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就住在戰臺上。
天不亮的時候，他向東面看去，只見東面的小死人溝方向有火光燃起。
他馬上便皺了皺眉，想到昨夜林子的情報，很快意識到洪俊奇一定是詐降。
詐降本就是戰場上常用的伎倆，唐軍這邊也並非完全沒想過這種可能，李瑕倒不是太擔心鮑三中計。
只不過是小死人溝與大營相隔了好幾裡，山路又難行，消息傳遞不方便，一時也只能等着後續的戰報傳來。
而東面火光才起，北面、西面很快也響起了戰鼓聲。
元軍又展開了今日的攻勢。
唐軍這邊無非是繼續迎戰上去。
站臺上，李瑕一會看看這邊，一會看看那邊，不時調整着防線，不時又低頭看着地圖思量。
戰鼓響了一會之後，兀魯忽乃纔不緊不慢地走上戰臺。
來偷襲的元軍雖只有一千人，洪俊奇卻很能鼓舞士氣。
打李瑕，他一直很有耐心，但其實心裡已經漸漸想要發火了。
“今日忽必烈差一點便燒了你的糧？”等到兀魯忽乃回來，擡着望筒看着那被燒焦的帳篷，卻是道：“我怎麼覺得你左支右絀，快要敵不過了。”
放的是火箭。
他再次環顧了戰場，終於道：“那就請可敦帶兵阻截一下那支怯薛。”
雖然一直都佔着上風，卻始終沒有什麼關鍵性的戰果。
敵兵大概是一千餘人，速度很快，看過來的方向應該還向南面走了一會，在這種地勢下必定是吃了不少苦頭。
尖細的警哨聲響起。
~~
夕陽下，忽必烈也正站在望臺上向李瑕的戰臺望去。
像下棋，但所有的棋子都是活的，不像死物那麼受控。
他需要開始捉大放小了。
又過了一會，東面的戰報終於傳了回來。
也許當年蒙哥親征，他與王堅悄悄下了釣魚城殺向石子山時，蒙哥也是這樣看他與王堅的，覺得年輕人冒險、囂張。
尤其是今天，他本以爲洪俊奇是能夠成功燒掉唐軍輜重的，因爲他看得出來，李瑕在大戰指揮方面很弱。
站在戰臺上的視角比騎在馬上時還要不安得多。
這種地方只需要放火一燒，火勢一起，就一發不可收拾。
有的釘在沙土上，有的落在營柵上。箭矢上裹了屍油，落地不滅。
但另一方面，他依舊認爲戰事越往後越對他有利。
戰場上時機轉瞬即逝，李瑕並不打算遠程指揮。
按着李瑕以前擅長的打法，他此時也許是在東面親自與洪俊奇過招，看穿那詐降的小伎倆，擊敗洪俊奇，取得一場小勝。
“報陛下，還沒有。”
“陛下，林司使與鮑將軍認爲洪俊奇是詐降無疑，是想以接受降軍之名請鮑將軍往小死人溝，元軍則設伏偷襲。鮑將軍打算將計就計，反過來拿掉元軍營地。”
鮑三與林子到底是中計了還是將計就計，暫時還不知道。
“南面？”兀魯忽乃走上前，指點着地圖，道：“你看，東面這一小支元軍詐降，無論我們是中計還是將計就計，都會與他們一戰。此時，北面、西面同時開戰，而你的預備隊只有忽必烈的一半。那隻要忽必烈再押一萬人上陣，你就得派兵支援，就會有破綻。”
“現在是他攻，我防。”李瑕道：“但只要他不能儘快攻下三關口，我的增援抵達，就是由我來主攻了。”
雖然很笨拙，但居然能夠顧到了戰場上的方方面面。
李瑕的預備隊，甚至連選鋒營都派上了戰場，顯出了後繼乏力之感。
終於，夕陽西下，又一天的攻防戰落下了帷幕，這是會戰的第二天。
他今天從忽必烈身上學到了很多。
“看得出來。”兀魯忽乃道：“之前五萬人也只敢龜縮守營，這次你卻敢分成幾路作戰。就好像，之前死了兩三萬人，是你拿來練手的。”
一個個策馬狂奔的元軍士卒倒下。
出忽他的意料的是，李瑕學得很快。
“皺着眉頭在想什麼？”
“霍小蓮，你帶選鋒營去守糧，把騎術好的將士散出去充作探馬，務必防止元軍偷襲糧倉。”
然而，一轉頭，看到了營地東面的幾個糧倉，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果然。
有一座帳篷已經着了火，士卒們迅速以沙土滅了火，之後看了看，裡面放的都是棉甲，損失有一點，但不大。
指揮作戰，當覺得某一處特別危險，很可能還會有另一個不易察覺的危險正在靠近。
現在積累的小勝夠多了，需要一場大勝了，他反而不太安心，因爲把各個戰場交給了別人。
“消耗我們，不是嗎？”
“那就比誰的國力強。”
得了戰報，無非是在地圖上做了標註，安心一下。
此時選鋒營已然趕到，開始以弩箭射殺。
李瑕擡起望筒，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個位置。
這就是當年的李瑕會做的事……
~~
李瑕閉上眼又睜開，不再看東面的戰事，再次觀察着戰場各處。
“別急，元軍在外圍要繞遠路，我們在營地裡調防更快。”李瑕依舊皺眉思索，“讓我想想。”
“胡勒根回來了嗎？”
“噗噗噗……”
~~
“衝啊！”震天的呼聲響起。
“元軍到底是想做什麼？”
這一瞬間，李瑕腦子裡卻有個奇怪的想法。
只見東面山林之中，忽然竄出一小支兵馬。
因爲營盤山這個地勢，東靠賀蘭山，自然是最安全的一邊。糧草與包括火器在內的各種輜重都是堆放在營地這一邊。
等李瑕再轉過頭看向糧倉時，元軍已向東面的山林裡撤去。一則選鋒營趕到的及時，二則營地周圍佈置了陷馬溝與拒鹿角。洪俊奇沒能殺破防線，眼看傷亡慘重，只能悻悻而去。
這也許是年輕人最可怕的地方。
“想什麼？”
也難怪忽必烈器重洪俊奇，顯然，洪俊奇詐降是爲了吸引住鮑三的視線，而在唐軍與他接觸之前，他便領一千餘人偷偷穿過山林，目標正是李瑕的輜重。
“他也會有增援呢？”
李瑕緊皺的眉頭稍微鬆了一些，習慣着這種指揮作戰的方式。
洪俊奇大喊道：“放箭！”
“如果我是忽必烈，我不會無的放矢。今日這場進攻，勞心勞力，他總得要有戰果才行。”
暫時最大的優勢反而是心態。對他而言，守過一天就離反守爲攻更近一天，勝利的可能就更大一些。
李瑕其實也是心有餘悸，無非是爲了安撫盟友而繼續硬嘴罷了。
“不客氣。”
他以驍勇著稱，親自衝鋒在前，終於漸漸衝到了唐軍營柵外百餘步的方向。
霍小蓮匆匆帶人奔走。
他身家不厚，這輩子打仗，一般都是打數百、數千，最多不過一萬多人的仗。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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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得不好。”李瑕道，“不太會打這種會戰。”
一直以來，他就是通過這種一場場的小勝來扳回局面。
忽然。
李瑕點點頭，沉吟道：“也有道理。”
隨着兀魯忽乃的分析，遠處號角聲響起，李瑕擡起望筒看去，只見一支數千人的怯薛騎兵開始動了，在遠處的戰場上劃了一道弧線，往南面攻過來。
“我帶我的人去防？”兀魯忽乃問道。
但小戰場的消息傳過來要時間，他顯然不可能把控其中所有細節。原本自己處理起來很簡單的事，交到別人手裡就變得不確定起來。
之後李瑕只怕還會越戰越強大，而他只會越來越老。
這次親征若不能滅李瑕，以後還能把這件事交給忙哥剌不成？
迫切感漸漸強烈，忽必烈知道他的戰術必須有所改變了，光有耐心顯然是不夠的。
“傳本汗的命令，明日本汗要親自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