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塞斯恩城外牆根下的貧民窟。
衆力工圍坐在一個窩棚裡,只見窩棚四壁都是些枯枝,掛着些幹茅草,四處漏光,地上支着幾塊條石,上面鋪了些木板乾草。
“反正我是受夠了這野狗般搶食的生活,我想去闖闖。奧多大哥,你怎麼看?”紅毛矮個子打破了沉靜。
衆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了鐵臂奧多身上。
奧多坐在上首,用左手揉搓着右肩上的淤傷,擡頭瞪着紅毛說道:“出去闖闖?紅頭鬼,你知道南方現在有多亂嗎?你知道那個巡境官可靠嗎?別忘了你鄉下還有一個老不死的父親等你養活。”
被稱作“紅頭鬼”的傢伙叫卡扎克,原本是盧塞斯恩北邊楚格城附近一個村莊的農夫。三年前他家得罪了領主,被領主收回土地攆出了莊園,母親和妹妹相繼病死,今年秋天他父親給盧塞斯恩近郊一個鄉紳家喂牲口時又被牲口踩斷了腳掌。已經二十歲的卡扎克至今未娶妻,如今全靠跟着奧多一行在盧塞斯恩城裡城外做力工養活自己和臥牀父親。
卡扎克此時被奧多教訓得說不出話來。他真的厭倦了處處受人欺壓的生活,若不是家中有養病的父親沒人照料,他真的會跟那個巡境官去南方闖一闖。
“大傢伙靜一靜,我知道大家都已經厭倦了這野狗般的生活,但是你們很多人都有妻兒子女,他們還等着你帶着銅板和糧食回家。”奧多環視了一圈衆人說道。
“我是這樣想的,明天早上,沒有家室的夥計可以跟我去城南酒館看看,如果那個巡境官確實可靠,我們再商量去不去投靠。有家室的就不要去了,你們活了這麼多年,見過不要錢的麪包嗎?當兵本就是拿腦袋換糧食吃,如果真去邊境剿匪,不定那天就被剁了腦袋。你們要是死了,你的妻子兒女連野狗都做不成了。”奧多大聲說道。
衆力工都停止了議論,屋裡一陣寂靜。
“你們也別在這兒商議了,這是大事,得自己拿注意。都散了吧,回去想仔細了,明天再來找我。”奧多將衆人趕出了他的小窩棚。
衆力工聚集商議的時候,亞特正帶着羅恩在一家糧行門口和店主討價還價。
“小夥計,我看你和你家主人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一芬尼三磅的脫殼大麥已經全城最低價了,再說你又只買一千磅,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店主人被羅恩纏得有些不耐煩了。
“我昨天問你你還是一芬尼四磅,今天怎麼就漲價了?你這是不守信譽!!”羅恩指着店主的鼻子責問道。
店主一臉無辜的樣子,道:“我說小夥計,現在外面越來越亂了,南方很多城市糧價已經快翻倍了,你昨天來的價格肯定不是今天的價格,明天興許還要漲價,你今天要是不買,明天可就不一定是一個價格了~”
“……”
亞特抱着雙手站在一邊看着羅恩和糧行主人你來我往,他突然覺得羅恩有做商人的天賦。
見兩人僵持不下,亞特也不再當看客,上前一步對店主道:“夥計,雖然我們這次買的不算多,但以後肯定需要購買更多的糧食,如果你這次能把價格往下壓壓,我可以考慮以後長期從你的糧行訂購糧食。”
店主仔細端詳了一眼亞特,見他不像說假話,便道:“嗯~那好吧,不過你們得再買些黑麥。”店主已經被羅恩纏的口乾舌燥,不想再繼續下去了。而糧行中的黑麥都是庫存了好幾年的陳糧,有些發黴了,店主也正愁賣不出去。
亞特點頭同意。
最終他們以一芬尼三磅半的價格買下了一千磅大麥,又花了一百芬尼買了三百磅黑麥、幾根裸麥麪包和一袋小麥粉。
末了羅恩又白饒了店主一大袋喂牲口的麥麩。
?給了店主一百芬尼定錢,亞特吩咐將糧食打包裝好,明日下午過來取,然後就帶着羅恩回了旅店……
…………
旅店一樓的酒館裡,羅恩正抓着一大塊烤肉往嘴裡塞,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嘴裡的肉還沒有嚼爛,又拿起一塊精麥麪包往嘴裡送,還含混不清地和亞特說着話:“老~爺,您招那幫力~工幹嘛?南邊多的是流民逃兵,費那錢幹嘛~”
亞特拿起桌上的木桶酒杯,喝了一小口淡啤酒,笑着看了看正狼吞虎嚥的羅恩,沒有答話。
招收力工進入自己的巡境隊伍是臨時起意的,今天在工地的羣毆中,亞特看到了力工們非凡的戰鬥力,尤其是那個叫奧多的傢伙,敢打敢拼,還懂得一些戰陣配合,有軍官的潛力,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不過這些力工們雖然過得艱苦,但是不像南境那些流民一樣失去了家園完全無依無靠,不到萬不得已力工們是不會拋家棄子跟自己去南方邊境拿腦袋換口糧,所以亞特不敢肯定明天有沒有人來找他。
“羅恩,你覺得那個叫奧多的傢伙怎麼樣?”亞特又喝了一口啤酒問道。
羅恩將埋進湯碗的腦袋擡了起來,抹了一把嘴角的湯汁兒,盯着亞特想了一會兒答道:“我肯定打不過他,那傢伙的臂膀太壯了。”
“還有呢?”
“嗯~那傢伙挺有勇氣擔當,咱們去的時候只有他敢站出來。”
“還有嗎?”
“沒有了”
亞特對羅恩的回答不置可否,又繼續問道:“你說他明天會來嗎?”
“肯定會。”
亞特對羅恩回答得如此肯定感到驚訝,追問道:“你怎麼能肯定他會來?”
“因爲今天那傢伙的眼睛一直盯着您腰間的長劍,那種眼神就像餓得太久的饑民看見一碗冒着熱氣的肉湯一樣。”羅恩繼續低頭對付着盤中的烤肉。
“哈哈,羅恩,你倒是挺細心的。來,陪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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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吃罷早飯,羅恩騎着青騾帶着八十枚芬尼去木匠鋪中取回昨天花了一百五十芬尼買來的一架廢棄的鑲鐵側板四輪馬車,八十芬尼是給木匠鋪修復馬車的錢。馬車的輪輻損壞嚴重,側板有很多破損,老木匠只說是儘量修繕,但是就算修好也最多能用一年半載。
亞特自己則坐在旅館門口的長桌上,看着門外來來往往的行人。
在門口呆坐了一個上午,絲毫不見那幫力工的影子,亞特有些失望。羅恩已經牽着青騾拉着馬車回到酒館的馬廄旁,卸了車軛,將青騾牽回馬廄。
羅恩進門看見亞特獨自坐在門口,問道:“老爺,他們還沒來?”
亞特苦笑着搖搖頭,道:“羅恩,看來你的眼光不準呀。”
“行了,你去收拾一下行囊,一會兒我們去糧行裝糧食,下午就啓程回蒂涅茨。”亞特不無遺憾地說着。
就在兩人準備轉身上樓時,一個紅頭髮的傢伙站在旅館門旁側頭朝門裡望了一眼,然後又溜走了。
?旅館外巷口,奧多正和一個力漢朝裡張望。見紅頭鬼卡扎克做賊般地溜了回來,奧多朝着卡扎克的腦袋一巴掌拍過去,呵斥道:“幹嘛像賊一樣,不會好好走路了嗎!”
?卡扎克抓了抓頭髮,陪着笑對奧多說:“那位巡境官大人還在,不過看樣子是要離開了,咱們得趕緊......”
“着什麼急,大家記住一會兒不要亂說話。”說罷,奧多帶着幾個人朝旅館走去。
酒保敲響了亞特的房門,“尊貴的客人,有三位夥計說是來找您的。”。
亞特趕緊放下手中的行囊,跟着酒保下了樓。
只見那個叫奧多的傢伙正和兩個力工站在旅館門口。
看見亞特下來,奧多當先上前,向亞特躬身道:“大人,我們仔細考慮您說的話,決定來您這裡看看。”
亞特做了一個請進的姿勢,衆人跟着奧多進了酒館。
“各位請坐。”亞特請三個力工在長桌上入座。
亞特環視了在座的三人,都是昨日毆鬥中衝在最前面的傢伙,他們身穿粗布短衣,半露臂膀,皮膚黢黑,肌肉遒勁,拘謹中透着一絲悍勇。最後他把目光掃到黑髮碧眼身材粗壯的奧多身上,看得出來,奧多是這三人的主心骨。
亞特把目光停在了奧多身上,“那麼,奧多,你和你的夥計們願意加入我的巡境隊伍嗎?”
“大人,我們都是盧塞斯恩的力工,厭倦了四處乞食受盡欺凌的生活。我們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死。”奧多說道。
亞特點點頭表示贊同並示意奧多繼續說下去。
奧多得到肯定,底氣足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氣接着說道:“大人,請原諒我的無禮,我們想跟您去,但是我們要確認您說的話是否真實?”
“情理之中,沒有什麼需要原諒的。羅恩,去我的房間裡把任命書取出來。”亞特轉頭對端立在身後的羅恩吩咐道。
“各位,能介紹一下你們自己嗎?奧多,你先說。”趁着羅恩離開這會兒,亞特仔細端詳衆人。
“好的大人,我出生在北邊斯泰法附近一個叫索羅的村子,父母和弟弟都在饑荒中餓死了,家裡就剩我一個,爲了討口飯吃,我就四處流浪,三年前來到盧塞斯恩當力工餬口。”奧多將自己的過去三言兩語說完。
奧多朝一旁的卡扎克看了一眼,示意他接着說。
卡扎克有些緊張,望了一眼另一個人,見他沒有先說的意思,只得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人,我叫卡扎克,大家都叫我紅頭鬼,我~我~”
“平時的能耐都哪去兒了?”奧多反手拍了拉扎克一巴掌然後對亞特賠笑道:“大人,紅頭鬼平時挺會說的,您別看他個子不大,打架可是一把好手。”。
亞特點頭看着卡扎克,笑着道:“嗯!也是一個好傢伙”。
奧多替卡扎克和另外一個人簡單地介紹了一番。奧多和那個被稱爲鐵錘巴斯的傢伙都是孤家寡人,紅頭鬼卡扎克家裡有一個傷殘躺在牀上的父親,奧多本來是不想讓他加入的,但是他堅持要和奧多一起去南方闖闖。
三人剛剛介紹完,羅恩就捧着羊皮紙下來了,亞特接過羊皮紙,打開絲繩,將任命書平展開放到奧多幾人面前。卡扎克準備伸手去拿,奧多一巴掌將卡扎克的手拍了回去,卡扎克賠笑着悻悻地坐下。
“大人,您別見怪,我們都是粗人。其實我們都看不懂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只是圖個安心罷了。既然大人說的都是真的,我們也就沒有顧慮了。本來今天還有幾個夥計想來,我沒讓,我不知道大人您需要招多少人,擔心他們選不上,而且
他們大都有妻有子,要是跟我去南方丟了性命我沒法向他們家人交代。”
亞特點點頭,“你們幾個都是好樣的,奧多、巴斯可以隨我南下。但是卡扎克,你走了你父親怎麼辦?”
卡扎克聽了亞特的話很是焦急,他擔心亞特不要他,忙帶着求助的眼神看向奧多。
奧多糾結了一會才低聲問道:“大人,我們還想問一問,去南方當巡境兵有沒有薪酬?我和巴斯無所謂,主要是卡扎克,他將老父親託付給一個夥計照顧,承諾將當兵的薪酬帶回去供養父親。”奧多的聲音有些小。
“奧多,我說過,跟着我是當兵吃糧。既然你們願意提着腦袋跟我走,我也不會虧待你們。實不相瞞,我的巡境隊伍目前就我和羅恩兩人,我們將在春天來臨前組建一支超過十人的巡境隊。組建完成前,大家都沒有薪酬,我只負責各位的吃住。待隊伍組建完成後,除了吃住全包,我將給你們不低於十五芬尼一週的薪酬,如果殺敵立功或是有繳獲,還另有獎賞。不過先說好,南邊很亂,巡境也危險,傷殘送命都有可能,如果怕了就留下來做個力工。一旦吃了我的糧,拿了我的餉,就得把靈魂留給上帝,把身軀賣給魔鬼。怎麼樣,幹不幹?”亞特說得很嚴肅。
三人轉過頭過低聲討論,他們當力工一天工錢不到兩芬尼,剛夠自己一人吃飽,有家室的夥計們一天累下來連吃頓飽飯都算奢侈。相比之下巡境士兵的待遇不錯,光是吃住全管就夠吸引人了,況且一週還有十五芬尼的薪酬。至於生死,既然敢來,還真就沒有怕過。
於是三人都異口同聲說道:“願爲大人效命”。
“羅恩!讓酒保多拿些啤酒和烤肉過來,我要和三個好漢喝幾杯......”