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有兩間木屋、一座木棚和一處當作伙房的草棚子,共有五個人常住在這裡,包括一個工匠、一個學徒以及三個從軍隊傷退安置的老兵。
見到管事和奧多進來,五個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上來致敬,尤其是那三個傷退的老兵看見奧多更是異常激動。
奧多主動上前與幾人打招呼,還對着三個傷退老兵一番敘舊。
“奧多大人,這間木屋是他們的房舍,平日裡他們都是不準走出院落的,所以就住在這間房舍裡,那個木棚裡堆積着造紙的材料,而製作紙張的主要場所就是那間木屋,請隨我來。”管事將奧多引進了那間結實的木屋。
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口巨大的鐵鍋和竈爐,爐膛中還燃燒着薪柴,大鐵鍋裡蒸煮着滿滿一鍋樹皮。
鐵鍋竈爐旁是一個從後牆伸進來的水力鍛錘,水力錘不停地捶打着大石臼裡已經變成爛糊的樹皮。
大石臼旁邊就是一口木製大水缸,水缸一旁還整齊地碼放着五六十塊橫豎一臂長短的木框,每塊木框中都有一張細細的棉布紗網。
“奧多大人,經過兩年的探索和無數次失敗,我們現在已經基本掌握了大人教授的造紙工藝。簡單來說分爲十一個流程。”
“第一步集料:我們主要用木工工坊製作矛杆和盾牌時剩下的雲杉、冷杉、櫸木、橡木等優質木材的樹皮爲原料,颳去綠皮。
第二步曬料:將採剝來的樹皮掛在院內讓太陽曝曬,曬乾後儲存備用。
第三步浸泡:將曬乾的樹皮置於河流之中,讓流水浸泡去雜質,直至樹皮完全發軟爲止。
第四步拌灰:先用篩子將草木灰過篩,然後將泡軟了的樹皮置於其中,讓草木灰均勻地附着在樹皮上,這一步決定了紙張是否白淨,我們反覆嘗試了百餘次才成功。
第五步蒸煮:將已經上灰的樹皮置於盛水的鍋中,蓋上麻布,用柴火蒸煮。煮的時間一般在一天以上,直到樹皮煮熟煮爛。
第六步洗滌:樹皮煮透後,就將煮透了的樹皮挑到溪流之中,讓河水將附着在樹皮上的草木灰沖走,同時用手不斷浣洗,並將一些雜質及硬物清理乾淨,直到沒有雜質了爲止。
第七步搗漿:將清洗乾淨了的樹皮放到石臼裡,靠水力錘反覆捶打,直到樹皮能夠在水中自然散開爲止。
第八步撈漿:先在木缸裡盛上七分滿的清水,然後再將搗碎成泥的漿液倒入水缸中反覆攪拌均勻,然後用細密棉紗布框制的紙模篩去打撈水裡的紙漿,待紙漿都沉澱到白紗布上後,慢慢傾斜着豎起紙模篩,讓水濾幹擡到陽光下去曬。
這個過程只有我們的工匠才能完成,因爲稍微不注意就會讓紙張厚薄不一,有些甚至根本不能成型。
第九步曬紙:將撈漿出來的紙連同紙模篩一起擡到陽光下曝曬。
第十步砑光:當紙曬到七八成乾的時候,用邊緣光滑完整的瓷碗去輕輕地打磨紙模背面,讓緊附白紗布一面的紙更光滑更有色澤。
最後一步就是揭紙:紙曬乾後,先用手撕一個角,然後就用很光滑的揭紙木片輕輕地揭下整張的紙。
紙揭下後就查看成色,符合要求的就全部鎖進那口大鐵箱中交給民政官放入木堡金庫封存,不符合要求的就撕碎扔進鐵鍋中重新蒸煮。
管事說着從腰間掏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那隻大鐵箱,鐵箱裡已經積攢小半箱潔白的紙張。
奧多蹲身撿起一張紙,紙張輕薄密實,表面光滑白淨,比起最開始那些又黃又糙又厚的草紙而言這些成品比少女的肌膚還要光滑。
“奧多大人,最上面這五十張昨天剛剛揭下來,這是目前爲止我們得到的最優質的紙張。除了上帝也只有大人才能創造如此奇蹟。”
管事是一個接受過神學教育的人,他深知這些紙張將會帶來的震動,若是按照一本書籍的價格來算,這些紙張的價值堪比等量的銀幣,雖然爲了製造這些紙張這座小院已經花費了兩萬芬尼的錢財,浪費了無數的材料器械,但它的價值終將展現在世人面前......
管事想起了另一件事,收住了眼中的激動,猶豫許久後低聲附耳對奧多問道:“奧多大人,最近木工工坊受命製作一些刻着拉丁字母的小木塊,而且那些小木塊上的字母都是反刻上去的。這是爲了什麼而做的?是不是與這些紙張有關?”
奧多聽罷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輕聲呵問,“告訴我你從哪裡知道的?”
管事心裡突然一驚,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問了不該問的事情,“奧多大人~我~我~”
“快說!否則我就地處置了你!”奧多突然兇狠了起來。
“是~是木工作坊管事拿着民政官的手令到我手裡調用紙張的時候說的~”管事額頭已經爆起了豆大的汗珠。
“木坊管事?他好大的膽子!”
“你給我聽好了,若是這間小院裡的任何事情,那怕是一道最普通的工序被外人知曉,你和你全家的腦袋都別想保住!”
奧多轉身一把推開了管事,徑直走出了木屋。
“是是是!屬下記住了,記住了,記住了~”管事抹着額頭的密汗,擡頭看着遠去的奧多,眼中閃出一絲別樣的神情......
............
山谷木堡,領主大廳一樓公事房,民政官庫伯正在向亞特稟報領地庶務。
“......老爺,今年的春耕已經完全結束了,去年出征前您安排的六千英畝的開墾任務預計在今年秋收前能夠完成,這項任務比預計的要提前一年,等到秋天山谷南方谷間地就有差不多一萬英畝的土地。由於“漚肥法”的推廣,這些土地在足額繳納各類稅賦後還能供養四五千領民。不過這些荒地開墾完之後就得往南走穿過那片密林後纔有適合的土地供我們開墾。”
亞特手裡握着鵝毛筆簽署一份軍團中軍指揮營帳呈報上來的軍服資金追加請示,“工坊以南我已經全都探查過了,沿河南下不到六十英里的距離還有三處谷間地這樣的開闊荒地,加上一些零散的河間地、盆地,我們實力足夠的話至少還能開墾出六萬英畝的肥沃土地,再往南土地也是不少,不過我們一時半會是不太可能跑那麼遠的。”
“老爺,我明白了。我會在今年冬麥播種以後的農閒時間派人穿過密林去勘察工坊南邊的荒地。”庫伯如今對土地的渴望是無法抑制的。
亞特在那份追加紡織工坊軍服費用的請示上批上了“同意”,然後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份蒂涅茨郡各處領地呈報上來的郡情翻看了幾眼,“庫伯,郡中各地呈報上來的郡情你看過沒有?”
庫伯盯着亞特手裡的那份樺樹皮,“老爺,這份郡情就是我將各地送來的文冊彙總的,自然是看過的。”
“這份郡情是否真實?”
“回老爺,大體是真實的。郡中各地領主鄉紳們都不敢招惹您,所以他們也不敢欺騙您,不過其中隱瞞丁口土地的事情肯定不會禁絕。”
“您不是下令派人尋找礦藏嗎?我們的人通過暗訪得知郡北山區中有一座小型的銅礦場,但當地的領主在呈文中瞞報了這座礦場,這些年他們一直在悄悄開採獲利......”
亞特手裡的鵝毛筆捏得越來越緊,“讓監察官四處暗查,找出一兩個最典型的報給我,我親自處置!”
“是!老爺。”
“對了,告訴堂區學堂,這兩天我會抽空去給那些特訓的學徒授課,這些人結訓以後將會成爲我控制郡境的助手,我得和他們多見見面。”
庫伯快速的在手中的樺樹皮上記下了幾個詞。
“老爺,另外還有兩件事需要向您稟報。第一件事就是木工工坊已經按照您的密令刻製出了十五套完整的拉丁字母,經過測試果然能在白紙上印下文字,我們成功印出了聖經第一頁的兩段經文!”庫伯說着將夾在樺樹皮中的一份佈滿符號的紙張遞給了亞特。
亞特拿起那份印着聖經的紙,心裡萬分激動,儘管那張紙上的字跡着墨不均時而濃時而淡,好幾個地方還有污垢。
然而這將是劃時代的創舉,就像紙上那段經文——起初,神創造了天地......
“老爺~老爺!”
庫伯的呼喊將亞特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哦哦,對了你還有一件事?”
“是的老爺,還有一件事也是同這個木塊印文有關的~”老庫伯的語調明顯降了下來,眼神也有些躲閃。
“恩,你說!”
“老爺,是我馭下無方,木工工坊製作印文木塊的事情泄密了!”庫伯說着就跪倒在地。
亞特臉上的笑容慢慢融化、面色漸漸沉凝,“起來吧。”
亞特將老庫伯扶了起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今天中午。中午時紡織工坊管事跑到木堡官署中找到了我,告訴我木工工坊管事曾給他講過印文木塊的事情,前天晚上他又聽見木工工坊裡有幾個工匠和釀酒坊的夥計醉酒之後討論這件事......”
“他擔心這件密事泄露,思前想後~”
“老爺,我打算晚上連夜趕到工坊區處置這件事!”
亞特臉色鐵青,“那個紡坊管事倒也有些醒事,知道有人捅了天。”
“你不用去了,我已經知道這件事,就在午餐前羅恩已經帶着侍衛去工坊處置這件事了。”亞特坐回了靠椅上,繼續翻看文書。
老庫伯知道這件事已經鬧大了,心裡忐忑不安,“老爺~我~”
“行了,你是民政主官兼坊作官這件事你肯定要承擔責任,罰沒你三個月薪餉。不過你最近都忙着郡中的事情,也不可能事事都盡善盡美,所以也不用揹負太大壓力。”
“造紙和印刷兩個絕密奇術將關係我們所有人的未來,我不能容忍出現任何問題。羅恩會把所有的知情者全都擰出來交給你處置,那個木坊管事必須處斬,坊作副官降爲木坊管事,其餘泄密者一律嚴懲!知情者下達封口令。”
“你讓營造官在工坊區裡再建一座獨院,把製作印刷木塊的工匠單獨放到小院中派農兵把守,讓工匠們繼續改進尤其是繼續研究適合印刷的墨料,另外你讓堂區學堂把文冊書籍中拉丁字母排列出一個出現的頻次,以後那些最常用的拉丁字母要多刻制印板。”
“以後造紙和印刷兩座院子收歸民政官直轄,由你親自管理。羅恩也會派人幫你。”
亞特想起了那個“告密”的紡坊管事,“紡坊管事管理紡織工坊十分出色,即刻升任坊作副官兼管紡織工坊事務。”
“是,老爺!只是那個木坊管事~”庫伯欲語又止,終於忍不住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亞特擡頭看了看這個年近半百的老頭,眼神中又閃現了一絲不忍。
他又緩緩起身,從木桌上拿起酒杯斟滿了一杯葡萄酒遞給老庫伯,“老傢伙,我們的勢力越來越大,以後這樣的事情肯定少不了,慢慢習慣吧。算了,巴斯下個月就要回來了,到時候我讓他以領地法官的名義去處置。”
“老爺,我是民政官,出了這樣的事我不該躲避。還是我去處置吧!”庫伯眼神突然堅定。
亞特拍了拍這個老頭子的肩膀,舉起酒杯與庫伯碰了一下,“老傢伙,下個月就是你五十誕辰,小喬治吵着要給他的庫伯爺爺舉行一場熱鬧的生日宴會。”
庫伯愣了片刻,眼中旋即閃出一絲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