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亂轟轟的思緒最後定格在兩個字上——長清。
雲溟和九靈都認識長清,而且關係不同一般。
正因爲這樣,所以小郎和止燁才和長清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故翻身而起,繞這麼多圈子,爲什麼不直接去問長清。
只要長清肯說,就可以弄明白許多事情。
長清回了臨安府後,仍呆在書庫裡,極少外出。
推開沉重的書庫大門。
書庫裡和平時一樣,死寂一般的沉靜。
但不知爲什麼,如故走進書庫的瞬間,有種陰森的感覺。
這股森冷和平時的陰冷完全不同。
如故放鬆腳步,慢慢潛上二樓。
突然聽見一聲極低的痛苦呻吟。
如故頭皮一麻,加快步子,繞過書架。
見四兒斜靠着書架一角,坐在地上,臉色白得嚇人,頭歪在一邊,人事不知。
而憐心正趴在他身上,脣貼着他的脖子,正大口吮吸。
如故陡然一驚,喝道:“放開他。”
憐心回頭過來,嘴角沾着鮮紅血跡,死灰的眸子上洋溢着一層詭異的光華。
她笑了一下,不理會如故,又向四兒的脖子傷口上吸去。
再有幾口血,就能衝破當年長清在她體內種下的禁印。
破了禁印,她就會脫胎換骨。
一個如故,哪裡還會是她的對手。
別說如故,就是這世上任何凡人,都會成爲她的奴隸,包括鳳真和葉國忠。
如故不知道四兒是生是死,心臟一緊緊緊抽,噬魂飛快出手,猛地勒住憐心的脖子,往後一拽,把她四兒身上拽了下來。
如果,如故撲上去推憐心,根本推不動她,而且她已經喝下長清不少的血,那些血被她逼到身體每一處,形成保護膜,一般人根本傷不了她,所以憐心才如此肆無忌憚地不理會如故。
但她做夢都沒想到,如故手上的噬魂並不是一般人類所有的東西。
噬魂的力量,連天地共主都不能承受,何況是她這麼一縷孽魂。
憐心咽喉被緊緊勒住,頓時出不了氣。
雙手去摳緊勒着脖子的絲帶,那東西卻像是活的,緊緊箍進她的脖子,拽不開一點。
她不敢相信地擡頭看向如故,艱難開口,“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東西,如故沒必要告訴她,向四兒叫道:“四兒,還活着嗎?”
四兒昏昏沉沉中聽見有人叫喚,慢慢醒來,脖子上火辣辣的痛。
伸手摸了一把,一手的血,慢慢想起,早上吃的粥裡有一點淡淡的血腥味,廚子說是不小心割了手,血沾到了碗邊。
他本是個節儉的人,也就沒太在意,仍是把那粥吃掉了。
然後這一天都覺得頭昏,強撐了半天,最終撐不下去,竟昏倒在地。
在昏迷的瞬間,看見憐心向他走來。
剎那間,他明白過來,那血不是廚子的,而是憐心的。
廚子向他說了謊,可憐他知道的太遲了。
他是修真之人,雖然不忌葷,但污物卻是不能沾的,而憐心的血正是污濁之血。
憐心的血可以破他的功法,讓他短時間的昏厥。
這點時間,足夠憐心喝乾他全身的血。
失血過多,讓他頭暈目眩,過了好一會兒,纔看清面前制住憐心的紅衣少女,“還活着。”
如故鬆了口氣。
這一鬆懈,纏在憐心脖子上的噬魂有些鬆落。
憐心瞅準機會,立刻擺脫如故,向四兒猛撲過去。
事情到了這份上,她拼也要拼着成功。
但她快,如故卻比她更快。
血紅的噬魂如鬼魅一樣如影隨形而來,再次纏上她的脖子,這一次,比一次勒的更緊。
只片刻間,憐心的臉就因爲窒息而紫漲。
“別殺她。”四兒忙開口阻止如故。
“爲什麼?”如故略略放鬆噬魂,讓憐心能有一點喘息的機會。
“她被雲夕烙下了血契,雲夕現在已經不記得血契的事,但如果她死了,血契就會解除,雲夕會因血契解除而受到反噬。”
“好又怎麼樣?”
“他會知道憐以後存在,順着感覺找來這裡。更重要的是,反噬之力,有可能會撞開雲末給他封存的記憶。”
“你不敢殺我。”憐心鄙視笑道:“別忘了,你的一脈魂還在我的體內,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如故手一抖,噬魂驀地從憐心脖子上鬆開。
憐心嘴角剛揚起一絲得意的笑,突然見金光迴轉,噬魂上的小金鈴飛快地向她飛來,快得她想避都避不開。
見如故嘴角突然勾起一絲冷笑,嚇得尖聲叫道:“不!”聲音沒落,金鈴鋒利的邊緣割斷她的喉管,血瞬間涌出,染紅她雪白的脖子。
憐心仰面倒下,即時斃命。
她瞪大着眼,死不瞑目。
不相信如故會不理會她體內的魂魄,會選擇和她同歸於盡。
四兒怔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飛爬到憐心身邊,伸手到憐心鼻下,已經沒了呼吸,神仙也沒得救了。
“我的娘哎,你真敢下手啊。”
如故收回噬魂。
雲末封住雲夕的記憶,是爲了讓她從雲夕的記憶裡從此淡出。
讓雲夕再不會對她下手。
從而把所有的危險全轉到他自己身上。
即便是沒有憐心,她都要想辦法解開雲夕的記憶,分散雲夕的注意力。
把危險從雲末身上轉移開一些。
而憐心,她答應過母親,如果憐心不害人,她也不會理會憐心,讓她這樣活下去。
可是憐心差點喝乾四兒的血,差點要了四兒的命。
憐心踩了她的心裡底線,她不可能再留下憐心這麼個禍害。
如果憐心的死能解開雲夕的記憶,那更合她的心意。
憐心的血涌出後,慢慢化成蒸氣散去,最後連身體都慢慢化成粉末,被風一吹,散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光球在地上忽閃,柔弱得像是被風一吹,就會滅去。
四兒小心地伸了食指過去,那縷幼光像認得他一樣,纏上他的指尖,小心地抱緊。
如故看着最後一小撮粉塵被風吹掉,心裡突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取出手帕,給四兒包紮傷口,問道:“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化得渣都不剩?”
“怎麼會?”四兒奇怪她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她本來就是一縷殘魂,這身體是用秘術做出來的,並不是真正的肉身,她魂魄散了,身體自然會就消失。”
“那我的身體呢?”
“雲末把你的肉身保護得很好,雖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的體溫,但確實是真正的人。”
如故輕噓了口氣,還好。
她雖然並不在乎能活多久,卻不想活着的時候,是像憐心那樣的邪物。
靜下心,纔想起,殺了憐心,她的在憐心體內的那脈魂應該有反應,那麼她不該什麼事也沒有。
深吸了口氣,身體沒有什麼不適的地方,奇怪地‘咦’了一聲,向四兒看去,看見他手指上纏着的那縷幼弱的光華。
“這是什麼?”
“你的魂魄。”
“這就是我的魂魄?”那縷小魂在四兒指法上輕輕蹭着,像找到媽媽的孩子。
如故囧了。
四兒眼你臉上慢慢化開一抹欣慰的笑意來。
這縷小魂果然被雲末養得極好,雖然依然太過幼小柔弱,但它離開憐心,居然沒有隨她一起化去。
取出一個小溫玉瓶,把那縷小魂裝了進去。
如故有些懵,“這魂難道不該還我?”
“還不能還你。”
“爲什麼?”
“它這麼柔弱,能經得起你折騰?”
如故囧了。
四兒起身,開始收拾行禮。
“你這是要去哪裡?”
“找個地方躲起來修煉,這地方很快被雲夕找來,不會安全了。”
“你的意思是,你就這麼一個人跑路?”
“憐心是你要殺的,雲夕是你要引來的,我幹嘛要陪你一起死?”
“喂,不帶這麼不講義氣的。”
四兒一向好脾氣,聽到‘義氣’兩個字,難得的怒了,“義氣值幾個錢?”
按理修仙的人,日子該過得雲淡風輕,可是他爲了‘義氣’二字,這麼多年來,一直在那幾個小兔崽子操心,一直在提心吊膽,就沒過過一天輕鬆的日子。
而且這樣的日子隨着雲夕的存在,無休無止,恐怕真要等他進了棺材纔會結束。
如故噎住。
不講義氣,雖然是她無心的隨口一說,但出了口,也後悔了。
從記憶中可以知道,四兒和九靈雲溟不過是友人關係,卻一生都在爲雲溟和九靈奔波。
他的重情重義,已經不能用‘義氣’來形容了。
“四兒,對不起了。”
四兒發了脾氣,也有些過意不去,問道:“你找我有事?”
在他記憶裡,如故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是有事,纔會來找他。
“嗯,有些事想問一問你。”
“說吧,什麼事,能告訴你的,我自然告訴你。”四兒慶幸,如果她沒事找到他,他今天可就要變乾屍了。
“當年,有沒有人把剛出生的靈獸,送到你那裡?”
“有。”
“雲溟?”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看見了。”
“三生石?”四兒雖然對三生石瞭解有限,但也知道不少,可以猜出如故能知道那些事,一定和三生石有關。
“是。”如故知道四兒就是長清,九靈都能相信的長清,她沒必要瞞他。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他是誰?”
如故伸手摸向額角,這肌膚下隱藏着一隻赤水蝶,輕點了點頭,“其實我早就該想到是他。”
“你不害怕?”
“我爲什麼要害怕?”如故皺眉,雲末是魔,止燁是靈獸,而無顏是鮫人,身邊就沒幾個正常的,而她自己本身也算不上是人類,她是曼珠,冥界的死亡花。
如果要害怕,還真害怕不過來。
四兒鬆了口氣,同時一聲輕嘆,如果當年婉茹能像如故這樣無所畏懼,就會少許多悲劇。
如故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九靈殺了一些仇人,但真正的大仇人——雲夕卻沒能殺成,他掛記兒子,於是暫時忍了下來,安心撫養兒子。這樣的日子結束在雲夕與雲溟一戰,雲溟被奸人所害,身受重傷,爲了保護妻兒,自散魂魄。九靈爲了救雲溟,也傷在那場戰役中,被雲夕擒去,再沒有消息。”
如故想到三生幽境裡的兩個元魂,雲溟自散魂魄,魂魄被小郎收起,很好理解,可是九靈的元魂爲什麼會在三生幽境?
“九靈的元魂在哪裡?”如故不知道四兒知道多少,沒直接說出九靈元魂在三生鐲裡的事。
“那場戰役,雲夕也沒佔着什麼便宜,三魂損了二魂半。他爲了恢復元魂,需要靈獸的元魂入藥。可是九靈一個人的元魂靈氣不夠,他想方設法擒拿九靈的兒子。爲了誘出止燁,撕下九靈的一脈元魂放出。不料,放出的九魂元魂被人暗中劫去。雲夕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沒誘來小獸,反而失去九魂的一脈元魂,他手中九靈的元魂越加不夠入藥。”
“所以說,九靈現在應該還活着?”
四兒點頭,“不過恐怕活得生不如死。”
如故剎時間明白了,爲什麼止燁會和雲末一起,又爲什麼會和母親簽下契議。
他是尋找到父親九靈。
如故越加認定,得儘快的誘出雲夕。
雲夕只有動起來,才更容易找到被雲夕藏起來的九靈。
“郡主,雲夕恢復記憶,一定會來找你。”
“我就是要他來找我。”
“雲夕是不死之身,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最終敗的是你。”雲夕可以有無數條命,死了可以重來,而如故只有一條命。
“沒有人會是真正的不死之身。”
“他把命魂藏了起來,他可以無休止的永生,比不死之身,更加可怕。”
不死之身,終究是一個模樣,可以設法防範,可是雲夕一死,就會重生成其他模樣,淹沒在茫茫人海中,讓人防不勝防。
“我不相信沒有辦法找到他的那脈魂。”
雲夕不需要那脈魂,就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那脈魂唯一的作用,就是藏在不被人知曉的地方,等待他死亡,讓他重生。
所以他根本沒必要,也不會收回那脈魂。
雲末他們清楚這一點,所以在和他鬥同時,卻不能讓他死去。
這樣的鬥法,無休無止,除非找到他的命魂。
如故話雖然這麼說,但心裡並沒有底。
雲末他們幾個的智慧,都找不到那脈魂藏在哪裡,她也未必能夠找到。
四兒沉默,他們一直在找,一直強迫自己存着一份信念,強迫自己相信,一定會找到。
但輾轉這麼多年,卻沒有半點線索。
過了好一會兒,輕嘆了口氣,“因爲不能殺了雲夕,雲末與他無數正面交手,明知雲夕拼了全力要殺他,他卻不能全力相拼。他知道不管和雲夕怎麼鬥,都是不能殺他的,哪怕自己再強,也是無用。所以纔會在養你的魂的時候,毫無節制地任憐心胡來。他說,與其把力氣浪費在無用的拼殺上,倒不如把你的魂魄養得強壯些。他怕你有閃失,才封去雲夕的記憶,把你從雲夕的目標裡淡退出去。他爲你做到這一步,可是你卻把這一切任性毀去,他知道了,該會多傷心?”
如故靜看着四兒,心裡起起伏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突然間發現,她和他們一樣,將走進一場不可以結束的戰爭。
這感覺讓她心底浮起一抹無奈。
雲末,止燁。
這些年,你們是不是一直懷着這樣的無奈而尋找,拼搏?
“正因爲這樣,我纔要毀去。”
四兒怔了。
“四兒。”
“怎麼?”
“如果雲溟或者九靈,用自己的身體攔在你前面,而你明知道他這樣會被萬箭穿心,你還能不能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背後?”
四兒沉默。
“我相信你一定會反撲過去,把他護在身下,或者和他一起逃,逃不想就一起死,是嗎?”
四兒繼續沉默。
當年,如果不是爲了雲末和止燁他們幾個,他真願意和他們一起去死。
“我還沒柔弱到需要處處要他來保護。”如故深吸了口氣,笑了笑,轉身走向門口。
“郡主。”沉默的四兒猶豫開口。
“怎麼?”如故回頭,一臉的笑意。
四兒看着她笑意盈然的臉龐,知道她心意己決,她會和他們一起承擔一切。
她不會聽話地躲在他們的背後。
“其實,要殺雲夕,不是沒有辦法……”
如故眸子一亮。
“什麼辦法。”
四兒眉頭慢慢皺起,真是難以開口。
如故感覺到四兒的猶豫不決,“是連雲末他們都不知道的辦法?”
四兒點頭。
“你沒告訴他們?”
四兒又再點頭。
“什麼辦法?”
“時光倒流。”
“時光倒流?”如故驚訝,在四兒口中能聽見這樣的詞語。
“讓時光回到雲夕離開魔界之前,把他殺死在魔界。有一個人,可以讓時光短時間地回到過去的某一個時間段,只要回到雲夕離開魔界前,殺死他,他就會在這世上消失,一切就可以結束。”
“誰可以做到?”
“浴火族的王。”
“浴火重生……浴火之王……”
如故的心臟怦怦直跳。
四兒把她眼裡忽變的神情看在眼裡,取出一塊三生石碎片,放到她手中。
“你好好想想,不要強求。沒想好之前,千萬別揭開那段記憶,一但揭開,就沒有回頭路了。浴火族是靠對方的記憶來追蹤,鳳凰之王的記憶被封印,你揭開了自己的記憶,就能喚醒他的記憶,他就可以任你的腦子裡的記憶,把你找到。郡主,他是浴火之王,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就算你把命給他,也還不起。”
四兒不知道告訴她這些,是對是錯。
浴火之王,真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如果真把那人惹急了,來個玉石俱焚,讓整個時空倒流,或許整個世界都會消失。
沒有如故,沒有天地共主,一切都不會再有。
四兒揉了揉漲痛的額角。
雲末啊雲末,你怎麼就養了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禍精呢。
一個被如故意識強制壓制的記憶蠢蠢欲動,似乎要破堤而出。
不可以想起。
心底一個聲音浮起,要把那欲動的慾念給強下去。
可是那些不想,也不能記起的記憶卻破繭而出,根本不容她去思考。
如故苦笑,把碎片揚了揚,“這個可能沒用了。”
“什麼?”
“我好像已經想起來了。”
四兒手一抖,手上捧着的書掉到地上。
“不要告訴雲末。”如故一個頭三個大。
當年,雲末做上天地共主的位置的時候,她爲了吸引他的注意,四處惹禍。
其中有一個禍,真是闖得大了。
八荒之外有一個神秘的種族。
浴火族。
浴火重生說的就是他們。
何爲浴火重生?
因爲他們可以讓時光倒流,一切重新來過。
所以是浴火重生。
浴火族的皇家血脈的女子都不能生育,而族裡的女子繼承着族人的特性,體質太弱,產下的皇子也大多體弱,容易夭折。
所以,浴火族會在八荒中物色合適的女子,給他們的皇子爲妻。
可是能符合他們要求的女子,實在難求。
年復一年,世復一世,浴火族終於面臨絕滅。
那任浴火之王的王后在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難產而死。
浴火族實際上是鳳凰一族,生生世世一鳳一凰。
王后死了,自然不會再有別的孩子。
她生下的那個孩子,是浴火一族的唯一儲君。
浴火一族的本就體弱,早產的小王子,也就越加體弱。
浴火一族,小小心心地護着長到十五。
他們怕他再有意外,急着四處爲他尋找合適的姑娘婚配。
鳳凰一族,血脈裡淌着忠貞的血,一生只求一偶。
族人雖然着急,卻也不敢大意。
爲了讓這脈血液流傳下去,進入八荒。
小王子知道自己肩負的重務,倒不排斥去八荒尋偶。
反而覺得能去八荒之中走走,頗爲新奇。
這日,天氣極好,如故本來約好雲末去踏青,結果天蠍一族擄了幾百兒童,拿去忌神。
天蠍一族極爲兇殘,如果硬打,他們一定會先殺了那些孩子,於是雲末親自去協調了。
雲末看着身邊的如故,有些無奈,一臉的歉意。
如故不等他開口,搶着道:“我忘了前幾日答應出太陽,要去幫果仙收果子釀酒,剛剛果仙叫人來給我帶話,說過了今天,果子就落了,今天無論如何要幫她把果子收了,踏青恐怕是去不成了。”
果仙家的酒前幾天就已經釀上了,雲末知道她是不想他爲難,才找出這麼個破藉口,越加心疼,輕撫了撫她的臉頰,“我早些回來。”
如故笑笑,道:“晚些回來,也沒關係,我今晚可能也會回來得晚些。”
“好。”雲末雖然覺得對不住如故,但幾百個孩子的命不容耽擱,匆匆走了。
如故站在閣樓上,看着雲末的身影遠去,輕嘆了口氣,天氣雖好,卻無聊得不知做什麼好。
果仙在樓下叫她,“浴火族的人來選妻了,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浴火族的人極少與外界的人來往,偶爾會出來選妻,也都是秘密進行,像這樣公開選妻,還是第一次。
如故對浴火族小王子選妻,本來沒興趣,但閒着也是閒着,見果仙興致勃勃,大有思春的架式,不由得好奇,浴火族的小王子是什麼模樣,竟能讓只知道種果子釀酒,生性寡淡果仙動情。
跟着果仙到了浴火族選妻現場。
輕紗幔帳中坐着一個年輕男子,溫文儒雅,確實是少有的美男子。
不過整天對整天對着雲末的如故來說,也看不出有多特別。
估計是那小王子對上了果仙的眼緣。
選妻的題目,表面上看十分簡單,只要取下紫青樹上的如意結,就可以成爲浴火族的小王妃。
據說,那個如意結是小王子親自打的結,親自掛上紫青樹的。
但仔細一看,如故才發現,這個題目看上去簡單,其實上很難。
紫青樹周圍布着一個看不看的陣,只有通過陣裡的能道,才能抵達樹梢。
一點偏差就會碰到被陣裡的結界,就算你天大本事,也過不去了。
那些美人們在結陣裡累得欲生欲死,最後無一例外地撞進死結,再出不來,被強迫出局。
果仙還算幸運,在結陣裡折騰了三個時辰,也沒進入死結,但要想過陣,也是遙遙無期,如果不肯放棄,恐怕老死在陣裡,也找不到入口。
如故盯着樹梢如意結,看了半天,靈機一動。
對果仙道:“你看我,記下路徑。”
果仙的記憶力超好,看什麼東西都能過目不忘。
如果她的想法是對的,可以拿到如意結,那麼果仙就能跟着她飛過的路線取到如意結。
如故以樹梢的如意結爲中心,放大來,按着如意結的穿繩方向一路穿行,最後站在樹梢上,如意結就在她腳下。
如故滿心歡喜。
果然。
這個陣和如意結一模一樣。
如故有些小得意地低頭向村下的果仙,“看清楚了沒有?”
果仙剛要回答,突然見有人走向紗幔後的男子,輕聲道:“大人,小王子說,他心裡有人了。”
男子眼裡閃過一抹喜色,“是誰?”
來人擡頭,瞟了眼樹梢上的俏麗的少女。
男子鬆了口氣。
這個題目看着簡單,實際極難。
是由小王子意念佈下的。
要他看得順眼的,才能入陣。
入陣以後,要與小王子心意相通,才能看出陣中玄機。
連玄機都看不出來,如何過陣?
那陣雖然以如意結爲模子,但放大了何止百倍。
要穿過所有通道,不能有絲毫偏差,不是極爲聰明靈性的女子,絕對辦不到。
再就是,看似簡單凌空飛舞,但陣裡灌注着強大的氣流阻力,沒強於常人千百倍的靈氣和毅力,也辦不到。
男子看着站在樹梢上的紅衣少女,嘴角慢慢揚起一絲欣慰笑意。
果仙看着那男子,長鬆了口氣,原來他不是小王子,只是負責選妻的大人。
毅然跳出結陣。
如故見果仙走向紗幔,不知她要做什麼,叫道:“喂,你怎麼了?”
果仙擡頭道:“我不選妻了,你下來吧。”
“不選了?”如故懵了,她辛辛苦苦才站在這裡,果仙居然放棄了?
如故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果仙改變主意了,她也沒理由強迫人家。
不嫁就不嫁吧。
從樹梢上跳下,可是她一心顧着陣式的方位,沒注意裙子下襬掛在了樹枝上,這一跳,人沒掉下來,反而倒掛在樹梢上了。
樹下所有人一起看她。
這臉丟大了。
如故臉皮再厚,臉上也有些發熱,一手捂臉,一手去摸勾在樹枝上的裙角。
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勾在樹杈上的裙角解了下來,倒栽蔥地掉下樹,好在及時凌空翻了個身,纔算擺出個還算漂亮的姿式落地,而沒有腳上頭下的直栽下來。
剛心想,還好,沒把臉丟到家,突然發現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手。
迷惑低頭,這一看,傻了。
她手裡捏着那個如意結。
腦子直接成了漿糊,多半是她解裙襬的時候,把如意結給帶下來了。
果仙擠進人羣,視線少在如故手上,目瞪口呆。
如故突然意識到什麼,怔怔開口,“我是不是又闖禍了?”
果仙點頭,“你好像得嫁浴火族小王子了。”
“能退貨嗎?”
“好像不能。”果仙搖頭,浴火族向來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種族。
進入結陣就是參加了選妻,取下如意結,就是要和他們的小王子成爲夫妻。
如故小臉刷地一下變了,把如意結放果仙手上一塞,“跟我沒關係,我是幫你拿的。”說完轉身就跑。
果仙瞟了眼紗幔後正起身的儒雅男子,哪裡肯要,塞還給如故,“我纔不要呢,你自己取的,自己想辦法。”
如故見浴火族的人笑盈盈地向她走來,鬱悶得真想凌空遁掉,轉身就跑。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
但她平時就不好練功,那點遁術實在用處不大,沒逃多遠,就被越追越近,再往前,用不着一會兒功夫,就能被對方逮住。
如故見路旁停着一輛馬車,那馬車尋尋常常,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猶豫了一下,一頭鑽了進去。
車裡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手裡把玩着一個小金算盤。
雖然面相還有稚嫩,但溫玉一般美麗可親。
他看見一頭鑽進車的如故,微微一怔,“你……”
如故撲上去,手捂了他的嘴,小聲道:“讓我躲一躲,就一會兒。”
她想,等那些人追過去了,她出去往反方向跑,應該是可以逃掉的。
找地方躲一陣,他們找不到她,這婚事也就賴過去了。
“爲什麼要躲?”
如故瞟了他一眼,沒哼聲,心裡卻道:“不躲,難道嫁浴火族啊?”
聽見腳步聲從車外跑過,鬆了口氣,放開少年,“謝謝你。”
“爲什麼不想嫁?”他突然問。
如故怔了一下,驚訝地睜大眼,“你會讀心術?”
他微笑搖頭,是極耐看的模樣,雖然算不上國色天香,卻是讓人願意一直看下去的容顏。
這樣的人少見。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爲什麼。”浴火族可以讀取對方的記憶,在她沒有成爲浴火族的人之前,他不能告訴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這複雜的九重山。
如故理解,不再問下去。
道:“反正是不能嫁。”
她暗戀雲末,雖然暗戀到人人皆知,只有她自己以爲,人家都不知道她喜歡雲末的事。
雲末從來對她表露過想娶她的心意,她不知道雲末到底怎麼想的。
害怕雲末對她根本沒有那種意思,如果說出來,會很丟臉。
所以,聽見少年問話,也本能地掩藏了自己的心思。
跳下車。
看見車下密密麻麻地圍滿了人,竟是剛纔追在她身後的浴火族人。
接着,眼前金光一閃,就人事不知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是在九重山最好的溫泉客棧。
外間守着好些浴火族的侍女。
如故輕手輕腳地下牀,打開牀邊窗戶,爬了出去,貼着牆慢慢移動,打算順牆去到旁邊小樓,再從那小樓逃走。
突然聽見房裡侍女驚叫了一聲,“她跑了。”
如故驚了一下,侍女只要趴到窗口,往外一看,就能看見她。
急情之下,翻進隔壁客房。
哪隔壁竟是一個溫泉房,她直接從窗戶掉進了一池泉水裡,沉到池底,趴在一個人身上。
池水清澈見底,眼前風光一目瞭然。
她壓着的是一個男人,沒穿衣服的男人。
如故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面對面地看見少年漂亮臉龐。
是她之前見過的少年。
腦子轟地一下,懵了。
少年本是又急又怒,一掌要向她擊來,但看清她的臉,一怔之後,慢慢垂下手,臉上紅暈很快地漫過耳根。
一堆人涌了進來。
少年極快地拽下身邊屏風上便袍,身子一旋,輕飄飄地落在池邊,高貴而優雅,比之前在車裡看見,更加俊逸出塵。
“少主,出了什麼事?”
“沒事。”少年俯視水中少女,一般透溼,狼狽,卻極可愛。
如故看清進來的人,全是浴火族的人,他們叫他‘少主’,那麼他是……
“還沒正式介紹。”他慢慢開口,聲音輕柔和軟,聽着極爲舒服,“浴火族瓊樓。”
“小王子?”如故傻了。
瓊樓身上只有一件袍子,換成平時,他不會覺得什麼,但在女子面前,何況還是他要娶的女子面前,就覺得羞澀。
不好意思再站下去,轉身離開。
到了屏風後,看不見如故,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才略爲平息,停了下來,望向屏風,彷彿能看見屏風後少女窘迫的模樣,輕道:“我就這麼讓你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只是……我真不能嫁你。”
拋開高貴的身份,就是他本人的相貌氣質都是世上難見的。
“如果不願意嫁我,爲什麼要進結陣,又爲什麼要取如意結?”
“我想,這裡面有些誤會。你能換一個王妃嗎?”
“我拒絕換人。”浴火族選中的妻子,就是一生一世,從來沒有換人的說法。
如故悔得腸子都青了,人家果仙都沒讓她幫忙,她瞎幫什麼,這下禍闖大了。
“服侍如故姑娘換衣服,送她回去。”
如故意外,就這麼送她回去,這麼說,這婚事不用提了?
剛想說“謝謝”,卻聽瓊樓又道:“備好的聘禮,再加兩倍,把那雙璃火珠也送去。天地共主不同常人,千萬別失禮了人家。”
如故慌了神,聘禮送過去,那還得了。
讓她和雲末怎麼解釋?
雲末爲人一諾千金,她取了瓊樓選妻的如意結,就是對承諾要嫁去浴火族,雲末真會把她嫁出去的。
慌亂坐泉水池裡爬出,追了出去,“瓊樓。”
這時有人匆匆進來,“少主,天地共主遇上點麻煩。”
“他怎麼了?”如故驚了一下,天蠍族雖然兇殘,但對雲末而言,不是威脅,難道還有其他事情?
“三生界的尊主帶兵入侵……”
如故臉色即時發白,顧不得再聽下去,飛奔出去,望了望天邊,往天生界與九重山相連的天界急趕過去。
她趕到時,她的親生父親冷厲已經慘敗,倒在地上,雲末手中盤龍紫金槍,正刺向冷厲的心臟。
如故飛撲過去,抓住槍尖,“不要殺他。”
如故想到這裡,額頭一下一下地跳痛。
後來,她去了三生界,被一碗忘情丹洗去記憶。
她忘了雲末,自然也忘了瓊樓。
而靠對方記憶追蹤的瓊樓,自然再也找不到她。
如故雖然失去了記憶,卻下意識地感覺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或者人。
打聽到父親最得力的左右臂容瑾精通醫術。
容瑾長得極其俊美,又文武雙全,無論是文還是武,在三生界中,他排第二,沒有人敢站第一。
是全三生界的女人夢想中的情人。
但他的性格冷漠得不近人情,再美的女人在他面前,都得不到半點好臉色。
不過,他長得怎麼樣,如故不關心,文采武學好成什麼樣子,也不關心。
唯一關心的是,他的醫術到底有多高超,能不能高超到給她恢復記憶。
如故雖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失憶,但隱隱覺得和身邊的人有關,於是打聽到容瑾平亂回京的時間,支開服侍她的丫頭,一個人去他回京的必經之路上等着。
沒想到,京裡京外,早裡三層外三層地堵滿了人。
男的崇拜容瑾百戰百勝的英勇,想一觀他的英姿,而女的只盼能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能讓他在自己夢中無數次出現,在夢境中成就一番愛恨纏綿。
如故隔着幾層的人牆,跟了容瑾的大軍十里路,一直跟到容府門口,也沒能找到一個空隙鑽到人羣前面,更別說靠近容瑾,請他看病。
等衆人散去,容瑾已經進了府,如故連他的人影都沒見到。
如故來找容瑾是瞞着所有人的,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投貼求見。
看着緊閉的大門,這麼放棄,又不甘心。
最後爬牆進了容府。
她雖然沒了記憶,但以前在九重山捉弄人沒少幹爬牆的事,這些本事是不需要記憶的。
如故憑着過去練出來的一身本事,輕易地避開容府裡的護衛,摸進到容瑾寢室外面。
看着一個副官打扮的人從屋裡出來,忙瞅準機會,從窗口跳了進去。
爲了不被人當成賊,如故腳一落地,不等看清端坐琴案後男子,搶先開口,“我沒有惡意,來找你,只是想求你給我看個病。”
說完,纔看清面前的年輕男子。
如故之前就聽說容瑾長得極好,但這時看見面前極清俊的一張臉,仍然驚歎,世上怎麼會有人能有這樣好看的容顏。
他只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就把淡漠的目光移向別處,起身走向裡間牀榻。
如故被晾在了那兒,這算什麼?
既不叫人抓她,也不給她個回話,這病是看還是不看?
一個男人當着女人的面,走向牀榻,意思就是我要休息了。
這種時候,女人應該有兩種舉動,一種是隨着他過去,爬上他的牀。
另一種,識趣地離開。
不過跟着雲末長大的如故沒有這種覺悟,從善如流地跟了過去,“你是容瑾,是吧?”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用一根金絲把她捲了丟出窗外,窗戶隨之關攏。
如故從花壇裡爬起來,沾了一頭的落葉,一身的花泥,望着閉緊的窗戶有些發怵。
沒叫人來直接把她丟出府,是不是等於還有機會?
趴到窗外,用他在屋裡可以聽見的聲音道:“我不是壞人,真的只是想請你幫我看看病。”
屋裡燭火熄滅。
如故囧了一下,不死心地接着道:“我突然失憶了,我想你幫我看看,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纔會突然失憶,又或許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恢復記憶?”
屋裡安靜得像沒人。
如故有求於人,耐着性子,“我不會讓你白幫我的,只要你幫我看看,不管結果怎麼樣,我都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而爲。”
冷厲帶兵攻出戰,帶回女兒如故的事,容瑾聽說了。
而且,如故這張臉,他半點不陌生,在她爬進他屋子的一瞬間,就已經知道她是誰。
水明珠在三生界的地位和聲望不低於三生尊主。
有她欠一個人情,自然是受用無窮。
但他不屑。
如故等了一會兒,不見反應,又道:“我也知道這樣的承諾很難讓人相信,要不這樣,你有沒有想要做的事,我可以先幫你把事情做了,你再給我看病。這樣,你總不會吃虧的。”
美男養顏,誰都喜歡。
但跟他說十句話,他都回你一句的冰人就很容易讓人上火。
如故對着容瑾不過兩盞茶時間,就失去了耐心,覺得跟他說話,簡直是自討苦吃。
按着她一貫的風格,都是她給別人苦頭吃,自討苦頭這種事,不歸她做。
轉身正想離開,突然聽見身後屋裡傳來冷清清的一個聲音,“嫁我爲妻也可以?”
如故猛地回頭,瞪着面前的緊閉的窗戶。
想嫁容瑾的女人一定多得數不清,但她直覺自己心裡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只是暫時把他給忘了。
在記起他之前,得守住自己的心和人。
“這個不行,你還有別的什麼想要的?”
“請回吧。”明明是極好聽的嗓音,卻冷得讓如故禁不住打個寒戰。
“噯,做買賣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你這兒怎麼就板子釘釘子,一錘子搞定啊?再說了,哪有看個病,就讓人以身相許的說法,是不?”
如故抓了抓頭,覺得這個人不可理喻。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低笑,“如果看個病就能以身相許,容府的門檻一定會被來看病的姑娘踩破了。”
“那是。”如故對容瑾的人才沒有半點懷疑,“這麼說,倒像是我不識擡舉?”
“那是。”那人回的很乾脆。
“人家很矜持的……咦,你是誰呀?”如故回頭,這才發現身邊樹枝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坐着一個少年,那少年笑嘻嘻地看着她。
“過路的。”
“……”
這容王府還真是來去自由,她可以爬牆進來,連過路的都能在府裡到處溜達。
說他是少年,只是因爲他穿着男裝,其實他那張臉,如故認了半天,也沒看出他是男是女。
這張臉無論男女,都已經不是傾國傾城可以形容的了。
如果說容瑾是清冷的梅花,那麼他就是豔麗的牡丹。
如故望着他的臉,憋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女扮男裝?”聲音雖然粗了點,但不排除有嗓門粗的女生。
“放屁,老子是男人。”美少年立刻翻臉,精緻的眉頭豎了起來。
“只是隨口問問,用不着發火吧?”如故感嘆,男人長成這樣,真是浪費啊。
少年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在如故身上滴溜亂轉,“你得了什麼病?”
“關你什麼事?”如故是來求醫的,沒必要跟個過路的瞎扯。
“花癡病?”
“你還花柳病呢。”
少年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聽如故這話,覺得好笑,嘻嘻一笑,“不管你得了什麼病,你今天遇上我,算你運氣不好。”
如故看見少年緩緩擡起手來,手上多了把厚重的大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鋒利無比。
突然聞到股危險的味道,本能地退開一步,戒備地看着少年,“你要做什麼?”
“有人出錢買你的命,我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你死了別怨我,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誰。”
“想個屁。”如故什麼都不記得,哪裡知道自己得罪了誰,手腕一抖,一條金綾從袖中滑出,落入手中,要打架,她還怕他不成?
少年沒想到這個長得這麼秀氣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說髒話,怔了一下,有些好笑地道:“你別亂動,我刀很快,你不會痛的。但亂動,一下斷不了氣,那就不好說了。”
如故被他氣得笑了,他要殺她,還叫她站直了伸長脖子等他殺。
“我手也挺快的,要不你呆那兒別動,我也包你一下斷氣,絕對不痛,嗯?”
少年翻了個大白眼,在三生界,還沒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既然這樣,你就別怪我了。”
大刀剛要出手,突然一條金絲穿過窗紙飛—射出來,纏住少年手腕。
少年臉色變了變,不敢再亂動,抓緊了大刀。
窗後傳來容瑾清冷的聲音,“要殺人,出去殺,別髒了我的地方。”
如故翻了個白眼,這人還真是冷血。
突然乘少年分神,手中金綾快如閃電地飛出,直卷少年,金綾上的小金鈴當直擊少年咽喉,小金鈴的邊緣薄如刀刃,一但割上他的咽喉,他必死無疑。
少年沒想到如故的手會快到這程度,如果他換平時,倒不難躲開,但這時手腕被金絲纏着,只要一動,就會被金絲割斷手腕,只能穩着手腕不動,身體猛地往後折倒避開飛來的小金鈴的刀口。
哪知,那小金鈴竟像是活的一樣,突然中途轉了方向,削向他的手腕,又快又疾,是鐵了心要廢了他的手。
少年手腕被纏着,不能動,真是擺在那兒,給她削。
突然金絲從少年手腕上鬆開,在小金鈴上輕輕擦過,小金鈴頓時偏了方向,少年立刻收回手,身體向後飄出,站在如故金綾夠不到的地方,“好狠的丫頭。”
如故鄙視,“只許你殺人,不允我自衛?”
少年無語,“我已經收手了,你突然偷襲,是自衛?”
“我不先發制人,難道等出去讓你殺不成?”如故把玩着金綾,她不記得過去的事,可是金綾卻使得很順手,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父親?冷琴?
感覺一個都不像。
難道她另有師傅?
冷琴說,她一直就生活在三生界,只是前一陣子生了場大病,病好以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而她一問父親,父親就一臉的愧疚之色。
她聽說,自從她生下來以後,父親就一直守着母親的靈牌,萬事不理。
如故以爲父親是覺得從來沒管過她,而感到愧疚。
但問遍了能問的下人,沒有一個說得出她以前是是怎麼樣的,問得急了,她們就說,她們來的時候,如故正病着,之前的事並不清楚。
最終,她的過去成了空白。
少年被嗆得無話可說。
金絲收回,容瑾冷道:“還不走?”
少年揚了揚眉,閃身離去。
如故知道他不會走遠,會停留在不遠處盯着她,乾脆不走了,推開窗跳了進去。
“你不能見死不救。”
容瑾皺眉,他沒有這麼多善心。
如故大搖大搖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如果我死了,三生界的水沒人淨化,這裡所有人都得給我陪葬。”
“所以呢?”
“你身爲三生界的一員,自然也有保護我的責任。”
容瑾冷清清地看了她一陣,返回桌案後,拿了塊布抹拭好些日子不曾用過的琴。
如故烏黑的眼珠子慢慢轉了半圈,這算是留下她了?
捱到容瑾桌對面坐下,“剛纔那人,你認識?”那人要殺她,她總得知道是誰要殺她。
“三生界沒有幾個人不認識他。”
“他是誰?”如故手揉了揉額頭,她就是那幾個中的一個。
“三生界最出名的殺手鬼刀。”
“鬼刀?誰的人?”
“誰給錢,他就是誰的人。”
“……”
如故又向他湊近些,“你既然收留了我,好人做到底,再幫我一幫?”
容瑾冷瞥瞭如故一眼,不再說話。
如故自來熟地挽了袖子,把白生生的手臂伸到他面前,“就看看吧。”
“你沒病。”
“我現在是沒病,但我這裡……”如故手指在腦門上點了點,“突然間,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過去的任何事情,說實在話,我連我爹都不認得。”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過去,爲什麼會洗得這麼幹淨,連天眼都看不見。
容瑾眼裡閃過一抹意外,猶豫了一下,手指搭上她手腕脈搏,眉心微微一蹙。
她的記憶竟是被忘情丹洗去。
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當年冷琴帶了冷厲的女兒出去,回來後孩子不見了,冷琴自己弄得一身的傷,說是被九重山的妖魔奪了去祭天了。
衝着冷琴的那身傷,沒有人懷疑,孩子的爹都沒理會這件事,其他人自然更不會理會。
但他知道這件事以後,總覺得這件事蹊蹺。
暗中派人去九重山打聽過,說從來沒有哪家妖魔拿過嬰兒祭天。
冷琴在說謊。
“看得出來我是怎麼一回事嗎?”如故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容瑾。
容瑾的思緒被打斷,道:“你服下了忘情丹。”
“忘情丹是什麼東西?”
“是可以消去一個人記憶的丹藥。”
“消去記憶?”如故微愕,“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是因爲生病失憶,而是被人下了藥?”
容瑾手指從如故手腕上挪開,不再多說什麼。
當年冷琴說謊,而如故回來,立刻被消去記憶,可見是有人不想她知道當年的事,是誰下的藥,已經不能猜測。
“忘情丹有沒有解藥什麼的?”
“沒有。”
“那有沒有辦法讓我恢復記憶?”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什麼意思?”
“忘情丹說是藥,倒不如說是一種封印,一旦服下,毒質就根深蒂固地存在體內,無藥可解。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三生石的核心石解開封印。”
“哪裡能找到三生石的核心石?”
“先得尋到三生石,用三生石做成三生幽境,再收積三生石存在幽境之中,三生幽境中的靈氣日積月累,就會在三生石中凝成核心石,再由命結石激活核心石。你進入核心石,就能找過封去的記憶。”
如故聽得腦瓜子痛,“去哪裡可以找到三生石?還有那個核心石又在哪裡可以找到,另外三生幽境要怎麼做?”
“不知。”容瑾輕試了試琴絃,只是輕輕一勾,悠揚的琴聲便從他指尖化開。
“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辦法?”如故皺眉。
“沒有。”容瑾望了望天,“我要休息了,你該走了。”
人家一個大男人要睡覺了,她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賴下去。
“謝謝你了。”
如故仍從窗口跳了出去,耳聽八方,防着被鬼刀偷襲。
身後傳來容瑾冷冰冰的聲音,“鬼刀走了。”
“不殺我了?”如故回頭。
“嗯。”
“你怎麼知道?”
“你說你叫如故,這裡的水要你淨化的時候,他在窗外。”容瑾頓了一下,“他……不想死。”
如故奇怪地‘咦’了一聲,“他可以殺了我,然後離開三生界。”
“他是三生界水靈氣所化,三生界的水是他的根,他怎麼可能捨得丟下自己的根?這些年,那水髒得害他吃了不少苦頭,他比誰都希望三生界的水得到淨化。”
如故翻了個白眼,感情她還是那小子的衣食父母。
回到宮裡,如故端着吃剩下的糕點去了聽香閣。
冷琴正在廊下逗鸚鵡,一絲驚訝一閃而過。
如故徑直走到她的面前,笑笑道:“鬼刀是姑姑請來的?”
冷琴繼續喂鸚鵡,“不知道你說什麼。”
“爲什麼?”如故當然不會相信她真不知道,拈了點糕點喂鸚鵡。
冷琴看着如故拈着的糕點,臉色一變。
如故突然把糕點送到冷琴面前,“吃糕吧。”
冷琴下意識地推開,“我不吃。”
“這可是姑姑親手做的。”
“我現在不想吃。”
冷琴往後退開,如故立刻跟上,一步不離,冷琴被逼得一步步後退,直抵了身後牆角,無處可退,纔想起端出長輩的架子,“你要做什麼?”
“讓姑姑陪我一起吃糕罷了。”
“我說了,不想吃。”
“是不想吃,還是不敢吃?”
“我有什麼不敢的?”
“那就全吃掉。”如故拿起一塊糕,就硬往她嘴裡塞。
“我是你姑姑,你居然敢這樣對我。”
冷琴嚇得臉色大變,猛地用力推如故,如故卻早她一步把她按住。
“今天,你不吃也得吃。”
冷琴無論怎麼掙扎,也不能從如故手上掙扎出來,整塊糕被塞進嘴裡,又見如故隨手端了手邊的茶要往她嘴裡灌,又急又怕。
“住手。”冷厲快步趕來,奪下如故手中茶杯,“如故,你這是做什麼?”
冷琴得了自由,忙彎着腰,用手指摳出嘴裡塞滿的糕點,又撲到茶几邊上,捧着茶壺漱口,直到嘴裡不剩一點糕點殘渣才鬆了口氣。
如故冷冷看着,把猜測完全坐實了,把手中碟子狠狠地砸在冷琴腳前,“說吧,爲什麼要給我服忘情丹,又爲什麼要請鬼刀殺我?”
冷琴給如故服忘情丹的事,冷厲知道,但鬼刀的事,卻不知道,臉色也隨之一變,“鬼刀?怎麼回事?”
冷琴忙拽了冷厲的袖子,“哥哥,我怎麼可能會請鬼刀殺如故?”
如故冷笑。
冷厲也覺得不可能,“如故,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鬼刀不可能追殺你?”鬼刀是水靈而化,這些年水被濁氣污染,他比誰都難受,怎麼可能刺殺如故?
鬼刀是冷琴聘請的,如故只是猜測,沒有證據,她來找冷琴,也是想借着忘情丹的事,一起把她的口風給詐出來,但冷琴一口咬定不知道,如故也不能再把冷琴怎麼辦。
冷哼了一聲,“那就先說說忘情丹的事吧。”
“如故,這件事……你要恨就恨爹吧。”
“爲什麼?”
“我沒盡到做爹的責任,這些年對你不理不顧,你姑姑怕你恨我,所以……”
“怕我怨恨你們,就消我記憶,你們是不是太自私,太可笑了些?”當她三歲?用這樣荒謬的藉口來搪塞她。
“這件事,你姑姑確實做的不妥,但她真是爲了我,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跟我來。”
如故遲疑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冷琴一眼,跟着父親去了父親的寢殿。
冷厲點了三支香,遞給如故,“給你娘上柱香吧。”
這是如故第一次進入父親的寢殿,也是第一次給母親上香。
看着供臺上年輕的畫像,心裡莫名地一酸。
忽地看見供臺香爐旁擺着一盞小巧精緻的水晶燈,水晶燈上雕着兩朵並蒂蓮,“這是什麼燈?”
“這是鳳冀族的續魂燈,也是鳳冀族嫡女的姻緣燈。裡面裝的是鳳冀嫡女子的魂氣,魂氣散了,燈也就滅了。”
“這燈是我孃的?”水晶燈裡的燈芯熄着。
“不錯,這燈是你娘給我的。三生界,仙界,魔界,人界,三界相交,是蒼穹最有靈氣的地方,同時也是污氣最重的地方。鳳冀族的嫡女向來一脈單傳,出生就擔負着淨化三生水源的重任。她們淨化三生水源,自然也會被水中濁氣侵蝕,極易夭折。所以在她們出生前,就會抽取她們的魂氣,尋找一個魂魄最爲乾淨的男童,作爲她們未來的夫君,水明珠出世,就靠着她們的夫君的魂氣來清除體內毒素。”
“被選中的男童一定要娶鳳冀族的嫡女子?”
“是。”
“如果他們有其他愛慕的女子怎麼辦?”
“不會有。”
“爲什麼?”
“因爲他們被選定以後,就會守着水明珠的魂燈,清心寡慾的活着,一生只能有他的妻子一個女人。愛也好,不愛也罷,都只能如此。”
“這不公平。”
“爲蒼天生靈,犧牲一人,有什麼不公平的?再說,鳳冀家的嫡女子個個是美麗賢良,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
如故對父親的話不認同,在她看來,情人眼裡出西施,只要看對了眼,就是母豬,在情人眼裡也是最美的。
至於什麼美麗賢良,卻未必是自己的菜。
鳳冀家族的女兒還沒出生,就只能嫁那個不知是阿貓阿狗的男人,爲了活命,倒也罷了。
可那個男人也從此失去自由,不能追求自己所愛,只能被動地娶挑中他的嬰孩,太悲催了。
“這麼說,爹爹也是母親的魂氣挑中的人?”
“是。”
“難道我出生前,也……”
“不錯,你出生前,你的魂氣也爲自己選中了未來的夫君。”
“他是誰?”
“是前任三界尊主的親侄子——瑾。”
如故皺眉。
她失去記憶後,爲了弄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三生界這些年發生的大事,她都一一去翻閱打聽過。
其中最大的事件,就是父親殺死前任三界尊主,坐上尊主之位。
“那瑾他人呢?”
“死了。”
“鳳冀家族當年滅我們鬼冀家族滿門,只剩下我和你姑姑以及鬼冀家族的一干忠將。我爲了報仇隱姓埋名,潛伏在鳳冀家族中,從一名小倅做起,一點一點往上爬,沒想到竟被你娘選中。從此在三生界扎住了根,最後如願滅了鳳冀家族。那時我恨死了鳳冀家族的人,所以把鳳冀家族的嫡氏殺得一個不剩。當年三生尊主沒有兒子,立瑾爲儲君。我滅了鳳冀家族滿門,自然不會放過身爲儲君的瑾……”
冷厲說到這裡,絲毫沒有復仇的喜悅,眼底反而掠過一抹痛楚。
“如故,你爹殺了你親選的,能讓你活命的夫君。”
如故雖然沒見過她打孃胎裡就自己選中的夫君,但這樣的殺戮,仍讓她心裡沉重得像壓了塊千斤巨石。
“你姑姑怕你恨我,纔給你服下忘情丹。”
冷厲說到這裡停下,心裡隱隱地不安。
按理,鳳冀嫡女子滿了三歲後,一直到六歲,這三年間,每到朔月,就要飲一滴她們夫君的血來清除體內濁氣,否則的話,渾身的血液會被體內的濁氣熬幹。
沒有瑾的血,身爲鳳冀嫡女的如故在三歲的時候就該夭折。
他爲了報仇沒有後悔殺了鳳冀的族人,包括瑾。
但一想到因爲他,女兒將活不過三歲,卻不知該怎麼面對她。
所以纔會狠心把她交給冷琴,不理不顧。
找回如故後,他一直想不明白,如故沒有夫君的血,是怎麼熬過的那三年?
最後歸理解爲,如故沒生活在三生界,所以不受三生界的濁氣侵蝕。
如故輕抿了脣。
難道她即便是失去記憶,仍放不下的,是那個她從來不曾見過的夫君——瑾?
如故揉了揉額頭,真是頭痛。
鳳冀和鬼冀本是世仇。
她雖然討厭殺戮,但對生活在仇恨中的父親,她又能報怨什麼?
“如故,你要恨就恨爹吧。”
如故沉默。
她心裡沒有恨,只有讓人透不過氣的憋悶。
接下來的日子,如故發現,宮裡突然熱鬧起來,大批的官媒涌進宮來。
丫頭環兒說,“那些官媒都是來向公主求親的。”
如故突然覺得好笑,她沒有打孃胎挑出來的丈夫清除體內濁氣,活不了幾年,這些人巴巴地讓自己家的兒子來娶她這麼個短命鬼,腦子進水了?
撐着頭望着樓下擠得快要打起來的官媒,“你說他們圖什麼?”
“如果能娶了公主,生下個女兒,就處處受人尊重,一生榮華。聽說他們遞上來的人選,全是自家長相好,身體壯,能一夜七次郎的公子。”
如故剛喝了口茶,被嗆得差點喘不過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
“我爹怎麼說?”
“尊主說,吹得比唱的還好聽,誰知道行不行,讓他們把人全提了來,讓公主自個挑。”
外頭宮女傳話,“公主,容世子來了。”
如故隔着珠簾看着容瑾冷清清的身影,‘咦’了一聲,“你也是來參加選親的?”
“容瑾奉尊主之命,來保護公主。”進宮選親的人太多,人蛇混雜,冷厲怕如故有什麼閃失,所以令容瑾進宮貼身保護如故安全。
如故想到容瑾說過的話——嫁他也可以?
眼裡突然多了些玩味,歪頭看着匆匆快步趕來的各色男子,“臉可以看,身段也可以看,可是生兒子的事,能不能行,怎麼看?總不能挨個試吧?”
環兒‘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容瑾卻淡淡道:“如果公主想知道他們的身體狀況,以容瑾的醫術,倒可以幫公主看上一看。”
如故衝他伸了伸舌頭,“可惜,我信不過你。”
容瑾默然。
如故看着他忽地一笑,“要不叫我爹去青—樓找些姑娘來,讓他們比比,看誰最先讓人懷上孩子,誰留下”
容瑾愕然,冰冷的眼眸出現裂痕。
環兒張口結舌。
“就這麼定了,這些人交給你了。”如故笑嘻嘻地把手一拍。
忽地人影一晃,鬼刀面如鍋底地落在她面前。
如故往後退開,和他保持安全距離,“你是來選親,還是來殺我?”
“都不是。”鬼刀沒好口氣。
“那是?”
“我不能讓你和這些草包把水給毀了。”
“我跟他們,怎麼就把水毀了?”
“他們能幫你淨化體內濁氣沉澱的毒素?”
“好像不能。”
“這就對了,等你體內毒素過多,就淨化不了水源了,那水不是毀了是什麼?”
“所以呢?”不就因爲她活不了多久,所以她爹才急着給她找一夜七次狼來讓她生女兒嗎?
“所以你就不能跟他們呀。”鬼刀抓頭,他說得這麼明白,她還不明白?
“我不跟他們,難道我就能一直淨化水源,就不會死?”
“不能。”
“那不就得了。”如故手撐了頭,重新打量他,之前一門心思在容瑾身上,沒在意他,這時仔細看,這小子長得可真不賴,比起下面那些一夜七次狼順眼多了。
如故忽地一笑,“要不你給我爹做上門女婿吧。”
鬼刀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一樣,“不行,不行,先別說我練的是童子功,不能娶妻,就算能,我也不能跟你。”
“爲什麼呀?”
“你跟我,和跟下頭那些草包,沒兩樣。”
如故眉梢一揚,簾子外的容瑾難得地笑了。
鬼刀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如故這是繞着圈子罵他。
下頭的人是草包,他也是草包。
他被罵了,還不能反駁。
因爲,他和下面那些草包一樣,不能幫如故淨化體內毒質。
鬼刀的臉頓時黑了,正要發作,忽地聽如故道:“我可以不嫁他們任何一個。”
鬼刀臉露喜色。
如故向他勾了勾手指。
鬼刀立刻湊了上去。
“是誰要殺我?”
鬼刀嘴角抽了一下,他乾的是殺手的活,殺手首先一條就是要有信譽,絕對不能出賣買家。
買賣可以不接,可以退,但買家絕對不能出賣。
“我不能告訴你。”
如故趴回窗邊,叫來丫頭,往窗下一頓亂指,“那個,那個,那個,還有那個,讓他們去偏廳等着我。”
“喂,你不能這麼做。”鬼刀急了,上前拽如故,“跟我走。”
如故腳下一錯,從他身邊繞開,跟殺她的殺手走?
不是鬼刀當她弱智,就是他自個腦抽了。
突然一個極爲細弱的聲音傳進耳朵,她知道,這是一種傳音秘術。
“跟我走,我帶你找鳳君。”
被水明珠胎魂選中的夫君被稱爲鳳君。
如故停下。
“如果你想一直活下去,就來找我。”
如故回頭,屋裡已經失去鬼刀的身影。
丫頭進來,“公主,那幾位公子已經去了偏廳。”
“讓他們走吧。”如故擡頭,卻對上容瑾冰冷的眼眸。
四目相對,容瑾竟就這麼看着她,沒有避開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如故才慢慢開口,“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我指的不是在你府上。”
容瑾轉開視線,“如果你不見那些人,我也要回去了。”
忘情丹,越是深情,忘得越是乾淨,那些無關痛癢的,反而可能殘留下一些記憶痕跡。
他對她而言,果然是無關痛癢的。
容瑾漠然轉身,清冷的身影帶着寒意步下樓梯。
如故揉了揉額頭,之前看見他,他就沒正眼看過她,這時對上他的眼,分明覺得眼熟。
哪裡見過?
三生泉眼是個有萬丈高的瀑布。
瀑布兩邊長滿了彼岸花,堪比黃泉路。
傳說水明珠愛上自己夫君以外的男人,都會化成彼岸花,她們的情人會化成葉子沙華。
這是上天對他們懲罰。
讓他們永世不得相見。
容瑾手指輕撫一朵開得正豔的曼珠沙華,“如故,你是想做彼岸花,還是想這麼失憶的活下去?”
忽然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向瀑布上走來,他一掃眼裡的痛意,恢復了慣有的冰冷,化成一道暗淡的光影而去。
如故走出林子,看了會兒岸邊開得正好的彼岸花,纔看向腳邊的深瀑。
鬼刀是三生泉的水靈化成,整條三生泉都是他的家,讓她往哪兒找人去?
如故撿起一塊石頭,砸向瀑布,“你再不出來,我打今天晚上起,一天一個七次狼,再讓他們天天到這泉裡洗澡,噁心死你。”
鬼刀黑着臉從水裡浮起,手裡握着如故砸入水中的石塊,“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這麼不要臉?”
“我都沒幾天好活了,還要臉做什麼?當然是怎麼快活怎麼來。”
鬼刀瞪着她,越瞪越覺得無可奈何。
三生界的水明珠,個個端莊守禮,沒有一個像她這麼沒皮沒臉的。
問題是,不管她身上再多讓人頭痛的臭毛病,她都是現在唯的一個水明珠。
他得忍……
還得苦口婆心地勸……
“水明珠自己挑中的夫君,個個是萬里無一的,你理那些歪瓜裂棗做什麼?”
如故在水邊一塊大石上坐下,“不管他長成什麼樣子,但我爹說他死了,難道你想帶我去閻羅殿找他?”
“他活着。”
“你怎麼知道?”
“水明珠會吸噬天地間的邪煞之氣,也就是濁氣,三歲到六歲的時候,是水明珠一生中最容易夭折的時候,每個月的朔月,體內的邪煞之氣就會反噬,如果沒有鳳君帶着魂氣的血,水明珠渾身的血液會被熬幹而死。可你活着,說明你這三年裡一直在吸食鳳君的血。”
如故揉了揉額頭,空空的腦子裡完全沒有那三年的記憶。
難道他真的沒死?
那三年,真的一直在用血喂她?
“或許,我不需要他的血,也能熬過那三年。”
鬼刀不屑地鼻孔朝天,“這世上就沒有哪一個水明珠可以例外。”
“那或許我根本不是什麼水明珠。”
“這面瀑布就是一面照妖鏡,是魔是妖,你自個照照,也就知道了。”
鬼刀手一揚,瀑布瞬間化成了一面鏡子。
如故半信半疑上前,水瀑中現出一朵火紅的彼岸花,半合的花瓣護着花心中一顆明珠,明珠裡慵懶地躺着個紅衣的少女,那少女的容貌和她一模一樣。
鬼刀驚呆了,突然放聲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來。
她不但是水明珠,還是水珠之後。
只要找到鳳君,三生界就有救了。
如故皺眉,這人瘋了?
鬼刀不理她,又哭又笑。
如故也懶得理他,重看向水鏡。
她皺眉,裡面少女也皺眉,就像鏡中的她。
“花妖?”看了也不知自己是什麼,看了也白看。
“妖你個頭,你是水珠之後。”
“所以呢?”
“沒有鳳君,你比別的水明珠死的更快。”
“水珠之後,難道不是該更強大?”如故的臉黑了,這傢伙說話真難聽。
“靈力更強大,生命卻更柔弱,水珠之後不但那三年要飲鳳君的血而生,往後也要靠鳳君的魂氣而生,鳳君一定在你附近。”
如故笑了,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鬼話連篇。
鳳君是三生界的前儲君瑾,如果在她附近,早被父親殺了又殺,能活着才叫見鬼。
“你一定相信我,絕不能和那些草包鬼混,害人又害己。”鬼刀見她不信,飛撲上來,抱住她的小腿,“咦……奇怪……”
“奇怪什麼?”
鬼刀從懷裡摸了半天,掏出一面破舊得丟街邊也沒人要的破銅鏡,往如故照去。
如故在鏡中看見自己的魂魄,她的魂魄柔軟嬌小地捲縮成一小團,另外有半縷冷幽幽的,不屬於她的魂魄緊裹着她幼小的魂魄,像是在保護着那縷小魂。
“這是什麼?”
“原來如此。”鬼刀恍然大悟,“原來鳳君撕了半縷魂給你……可是既然這樣……那他豈不是不在你身邊?”
這一發現讓鬼刀有些失望。
“你的意思是說,因爲我有他這半縷魂,所以熬過了那三年?”
鬼刀搖頭,“那三年,你仍是要靠吸食他的血才能活,只是他撕了半縷魂給你,所以即便他不在你身邊,你也能活。”
“怎麼說,他還是死了?”
“活着,只是不知在哪裡了。”
如果他不在附近,人海茫茫,要找到他,可就不容易了。
鬼刀開始頭痛。
這水多年沒有人清理過,濁氣重得沉了底,沒有鳳君,光憑水明珠一人之力,要想把這水淨乾淨,實在有些天方夜譚。
如故卻開心了。
她有鳳君的半縷魂,那麼她就不會因爲沒有魂氣清除體內毒質而死。
也就是說,她可以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至鳳君,她可以慢慢地找。
甚至沒心沒肺地覺得,就算找不到,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如故喜笑顏開,在鬼刀臉上捏了一把,“我僱你做件事。”
“什麼事?”鬼刀愁眉苦臉。
“去把要殺我的人殺掉。”她想活得太平些,就得清除藏在暗處的敵人。
鬼刀要守信用不告訴她對方是誰,她卻可以僱他去殺了對方。
“當然,你可以隨便殺一個人來忽悠我,但你要知道,那個人可以僱你來殺我,同樣可以僱別人來殺我。萬一我被她殺了,受害的人可多去了,這三生界無數的生靈都會和我一起陪葬。”
鬼刀和如故交過手,知道如故不是那麼好殺的,但功夫再高,都有被暗殺的可能。
他乾的就是殺人的勾當,深知此中門道。
咬了咬牙,認命問道:“你出多少錢?”
“我活着,就是你活着,我還需要出錢嗎?”如故眨了眨眼,“互助互利嘛。”
鬼刀差點咬了舌頭,一毛不拔,叫僱用?
“我等你好消息。”如故在他臉上又捏了一把,歡歡喜喜地離開。
雖然沒有得到鳳君的下落,但能解決一個藏在暗處的毒蛇,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隱在林子裡的容瑾望着如故雀躍離去的身影,冰冷的眸子黯了下去。
忽地聽見林子裡有人輕輕落下,踏踩落葉發出極輕的聲音。
容瑾眸子半眯,如故的迴歸,果然讓冷琴沉不住氣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森然冷,本想再等些日子,看來用不着等下去了。
青色的身影飄然向林子深處而去。
如故看着圍在周圍的十幾個黑衣人,笑嘆了一聲。
爲什麼總是說好的不靈,說壞的,一說就靈?
剛剛纔說過,那人會請鬼刀來殺她,就可能再請別人來。
這來得比她想像中還要快。
從袖中拽出金綾伸了個懶腰,“好像好久沒打過架了,一身骨頭都硬了,正好拿你們來鬆鬆骨。”
她話落,搶在對方前面,金綾飛出,直取其中一人的要害。
對方以多欺少,她還跟人講規矩,那纔是豬變的。
這種情況,自然是先下手爲強,殺一個少一個,自己多一分安全。
如故年齡小,長得又纖細柔弱,那些人做夢都沒想到,這小姑娘出手會辛辣到一來就是殺招,半點不手軟。
轉眼間,就有三個人死在地上。
容瑾站在樹後,眸子暗淡。
那個人出生在那妖魔雜生的九重山,從小到大,殺出來的活路。
而如故跟着那樣的人,又生活在那樣的環境,從小看的,經歷的全是你死我亡地搏殺,哪裡還有半點柔軟之心?
他的擔心,實在是多餘,她不需要他。
正要轉身離開,突然聽見大量的人馬向這邊圍攏,重看向在人羣中穿梭的如故,停了下來。
如故再怎麼能打,也經不住數千人的車輪戰,何況來圍殺她的人,無一不是高手。
她被一步一步逼到崖邊,站在瀑布邊緣,只要再退一步,就滾下萬丈的深瀑。
三生泉通向人仙魔三界,但這源頭被濁氣浸透的水,除了魂魄乾淨得一塵不染的鳳君,沒有人可以承受,濺上一滴,都能穿肉爛骨,如果掉進這瀑布之中,整個人都得化去。
那些人不敢再上前,而如故也沒有了退路。
回頭望了望身後巨瀑,尋思自己是跳下去,生死由命,還是繼續廝殺,殺多少是多少。
源源不斷涌來的殺手,足有數千人,要在這數千人中殺出一條生路,難……
她的姑姑真是好大的手筆,能支配這許多一等一的高手。
“殺了我,濁氣沖天,三生界崩塌,你們也活不了。”
那些人沒有因爲她人的話而退縮,反而一步一步的逼近。
如故奇怪道:“我橫豎是活不長久的,難道你們也想陪我一起死?”
突然林子裡傳來一聲低笑,“如故,有我護着你,你怎麼天真,都沒關係,可是一個人還是這麼天真,可就不好了。”
如故微怔,擡頭望去。
只見一個白衣年輕男子緩步而來,如濃墨勾畫出來的眉眼,清麗秀雅,或許他比不上容瑾相貌俊美,卻是讓人怎麼看,怎麼舒服,越看越想看的,哪怕是看到天荒地老也願意的模樣。
男子的出現,讓殺手們有些意外,頭領打量着男子,問道:“你是誰?”
“雲末。”
在場的人臉色陡然大變。
蒼穹之中,只怕沒有誰不知道近年來靠着一支盤龍槍,坐上天地共主之位的雲末。
不自覺得讓出一條道路,任他走向崖邊。
雲末看着如故,伸出手,淡淡而笑,“如故,過來。”
如故細品‘雲末’二字,蹙了眉頭,難道她認識這麼樣的一個人?
“我的架還沒打完。”
“你打了這半天,也累了,剩下的,我幫你打完。”
那些人變了臉色,不自覺得後退。
如故把他從上看到下,他個子雖高,但清秀儒雅,又白白淨淨,不像擅長打架的人。
“這些人可不好對付。”
雲末笑了,“你想怎麼打法,是慢慢地打,還是速戰速決?”
“我想自己慢慢打。”如故意思是讓他哪來哪去,別在這裡白白送了性命。
“好,那你打,我看。”雲末身子一歪,靠了身邊樹杆。
如故翻了個白眼,這人真讓她無語。
他說她有他護着的時候,可以天真。
但如故一點也想不起,自己曾和他一起過。
她知道自己被忘情丹抹了記憶,但她總覺得,他長得這麼出色,如果真認得他,不該看見他也沒有半點熟悉感。
“你說我天真是什麼意思?”
“你姑姑的愛人血魔被封禁在三生界下數萬年,三生泉水多年沒有淨化,沉澱的濁氣助長了他不少功力,卻也讓他痛不欲生,你姑娘看不得心上人受這罪,想救他出來。救他出來的唯一辦法,就是毀了三生界,三生界毀了,封印自然也就破了。你把濁氣淨掉了,三生界也穩穩得,血魔還怎麼出來?而這些人,都是血魔的人,要救出自己的尊主,怎麼能讓你活着?”
如故失笑,“我還真是天真了。”
“那你是跟我回去,還是繼續留在這裡?”他和冷厲本有三個月的約定,但如故離開後不久,他就感覺到三生界下異動。
費了不少力氣,才知道三生界下,竟封着讓人聞之色變的血魔。
順藤摸瓜,竟查出了血魔和冷琴的種種糾葛。
再順着這條線,知道了當年冷琴爲什麼會把如故丟進九重山。
“我不能離開。”
“也好,那我就把該清的,清一清,這三個月,你也能過得輕閒一些。”雲末取出盤龍槍,一步一步走向那些殺手。
血肉橫飛,只轉眼間,上千的殺手就死得一個不剩。
如故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他收了槍向她看來,仍看着他發怔。
雲末瞧着她有些好笑,“久了沒看過我打架,是不是忘了我打架的風姿。”
他成了天地共主後,需要他出手的架已經不多,而且出去征戰,她可以安全地呆在九重山,不用再跟在他的身邊。
如故扒着腦瓜子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自己在哪兒看過他打架,深吸了口氣,“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什麼?”雲末怔了一下。
“最近腦瓜子不好使。”如故尷尬地咳了一聲,揉了揉額頭。
“如故?”雲末心裡一涼,聽說三生界的濁氣傷身,難道她沒有鳳君的魂氣淨化體內濁氣,被濁氣所傷?
忽地,地面一陣劇烈抖動,如故本站在瀑布的最邊緣,腳下一滑,向身後瀑布墜下。
“如故。”雲末陡然一驚,縱身向瀑布躍去。
一道青影掠過,把墜入瀑布的如故攔腰抱住,一同墜進深瀑。
“鳳君?”雲末握着盤龍槍的手驀地一緊。
地面抖動越加厲害,一道血光沖天而起。
這是血魔吸食了過多的濁氣,排放出來的血煞之氣。
僅是三生泉中的濁氣,有鳳君在,如故不會有事。
但這血煞之氣,如故承受不住。
雲末看着容瑾抱碰上如故沉入深瀑,雖然不甘心就這麼放他離開,但仍停了下來,轉身朝血魔封禁之處而去。
血魔不除,血魔的麾下就會不斷地追殺如故,她既然不肯離開三生界,那麼他也就得幫她把這些隱患除去。
至於如故剛纔奇怪的表現,只能等他殺了血魔再來弄明白。
如故墜入三生瀑,心想,這下怕是要化得骨頭渣都不剩一點了。
結果被水氣完全包裹住的身體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楚,冰冰涼涼中緊貼着一個溫暖的身體。
呼吸間是一股好聞的淡淡藥香。
她這纔想起,剛纔摔下去的時候,被人抱住。
擡頭,望進一雙乾淨得如同清泉的眼,冷冷清清的眉眼,是極好看的形狀,如果這世上真有‘完美’二字,那麼他就是完美的。
“容瑾?”
他淡淡地看着她,冷冷開口,“爲什麼不跟他走?”
“我爲什麼要跟他走?”如故沒有記憶,不知道雲末是誰。
一個她不記得的人,怎麼可能輕易跟他走?
再說,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的鳳君誰,但她覺得那個被她毀了一生的男人,她應該找到。
“你真的一點不記得他?”
如故搖頭,“不記得。”
容瑾的心一冷再冷,要多愛,才能忘得一點都不記得。
如故皺眉,“再說,我走了,三生界的生靈怎麼辦?我的鳳君怎麼辦?”
他眼裡閃過一抹詫異,輕抿了薄涼的脣。
如故擡手,水簾濺在掌心裡,化成珠竄滑下,如故看着自己完好的掌心,驟地想到什麼,猛地重看向面前俊美至極的容顏,眸子因過度的震驚而閃爍。
“你……你是我的鳳君?”
只有鳳君乾乾淨淨的魂魄,纔不會被水中濁氣所傷。
他不答,轉開視線,不再看她,緊抱着她順水滑下,驀地一旋身,落在身邊平臺上。
平臺連着路,她安全了。
他放開她,轉身離開。
如故快步追上他,“你是鳳冀族的儲君瑾?”
都說鳳君有天地間最出衆的容顏。
都說被選作鳳君的孩子,會清心寡慾地長大。
他這樣絕色的容貌,這樣冷清的性子。
她早該想到,容瑾——瑾——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隱姓埋名這麼多年,一直藏得很好。
明知靠她太近,就會藏不下去,看見她遇險,仍想也不想地出手。
如故看着他冰冷的面孔,突然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鬼冀家族的人如果知道他還活着,一定不會放過他。
無論是認他,還是不認他,都是害他。
她打孃胎裡選中了他,也就毀了他一生。
一句‘對不起’在嘴裡打轉,最終沒能說出口。
他是她的鳳君,她要靠他活命,而這裡的生靈要靠她活命。
他們想殺死她的鳳君,然後隨便塞個男人給她,生下可以淨化水源的小水明珠,然後任她死去。
這樣的做法簡直自私到匪夷所思。
他們可以自私,她憑什麼做他們自私的犧牲品?
如果不是三生界裡有太多無辜的生靈,她真願意讓他們因爲他們的自私成爲她的陪葬。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如故轉身。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不要多事。”
“我不是多事,我只是想活命。”如故摔開他的手,繼續走自己的路,他死了,她也活不久。
如故沒走出多遠,見鬼刀被冷琴的四大護衛死死纏住,冷琴朝這邊匆匆跑來,“如故,趕緊去叫那人住手。”
如故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叫誰住手?”
“雲末。”
“爲什麼要讓他住手?”
“他……他在殺血魔。”
“他殺血魔,跟我有什麼關係?”
“血魔被封禁在三生界下數萬年,他憑什麼跑到三生界來多事?”
“第一,他憑什麼跑到三生界來多事,我不知道。第二,他殺不殺血魔跟我也沒有任何關係。”
冷琴氣得臉色鐵青,“不管怎麼樣,你去讓他走。”
“我不認識他。”
冷琴噎住,如故服了忘情丹,已經不再記得雲末。
“你只要去叫他,他一定會聽你的。”
“爲什麼?”
“因爲……”冷琴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不爲什麼。”
如故冷笑,“別說我不認得他,就算認得,我憑什麼聽你的?”
“我是你姑姑。”
“居然還記得是我姑姑,既然這樣,我們的賬也就該好好算算。”
“什麼賬。”
“毀我記憶,又再派人追殺我的賬。”
“毀你記的事,你爹已經和你解釋過了。另外,我沒派人殺過你。”
鬼刀雖然來刺殺她,但她仍然相信,鬼刀不可能出賣顧客。
“你可以不承認,但不表示我會相信你,並放過你。”如故沒打算聽她狡辯。
冷琴見如故手中金綾飛來,急了,慌亂避開,“你先把雲末弄走,我們的賬,你想怎麼算,隨你。”
“我和雲末是什麼關係?”如故手上不停,金綾翻飛,一招接一招地向冷琴招呼過去。
“他愛慕你,但你得爲鳳君守寡,拒絕了他的示愛,他不肯罷手,追來三生界。”
“我跟他有過什麼?”
“你跟他有沒有過什麼,我怎麼知道?”冷琴被如故逼得滿地亂滾,十分狼狽。
如故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但她有鳳君,不可能接受別的男子倒是事實。
想起容瑾曾問她,爲什麼不跟他走……
難道她之前以爲鳳君死了,耐不住寂寞,真做出過紅杏出牆的事?
如故開始頭痛,雲末玉樹臨風,確實是女人夢中的情人。
如果說她從小守寡,少女懷春,倒也無可厚非,可是鳳君還活着,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最重要的是,她一點也不記得自己跟雲末有什麼。
腦子空空,哪怕一點愛慕渣子都找不出來。
如果,只是對方單方面地愛慕她,倒也罷了,如果她和人家有一段情的話,她豈不又成了負心人?
她毀了容瑾,還要當一回負心人?
真是亂了,全亂了!
忽地,天邊一片血霧散開,接着倒來轟隆巨響,天崩地裂。
冷琴看着天邊血霧,整個人呆住,連如故擊向她胸口的金綾也不知道閃避,實實在在地捱了那一下,胸口劇痛,一口血噴了出來。
“雲末,我不會放過你。”她突然從地上翻身而起,丟下如故,向天邊掠去。
鬼刀解決掉四個護衛,躍過來,抓住要追趕準琴的如故,“你不能過去,危險。”
“那是怎麼回事?”如故望着血紅的天邊。
“應該是血魔自爆了。”
“我去看看。”
妖魔自爆,是與人同歸於盡的最後一搏。
雖然她不記得雲末這個人,但云末救了她一命,她得去看看,他是生是死。
鬼刀拽着她不放,“你受不了血魔的血煞之氣。”
“雲末會怎麼樣?”
“他本事大着呢,區區一隻血魔,哪能傷得了他。”
“真的?”
“當然是真的。”
血魔雖然兇狠,但云末能坐上天地共主的位置,這些年滅掉的妖魔不計其數,血魔和九重天的那些妖魔相對,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忽地皇宮方向傳來廝殺聲。
“是鳳君逼宮。”鬼輪抓了抓頭,“真是多事之秋。”
如故臉色微微一變,丟下鬼輪,向皇宮方向急趕。
宮裡宮外,一個個皇宮護衛被手臂綁着青絲的紅衣人砍死在刀下。
紅衣人看見如故,沒有人向她動手,任她走進宮門。
如故一顆心幾乎跳出了胸膛,白着臉向大殿急奔而去。
臺階上站着容瑾冷清清的青色身影,他正一點一點,慢慢地擦拭着染血的金絲。
如故的心直接沉進了萬丈的冰潭,冷得手指尖都禁不住微微地顫抖。
冷厲喉間滲出一條細細地血絲,還沒有斷氣,指着容瑾,“你……爲……爲什麼。”
容瑾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水晶燈,手掌攤開,綁着金絲的小水晶燈懸掛在他指間。
那是隻有鳳君纔會有的身份象徵。
“你是瑾?”冷厲臉色大變,“不可能,不可能,當年瑾明明死在我刀下,你不可能是他。”
“你殺死的是我一胎所生的同胞哥哥。”容瑾眸子冷得沒有一絲暖意,“當年,你也是用這樣的辦法靠近我的叔叔,屠了鳳冀滿門,我不過是以牙還牙,讓你也嚐嚐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的滋味。”
一口血從冷厲口中涌出,睜大了眼死死地瞪着容瑾,死不瞑目!
容瑾轉身,冷冷地向如故看來。
四目相對,如故心底一片空白,說不出是恨還是不恨。
鳳冀鬼冀世仇,這樣的結果,已經不能以一句對錯來評論。
“你這是在等我動手?”如故不喜歡冤冤相報,但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殺死她父親,而無動於衷。
“隨你。”他冷冷開口。
如故金綾出手,直纏向他的脖子,他卻直直地站着,沒有還手的意思。
“爲什麼不動手?”如故拽着金綾,只要一用力,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殺了我,鳳冀鬼冀兩族的仇,在我們這裡做個了結,如何?”容瑾聲音淡淡地,卻不如平時那樣冷。
如故感覺到他在她體內的那半縷魂魄輕輕地顫抖,空空蕩蕩的心裡,突然泛起一抹酸楚,眼裡慢慢地凝上了淚。
“你的魂魄爲什麼會在我身體裡?”
“忘了的事,何必再問。”
“也是。”如故深吸了口氣,他們兩家的仇恨,註定他們有緣無份,又何必再糾結過去,“把你的魂魄拿回去,你我從此兩清,生生世世再不相見。”
“拿不回來了,就此兩清,也是可以。”容瑾淡漠轉身,步下臺階。
如故鼻子一酸,凝在眼裡的淚滾落下來。
鬼輪臉色煞白地匆匆跑來,“如故,鳳君,出事了,快去看看吧。”
容瑾看了如故一眼,“什麼事。”
如故擡頭,突然看見三生泉水方向冒起一股暗血的污濁之氣。
鬼輪臉色一變,拔腿就往泉邊跑。
如故顧不上難過,扭着勁不看容瑾一眼,追着鬼輪急跑,到了三生泉水邊,見整條三生泉被不斷涌來的污血染紅。
“怎麼回事?”她一靠近三生泉,就聞到了股濃郁的血腥之氣,那股難聞的血腥之氣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鬼輪整張臉都白了。
“是人界,人類的爲了捕殺靈獸,濫殺無辜,血氣衝氣,涌進三生界。”
容瑾眉頭慢慢蹙起。
如故可以淨化水源,但承受不了夾雜着人類貪念的血污之氣。
鬼輪急得在泉邊打轉,有這血污之氣,如故再不能淨化水源,濁氣沖天,就會引來三生界崩塌,整個三生界將毀滅。
最後哀求地看向如故,“除了你,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三生界。”
“我能做什麼?”
“只有你的真身可以壓制住這沖天的血殺之氣。”
容瑾淡漠的眸子閃過一抹複雜神色。
如故沉默。
她要恢復真身,就得去了這具肉身,從此紅塵往事,真的再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自從服下忘情丹,雖然沒了記憶,但仍總覺得自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做完,有很重要的人要見。
她看向容瑾。
不能確定,自己割捨不下的人和事,是不是他。
只這片刻間,血氣又再涌開,帶着血污之氣三生泉水快速漫開,如果再不決定,血污之氣就會淹沒整個三生界。
鬼輪眼巴巴地看着如故,“我知道這麼做,很自私,但……如果你能救救三生界的生靈們,我世世護你左右。”
如故道:“只有曼珠,沒有沙華,只怕也壓不下這股血殺之氣。”
曼珠沙華,只有曼珠,沒有葉,會像是蝴蝶的一生,短暫而美麗。
如故不知道這麼短短的時間,能不能化去水中污濁之氣。
曼珠需要沙華,但沙華都是曼珠的情人所變,那是上天對曼珠的情人的懲罰,沒有一個沙華是自願的。
她去哪裡找沙華?
腦海裡莫名地浮上雲末的身影,那可親的臉龐。
冷琴說,他愛慕她,但她直覺那個雲末和自己之間不是一廂情願的愛慕那麼簡單。
他說,有他護着,她可以這到天真……
要什麼樣的關係,才能讓一個人一直護着?
如故的記憶裡雖然沒有一點點關於雲末的,但潛意識中不希望他成爲自己的沙華。
她害怕,等有一天,自己想起了往事,如果那個人真是自己生命中極爲重要的一個的時候,卻已經生生世世再不能相見。
只是短短的猶豫間,泉水中的血污之氣已經漫上了半空。
鬼刀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
如故笑嘆,“罷了,你佈陣吧。”
別說她腦子空空,沒有情人,就算有,也不願意害了人家。
如今不如盡人事,聽天命。
鬼刀看着如故,眼裡慢慢凝了水氣,“固然沒有沙華,我也會盡自己之力,讓你儘可能長久地活下去。”
曼珠只要有足夠的靈氣補充,就能活得長久。
如故笑笑,她並不奢望。
何況化爲曼珠,都會被封了情脈,無心之花,活得太久,也會無趣。
鬼刀向容瑾行了一禮,“鳳君,對不住了。”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他這麼做是生生的拆散瞭如故和容瑾。
“無妨。”即便是如故不化回真身,他與她也是有緣無份。
“那麻煩鳳君退後。”
容瑾輕點了點頭,毫無猶豫地走開。
如故笑了,最無情的應該不是曼珠,而是她的鳳君。
不過這樣很好,起碼鬼冀和鳳冀家族之間的恩怨也算就此了結,從此三生界將歸於平靜。
幽幽的綠光凝成球形的陣勢,把如故團團圍住。
就在如故想閉眼的時候,卻見容瑾緩步進陣,站上沙華的位置。
如故驚了,鬼刀呆了。
“爲什麼?”如故突然覺得喉間卡得厲害。
“你不是想和我生生世世再不相見,這樣就再不會相見。”
如故望着他精緻的容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容瑾凝看着如故,或許是上天對他過去無能的懲罰,如果當年他不顧一切,毅然帶了她離開,他在她心裡或許也不至於什麼也不是。
夫妻本是同命鳥,這樣雖然永世不得相見,但終究是與她一脈相生,血脈相連,還有什麼比他們更親密?
這樣也好——
在與他血脈相生的一瞬間,如故看見了他深埋在內心深處的記憶。
徹底地呆住。
容瑾生出來的時候,並不像其他儲君那樣衆星捧月,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他的母親臨產時,正好父親病逝,按照父親的遺願,在孩子長大以前,由皇叔暫時代管朝中事務。
皇叔狼子野心,等了這麼多年,纔等到大權到手,又豈能再拿出來。
容瑾的母親生了一對雙生子,長子出生就出現智障的表現,她看出皇叔的野心,怕他以皇子智障爲藉口,廢了儲君之位,在忠僕的幫助下,瞞下了一個兒子。
健康的容瑾成爲皇叔心裡的刺。
但前尊主死前,是當衆宣佈的遺詔,他如果就此除掉容瑾,只會引來公憤。
於是,暗中把容瑾母子幽禁,不給吃食,任他們自生自滅。
容瑾母子三人,全靠着忠僕偷偷送水送吃的,才勉強活命。
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容瑾,對鬼冀家族沒什麼深仇大恨。
冷厲滅了鳳冀家族,鳳冀家族被屠殺,皇叔死了,容瑾得了自由。
但冷厲千不該萬不該殺了與他相依爲命的母親,和智障的哥哥,還有一直偷偷給他們送吃食的忠僕。
容瑾小小年紀就成了孤兒,到處乞討爲生,受盡了各種欺負。
下層的生活,有一個好處,就是消息靈通,可以知道許多上面的人不能知道事情。
他由此聽說了如故被九重山妖魔劫持的事。
於是一個人去了九重山。
九重山雖然是個兇險的地方,但他這樣的小乞丐,還入不了大妖魔的眼,而小妖小魔,他自己可以搞定。
在九重山徘徊了好些日子,知道九重山根本沒有人去劫持過三生界的水明珠,反而有人丟了個小女嬰進九重山,那女嬰十分有靈氣,是各妖魔想得的美味。
只是那小女嬰被一個叫雲末的邪煞得去,死死護着。
他暗中查探到那個叫雲末的邪煞的行蹤,總算是遠遠看見了他的水明珠。
那時雲末正在和人打架,一點點大的女嬰被他背在背上。
九重山的血煞之氣比三生界更濃,如故長到三歲,體內滿滿的毒素,如果再不解掉,她活不久了。
雲末像是也發現了這點,大清早抱着如故去到一個極兇險的地方。
容瑾知道那個洞子最裡面,封着一頭萬年花妖,那頭花妖的內丹可解百毒。
但它修爲十分厲害,由天上數十個厲害的神仙聯手才把它封住,所以即便是她的內丹再珍貴,天地間也沒有敢打它的主意。
雲末這次,真是走了險棋。
雲末在洞口一棵野果子樹下設了石陣,把如故放在陣中。
樹上落下的野果子,能讓她勉強充飢,不至於餓死。
他輕無如故的泛青的小臉,憐惜道:“如果我能活着出來,你身上的毒自然能解,如果我死在裡面,也就沒有人再能護着你,你也只能隨我一起在黃泉路上走一走了。”
容瑾雖然不喜歡雲末這樣碰他的水明珠,但對雲末卻也有些感激。
等雲末進了洞,他靠近石陣,只得三歲的如故軟軟地趴在地上,體內的毒讓她痛苦的瑟瑟發抖。
他拼着被陣波刮傷手臂,伸手進陣,把如故翻了過來,月光下看清她在地上蹭得髒兮兮的小臉。
懷中抱着一個還沒太成熟的野果子。
這就是他的水明珠,他的妻子。
其他水明珠,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而她卻一邊忍受體內毒素引起的痛楚,一邊靠着這樣苦澀難嚥的果子爲生。
小如故縮成一團,小小的身體不住發抖,漸漸地終於受不了那痛,哭了出來,聲音也不像尋常小孩子那樣洪亮,而是低低地,斷斷續續地嗚咽。
她太虛弱,而且怕哭得厲害了,引來其他厲害的妖魔,所以纔會是這樣柔弱無助的聲音。
那聲音像一把劍直刺進他的心裡。
他聽說,鳳君要和水明珠在一起,才能化解她體內的毒。
他是鳳君,身上靈力不是尋常人可以比,但他終究只是一個孩子,自身難保,如果破了石陣,如故失去了石陣的保護,結果只能是他和如故一起被妖魔吃掉。
於是他咬破了手指,放到她嘴裡。
她病得已經有些迷糊,但有東西入進嘴裡,卻本能地知道吮吸,幾滴血下去,她抖的不再那麼厲害,慢慢地睡了過去。
他開始的時候,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見她不再抖了,心想這樣是對的。
拽着她身上的獸皮,把她拽到石陣邊上,用袖子擦去她臉上的泥塵,看見她秀麗的眉眼,十分可愛討喜的模樣。
這麼漂亮可愛的孩子,冷琴居然捨得丟掉。
那一晚,他趴在石陣外,和她隔着陣睡了一夜,在她被痛醒的時候,他便輕拍着她,哄她入睡。
在她被痛醒的時候,盯着他仔仔細細地看,是孩童不會掩飾的警惕。
直到確認他對她沒有惡意,才終於閉上眼,沉沉睡去。
容瑾的年齡,還沒到可以懂得夫妻是怎麼樣的年齡,但他生下來就被冠上鳳夫之名,知道自己是要陪伴鳳女過一生的人,他和鳳女之間,就如和母親,和哥一樣,親不可分。
可是,他是也的鳳夫,她卻不認得他。
而且她除了雲末,誰也不信任。
他看着她熟睡的小臉,心裡不知什麼滋味。
他雖然還不懂得男女之情,卻已經感覺到,本該屬於他的位置,卻另一個人佔據了。
他知道,他應該回到自己的位置,讓她知道,他們纔是親密不可分割的。
但他環望四圍,就在不遠處,還趴着一隻隨時可以隨他們性命的野狼精,如果她跟着的不是雲末,而是他,他們兩個早就不知是哪頭妖獸的一頓美餐。
他嘆了口氣,想這些沒用的做什麼?
能活下去,才最重要。
後來的日子,看見她再次痛苦地發抖時,又再咬破手指喂她。
沒事的時候,就在附近摘些不那麼苦澀的果子喂她,也喂自己。
這樣一過就是兩年半,他不知道雲末這兩年半,在石洞裡是怎麼過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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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先放出一部分,另一半放到一週後,姑娘們別錯過了。等下半結局完了,會接着番外,姑娘們不用擔心。姑娘們一定要訂閱哦。另外,明天有月票的,投一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