笑得恣意,再度將他攬入懷中。

慎雖然不說,但心底其實對於他的陛下有着萬分的傾慕之意,所以對於自己被翎當做女人一般的疼愛,也未見心生不滿。只是——他依舊擔憂着未來。他的陛下要是被人發現了兩人的關係,可還能維持現下的威望?可還能坐穩這王位?

他心下不無擔憂,終日緊縮眉頭。但翎卻告訴他不用擔心。

“孤是王,不會有事的。“他一臉自信,”所以,孤也一定會保護你的。”

但,神巫最終還是知道了。他沒有責備慎,只是不住地嘆息,沉重得一如外頭沉沉的陰霾天色。那嘆息,直直刺入了他的心中。

他跪在了殿外,一動不動,一連三天三夜,翎來勸也不肯移動半分。

神巫終究還是軟了心,於第四日上燈十分,推開了殿門。

“師父……”他擡頭,有些虛弱,“您可原諒我了?”他問,視線有些模糊。沉沉的暮色昏黃而陰沉,天,似乎快要下雨了。

神巫搖頭,神色慈祥,將他扶了起來,“傻孩子,爲師又怎麼會生氣?爲師只問你一句,你可是——真心愛他?”

他想了片刻,緩緩點頭,帶了一絲不確定。

“唉,既使如此,還是早早了斷的好。”

天際響起了驚雷,閃電映得他的臉越發慘白起來,“了……斷?”

“他可是王啊,而你將來是我的繼承人,這一切,都是孽。”神巫蒼老的臉上皺紋滿布,“若不趁早抽身而出,你和他,都在劫難逃。”

慎低下頭去,耳邊雷聲不斷,卻始終不見下雨。那雷聲,聽得人心都冷了。

“慎,你在巫術方面的天賦無人能及,但你卻始終不明白情愛爲何物。”

“那我……”

“還是一輩子都不要明白的好,就當你與他,緣分已盡。”神巫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早些去休息,明天起去大殿裡靜思。”他說。

慎沉默着,慢慢走入了大殿之中,怔怔地跪在了大殿供奉的巨大神像前。

翎闖進來說要見他。但他自始至終都不出聲,亦不願見他。

“慎!孤不想冒犯了神靈,你出來,孤想和你他談。”神巫向翎轉達了慎的意思,他卻不信那是慎說出來的。如果不是慎素來敬奉神靈,他現在早已衝入了這大殿之中。

然而,依舊沒有迴應,緊閉的大門內,未見絲毫響動。

翎終於還是不顧阻攔,衝入了大殿。那裡,臉色蒼白如雪的男子轉過頭來,“陛下。”

“慎!”他上前,對方卻比了一個止步的手勢,並站起身來,退後一步。

“陛下,神巫應該已向您說明了一切,您還是——請回罷。”他竭力維持平靜,尾音卻在微微顫抖着。

“慎,這是怎麼了?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是神巫說了什麼嗎?”翎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若不見翎,他或許還能維持堅定地心境,但一見着他那英挺而神采飛揚的臉,他的堅持便盡數化作了虛無。

慎壓抑着翻涌的心緒,面容有些痛苦,“陛下,這一切,本就不該,你我皆爲男子,此乃背德之事,大神若知曉了,定會發怒的。”

翎冷哼一聲,“果真是那老匹夫說了什麼。”不然素來柔順的慎不會有如此態度,據他於千里之外,他大步走近,一把將慎抱入懷中,“孤要告訴你,孤只愛你一人,即使是在大神面前,孤也敢如此說,不論你是男是女,孤愛的人都是你,這一點,絕不會改變。”

慎忘記了掙扎,睜大了眼,耳畔依舊是沉悶的隆隆雷聲。他將頭靠在了翎的胸膛上,眼眶一點點溼了。

他還是選擇了翎,即使因此而違背了神巫的意願,他也只想抓緊手心的這點幸福。由他的王,帶給他的幸福。

春去秋來,神巫垂暮,又是一年春季,國內突發瘟疫,傷亡無數。

神巫只是嘆息,日日跪於神像前祈禱。

慎隱隱明白,那是大神發怒,降下了重罰。

翎外出巡視疫情,歸來時緊鎖眉頭,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慎看在眼裡,卻什麼也不說,於某日,推開了大殿的門,“師父。”聲音迴盪在空蕩的大殿裡,透着一絲荏弱的意味。

神巫回頭,“你終於來了。”

“是因爲——我的關係麼?因爲我與陛下……”他的眼底閃爍着破碎的光芒,“大神實在懲罰我麼?”

神巫不說話,已是默認。

慎全身一震,他垂下眼界,聲音悽然,“我明白了……請再給我一夜的時間考慮。”他欲退出大殿。

“孩子。”神巫喚住了他,他擡頭看去,神巫蒼老的眼眸依舊溫和,“若真心愛他,那麼,別顧及這些,我一定會幫你。”

蒼老的師父,將他一手撫養長大,而今,他有怎麼忍心讓師父一個人去承擔大神降下的懲罰?瘟疫,靠師父的巫術,也無法完全救治所有人。那雙枯瘦的手……

“陛下。”回去的時候,卻見翎正坐在庭院裡,“您怎麼在這兒?”

翎將遠望的視線收回,投向了他,“疫情已經蔓延到王都了,今早,王都死了三個人。”他沉重地說到。

慎的心一下子浸入了冷水中,他眨了眨眼,清秀的輪廓於月色之下越發模糊,而他,也漸漸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的表情。

慎走近,伸手按在了翎的肩頭,不施加任何的力道,又帶着令人安心的意味,“會好的,一定會沒事的。”他微笑,盡力讓自己看上去與往日無異。

翎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意味,僅是疲憊地點頭,“嗯。”

“抱我罷,陛下。”慎忽而說到。

翎擡頭,有些詫異,“慎,你這是——”柔軟的脣堵住了他後頭的話,這是慎第一次如此主動,他當下忘記了一切,抱住了慎,熱烈地回吻。

“答應我,再也不要來找我。”慎在最後如此說到,眼中分明有淚光閃爍,卻無淚可流。

翎的神色木然,低頭,交換了最後一個吻。

那一夜的纏綿,刻骨銘心。

第二天素裝出現於祭壇上的慎以自己的鮮血祭獻大神,平靜神怒。

神巫站在一旁,注視着慎的一舉一動。

慎與翎視線交匯,又於下一刻移開,一如陌生人。

儀式成功,鼎中冒出了沖天火焰,慎因失血過多而昏厥當場。一個月後,瘟疫消失。

翎遵守了約定,沒有再去找慎,僅是遠遠看着慎,每每在慎發現前離開。

即使沒有他,慎依舊過得很好。無慾無求,一心侍奉大神。其實原本,慎就是那麼一個冰清玉潔的人,是他……

一切不過是回到了原點,只是有些事再也抹不去,忘不掉。烙在心頭,成了傷。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但兩人,再無交集。

他娶了妃子,有了子嗣;他在神像之下立誓終身不娶;他出征討伐,凱旋而歸;他在神殿裡隔着厚厚的門,閉眼描繪那許久未見的容顏之上正展露出怎樣的表情;他設宴羣臣,慶賀鄰國主動交好;他獨自坐在神殿門外,遙望遠方熱鬧的宮殿……

慎極少露面,以修習爲由,避免與翎見面。

而神巫自瘟疫過後,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他捱過了嚴冬,卻於初夏的季節裡,安靜地閉目逝去。臨死時,他指定慎作爲下一任神巫。

翎不知道慎在那段日子裡是如何度過的,但翎也明白,素來將神巫視爲父親的慎,一定痛不欲生。他哭泣的模樣,總讓人看着覺得分外心疼。

三個月後,慎素服晉見,正式成爲了新一任神巫。

慎清減了許多,面容隱約帶着憔悴的影子。

繼承儀式上,他與慎離得極近,他不禁伸手,藉着寬大的袖子,握住了慎的手。不意外的,是那冰涼的觸感。慎每次緊張的時候,總是四肢冰涼。

慎微微側過頭來,眼底閃過某種光亮,他看着他,那一刻,彷彿滄海桑田。

翎慢慢鬆開了手,心底的某個地方漸漸的在死去。

慎一步步埋入大殿,殿門緩緩合上。他的眼角忽然便落下了那麼一滴清淚。

若是可以,他多麼希望可以握緊翎的手。

但是我們終究還是生生錯過了彼此。不爲別的,只因你是王,而我,是你的神巫。只因爲我愛你,不願你揹負千古罵名,更不願——因爲我們的感情,而使得生靈塗炭。

自那之後,翎就真的再未見過慎,因爲慎再未離開神殿半步,直至翎老死。

那一日,年邁的他躺在牀上,看見仍是青年模樣的慎微笑着,慢慢向他走來。

他握住了他的手,笑容之中滿是欣然。他合上了眼,再未睜開。

同一時刻,神殿中的老人,停止了呼吸。

我想,我的陛下,這一次,我們會走得更遠更久一些。

下一世,我們要在一起。

約定了,再不分開。

下一世,不做王不做巫,做個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